手竖起剑指口中喃喃念咒,这便点地而起,御风而行。
转瞬间便已是行到东海之上,远远便望见一座小岛。陆岳提气凝神,穿过云雾落在岛上。望着眼前三件茅屋淡淡叹了
口气,方才面上嬉笑之色竟是不见的了。
陆岳拍拍衣裳径直入了当中那一间屋,口中道:“师父,师父——”却不见有人应,屋中亦是无人。这就转出屋来,
正欲提步往左侧自个儿住的那间行时,却看见屋后露出一条腿来。陆岳心中一动,提步便往屋后绕去。
果不其然,师父正仰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浑身酒臭,一身邋遢,颚下的小胡子望着湿漉漉的,也不晓得究竟是他的
口水抑或是酒浆。
陆岳无奈叹口气,蹲在他旁边伸手戳他面颊:“师父,师父!”
师父只管挥挥手,翻过身去口中啧啧两声。陆岳一皱眉,冲着他耳朵大吼一句:“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这便一个激灵跳起来:“甚么甚么?!”
陆岳松口气,看着他瞪起眼睛四下乱看也就好笑:“师父,你倒是醒了没有啊?”
陆压道君张望一阵不见有人,又听陆岳这般说方才明白是叫这小家伙给吓唬了。他倒也不以为意,接着躺下去:“去
去去。”
陆岳蹲在旁边杵着脸:“师父,你今儿去镇上喝酒了?”
陆压道君眼皮跳了跳却没睁开:“瞎说。”这就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浑身酒味儿就是偷喝酒了?没有,告诉你,还
真没有!”
“嗯,自然是没有‘偷’喝。”陆岳点着头,“您是光明正大跑到镇子上去喝的!”
陆压道君瘪瘪嘴角:“胡说。”
“胡说甚么?”陆岳嘴角一挑,“我可是遇见酒铺掌柜的亲口说了。怎么着,您是当真忘了答应我的事儿不成?言而
无信——”
“是是是,我是去镇上喝酒了。”陆压道君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坐起来,“你说有你这样儿当徒弟的么?给师父喝的酒
里还兑水?!”
“兑水的你都能喝醉,不兑水的你喝了还能活么?”陆岳哼了一声,“就你这样儿,我都不敢跟人说你是我师父。”
陆压道人抓抓头:“你这意思还是看不上我了?”
陆岳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吼了一句:“那你也得让我看得起啊!”
“我怎么了你就看不起我?”陆压道君摸摸小胡子,“我好歹也是神仙不是?而且辈分还不低呢。”
陆岳斜他一眼:“是,你辈分是不低,可谁敬着你呢?又有哪个神仙像你似的整日醉醺醺的?”
陆压道君看他一眼:“你还是记恨的。”
陆岳一怔,随即哼了一声转头:“有甚么好记恨你的。横竖,是我学艺不精……”
陆压道君伸手拍拍他肩头:“你知道为何当年我不救陆一?”
“我怎么晓得。”陆岳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陆压道君深吸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年情形?”
陆岳咬牙不语,陆压道君伸手拍拍他他:“你自然是不会忘的,只是不说罢了。可我告诉你,若当年走的不是陆一而
是你,只怕天下要大乱的。”
“可你好歹也是师父啊!”陆岳立起身来,“今儿的酒你是喝够了,这个月都别想!”
陆压道君这就张大嘴巴:“你个鬼孩子!哪儿有要挟师父的?!”
“你个鬼师父!哪儿有要挟徒弟的!”陆岳也就恼了,将那酒葫芦往地上一摔,“你叫我杀百妖,说是杀了百妖之后
告诉我陆一的事儿。我杀了百妖了你又叫我除三尸。我可告诉你,三尸我已经灭了,看你这回又怎么搪塞我!”
陆压道君一挑眉头:“三尸都除了?好,好,好!”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陆岳环起手臂来居高临下瞅着他:“笑,接着笑,使劲儿笑!笑不死你!”
陆压道君这就止了笑,头回子露出严肃的神情来:“陆三,你可知道为何我给你改名叫陆岳?”
陆岳微微一愣,这便冷着脸瞅他一眼:“我怎么晓得?”
陆压道君将那酒葫芦捡起来,拍拍周围的沙子摇晃一下,面上露出笑来:“好,还有半壶。”
陆岳耐着性子等他喝了几口才道:“说吧。”
“其实百妖你压根儿就没除完,还美着呢。”陆压道君嘿嘿直笑。
陆岳这就一怔:“这不可能?我按着你给的百妖记来的,打完一个圈了一页,不可能有遗漏……”这就将信将疑看他
一眼,“若是我当真没除完,为何你会说完了且叫我去除三尸?”
陆压道君仰头灌口酒:“其实百妖上少了两个,你除了那么多怎会记得?便是换了旁人,亦不会心细如发一个一个去
数的。”
陆岳一皱眉:“不可能……”
“有甚么不可能?”陆压道君面上冷笑,“给你一本书,你便以为里头儿说的都是对的?我说百妖除完了你就真信了
?有没有这么傻啊?”
陆岳顿时愣住,只觉得手足冰凉,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好半晌陆岳方回过神来,这就起身,径直回了自个儿房中,将收在柜子里的百妖记取出细细一点,这便愣了。陆压道
君提着酒葫芦跟过来立在门口,瞅着他一页一页数罢了方道:“是不是少了两个?”
陆岳这就咬紧嘴唇不言语。陆压道君叹口气:“这也不能怪你……嗨,其实还是怪你。”
陆岳听得很是莫名:“诶?”
“因为上面少的那两个妖怪,一个是因为你,另一个……还是因为你。只是这个‘你’和现在的你略有不同。”陆压
道君喝尽最后一滴酒擦擦嘴,“我现下不妨告诉你,上头儿缺的两个妖怪,一个叫做狮四。”
“狮四?!”陆岳跳起来,“那不就是当年抓走陆一的妖怪?!你为何不除了他?”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想知道?自个儿找去吧。等你真能除了它,自然能找到另一个妖怪……也就知道为何我给你改
了名字。”
陆岳咬紧嘴唇片刻这才放开:“师父,我今儿看见陆一了……”
“哦,是么。”陆压道君面上满是笑意,眼中却一沉,“然后呢?”
“他……没认出我来。”
“自然,你们这些年想来都各有不同。”
“但他浑身妖气!”
“那又怎样?”陆压道君行过来拍拍他肩膀,“你和他,不是一路的。我前些年也已告诉你了,你和他并非亲兄弟。
”
“是,但——”
“没有‘但’。”陆压道君一笑,“既然见着陆一了,你很快就会见到狮四。你明白该做甚么了?”
陆岳一皱眉头只是哼了一声不搭理他,陆压道君嘿嘿一笑,转身出门去了。反手将门带上,陆压道君沉下脸来,抬头
看看天上,心里哼了一句,玉帝,这个人情你可欠大了,我倒等着看你怎么还我!
正想着,却见远方海面上白云浮过,层层叠叠祥光一片。陆压道君略略挑眉,便向岸边行去。
不一刻,那祥云落下,当中显出个人来。但见仪表堂堂上额明净,剑眉过目威风凛凛。一身墨色衣裳,身佩长剑。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你来了?”
那人颔首为礼:“见过陆压道君。”却又微微一皱眉,“道君又饮酒了?”
陆压道君捏着酒葫芦晃一晃只管呵呵的笑:“不愧是兄弟,连说话都是一个味道。”
“这些年有劳道君照料,如今也是时候儿接他回去了。”
“东毕帝君啊,你还是沉不住气了么?”陆压道君嘿嘿一笑,满脸戏谑之色。
东毕帝君不以为意:“道君说甚么便是甚么吧,只是弟弟他也该回去了。”
“可是他现下并不在我处,我怎么还你呢?”陆压道君一摊手。
东毕帝君一挑眉头:“这是何意?”
“东岳帝君叫狮四带去了,这你不是晓得么?”陆压道君挤挤眼睛。
东毕帝君深吸口气:“道君,狮四带去的当真是我弟弟?”
陆压道君耸耸肩:“他说是啊,我可甚么都没说。”
东毕帝君一皱眉:“还请道君明示。”说着一拱手,两只眼睛这便直直望过来。
两人俱是不言语,视线所对,东毕帝君双目黝黑,此刻满含深意。陆压道君眼中难得正经,这般对视一阵,陆压道君
突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东毕帝君一拧眉:“道君何故发笑?”
陆压道君抹抹眼角这才止了笑:“帝君啊,你且听我一句,你想甚么我明白,只你太过担心,亦不见得是好事儿。”
东毕帝君略一沉吟:“受教了。只终究是我弟弟……”
“关心则乱。”陆压道君挥挥手,“我可还记得当年你托着东岳帝君元神来求我的模样。”
“我却不曾想,狮四先我一步将通天教主的元神也送来了。”东毕帝君深深叹口气,“我都不晓得弟弟究竟要做甚么
了。”
“若非如此,罗姬体内通天教主的元神不会汇合,也就无法彻底消减他不是么?”陆压道君面上一笑,说不清是个甚
么意思。
东毕帝君沉声道:“陆压道君,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哦,不说‘有句话想了很久不知当问不当问’,可见你是一定要说的了。”陆压道君随意摆摆手,“那你问吧。反
正……”陆压道君挤挤眼睛笑道,“我可没说我一定要答你。”
东毕帝君朗朗一笑:“原也没指望道君你答。”
“那我倒还真是好奇了,你说吧。”
东毕帝君略一沉吟方道:“太初始,自以创始元灵最大,其次为徒弟四位,便是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与陆
压道君您。”
“再下来就该是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啊,那个小混鲲的徒弟甚么太上老君啊元始天尊的,还有接引道人,准提道人
都是我师侄一辈了。”陆压道君呵呵一笑。
东毕帝君看住他:“道君少说了一人。”
“嗯?”陆压道君挑挑眉毛,手轻轻摸着酒葫芦。
“通天教主亦是混鲲祖师的徒弟,也是您的师侄。”东毕帝君恭恭敬敬应了一句。
陆压道君哈哈一笑:“是么?看来真是老了,竟然不记得了,哈哈,哈哈哈——”
东毕帝君等他笑罢了方道:“又闻道君当年对通天教主这个师侄甚是喜爱,不知是与不是?”
“你就想问这个?”陆压道君收敛笑容,斜斜望他一眼。
东毕帝君却是一笑:“明白了,多谢道君解惑。”
陆压道君沉下脸来:“你想说甚么不妨痛快点儿。”
东毕帝君浅浅一笑:“想说都已说了,倒是道君您有甚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陆压道君深深打量他一眼:“东毕帝君,你也不是个善茬儿啊。”
东毕帝君再一躬身:“道君谬赞了。”
“我可没夸你。”陆压道君瞟他一眼,“你这小狐狸。”
“比起道君您,无不过尔尔。”东毕帝君抬起头来,面上满是笑容,“您与天界不远不近,与通天教主又极为亲密,
但通天教反叛一事,您却置身事外,这一份功夫,东毕还要向您好好讨教。”
陆压道君嘴角一抽:“天界怀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们要有真凭实据我也不说甚么。这些无缘无故的话就不
说来试探我了……”说到此处却又看了一眼东毕帝君,“这些话也就你想得出来,我可不觉得玉帝那小子会说。”
东毕帝君面上依旧带着笑:“玉帝总是天庭之主,掌管各路神明是为总管,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总得替他打算些,您说
是与不是?”
陆压道君拍拍酒葫芦:“通天教主自然不是好孩子,可你们两个也不是好孩子。”
东毕帝君心中将那“你们两个”洗洗咀嚼一番,这就一跳眉头:“受教,受教!”
陆压道君叹口气:“通天就是个傻孩子,不想你们两个精明,但是通天傻得可爱,不像你们,精明得令人讨厌。”
“如此称赞,只怕我们兄弟俩受之有愧。”东毕帝君淡淡一挑眉,“今日所言颇多,还望道君海涵,我这就将弟弟带
走——”
“且慢。”陆压道君伸手一拦,“我早已说过,狮四将他带走了,在这儿的,无非是武曲星君,你带他走,又有何用
?”
“狮四带走的我从不认为是东岳帝君,或者是通天教主。”东毕帝君目光炯炯,“这不过是您耍的小花招,能骗了狮
四,不见得就能骗我。”
“你这么想自然有你的道理。”陆压道君将酒葫芦往后别在腰上,“但我也说了,他不是。你若不信,便凭自个儿的
本事将他带走吧。”
东毕帝君皱紧眉头:“您这话的意思,岂不是逼我动手?”
“我是好言相劝罢了。”陆压道君面上又露出笑来,“横竖我很久不曾与人动手,倒是正好看看来了没有。”
东毕帝君看着他满不在乎摸着小胡子,心下衡量一番方道:“既然道君坚称陆三不是我弟弟,那自然是了。”却又转
眼一笑,“只我想,道君应当不介意我暗中保护他吧。”
“那就是你的事儿了。”陆压道君嘻嘻一笑。
东毕帝君深深吸口气方才一稽:“劳烦道君再代为照顾他一阵子,此恩情东毕永生不忘。”言罢看了茅屋一眼,这就
腾云离去。
陆压道君面上似笑非笑看那云行远方咳嗽一声:“都看了那么久,还以为我没发现么?”
陆岳咬着嘴角从茅屋中行出来:“师父。”
“都听见了?”
“嗯……”
“那你觉得自个儿是谁呢?”陆压道君嘿嘿一笑。
“弟子……弟子不知。”陆岳低下头来,眼中却灵光一转,“只师父将弟子名字改作陆岳,想必有所暗示。”
“你就想去吧,横竖我不会说。”陆压道君看他低着脑袋只管笑。
陆岳低着头在心里将陆压道君臭乌龟死王八的骂了一通方才抬头笑道:“师父说甚么,便是甚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