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事,吴碾自然十分清楚幕后作俑者,他也大概猜得到为何燕信要这么对付他,所以他将计就计,易容成李一,停留在总舵伺机寻找燕信害他的证据,也顺便暗地考虑如何杀了燕信。
吴碾这么想让燕信死,想必燕信一定知道什么事情,否则他不可能会一边暗下毒手要杀燕信,一边以为杀死燕信之后又聚众装模作样地寻找他。毕竟,首先是燕信想要杀了他,只要光明正大地摆出证据,燕信定也绝不好过,可吴碾最后竟然选择潜伏如此之久,恐怕这其中定有不能令他就这样出来的理由。
而这一切,如今看来,也只能说明吴碾欲盖弥彰,本来不能说明是他加害姬无欢的推测,他却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就是凶手,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来我也有怀疑吴碾没死,但是无奈一直找不到证据。”他望着我,微微点头,“能从蛛丝马迹推测出真相,此等细致玲珑,你绝对不是普通人。”
淡然的笑了笑。
万物皆有灵,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当然也是芸芸众生一员,我是苍生中的普通,亦是自己的独特。
一直衬头细听的少年终于放下手,望我身边凑了凑,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样,是要送燕帮主回去么?”
“回去?”燕信苦涩摇头,“方才
吴碾几人现身,寻物不成,明显是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恐怕总舵内已经全是他的人了,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寻物?
难道吴碾还有什么东西想要?
而还未等我张口说话,一阵清朗的笑声便由门外传了进来,门被倏尔打开,步履轻快的公孙惠神态自若,面露微笑:“各位真是让在下好找呢。”
待他走进门来,萧北辰立即警惕地挡在我们前面,冲着对面笑容满面的男子喝道:“找我们做甚?!”
“自然是因为燕帮主杀人行迹败露,起死回生的吴碾吴帮主正派人四处寻找畏罪潜逃的燕帮主。”随后,公孙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当然,归元帮不关我事,我只是好奇地出来找找罢了。”
“畏罪潜逃么……”燕信冷笑。
没有多想,我立即起身,走到公孙惠面前:“既然依公孙公子所言,公子出现在这里只是好奇之举,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转身望着燕信和萧北辰,如果真如公孙惠所言,吴碾真的回来要捉拿燕信,那他肯定是成竹在胸,并不知道燕信还活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先将燕信隐匿起来,恰当的时候,给得意之人一个出其不意。
不得不叹气,淌了这趟浑水,就不容易出来。可我十分想帮燕信,或许是他言辞中的那丝坚决,让我似乎看到曾经的自己,只不过与我不同的,他敢去面对伤痛,而我选择逃避,所以原谅自己偶尔的冲动,也不是不可以。
抬起手,轻轻触碰着我的下巴,公孙惠面无表情,瞳孔中倒映着我的模样,好似从一开始就印在其中似的,缓缓流露出一股热流,通过他的指尖传给我,温暖无比,而相反的,语气稍冷,他问我:“你凭什么让我帮你。”
面对他的问题,我亦没有退缩,直视他的眼,我听到自己充斥着坚定的声音:“因为,你想帮我。”
08、非梦
知道公孙惠来头不小,可不曾想公孙惠竟然这么有钱,连泷城五里之外的“如徯山庄”都是他的产业。
苦笑一番。
他的话,当然要什么有什么,我怎么会想这种傻问题。
这一夜过得很安稳,至少对萧北辰来说是这样的。时不时看看那张沉入睡眠的少年的安详脸庞,我笑得很平静,望着窗外,从未得以睡眠的我不禁思索着今日燕信说的话。
想要的东西。
吴碾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他加害于姬无欢的东西?可是要有这个东西,燕信早该拿出来指证吴碾,何必要等到万事休矣的时候才拿出来。
想不通。
似是非是之间,仅光靠自己猜测是想不出来的,所谓劳逸结合,偶尔也要让自己做一些省力的活,例如,去询问知道内情的他人。
当然,正值深夜,燕信身受重伤,我不便打扰,况且就算我询问了,燕信愿不愿意回答也是一回事。从他眼神中,我看出他不是很信任我,若非为逃开吴碾的耳目,也不必将一切都告知与我,毕竟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个重要的秘密。
人之常情。
怀疑与信任本就是相辅相成,人都是眼目色相而惧怕伤害的,世间逢场作戏的假象比比皆是,谁又能毫无阻拦地闯入他人壁垒森严的心灵。
这时,突然闯进我脑海的,他的名字,公孙惠。
他既然自诩是姬无欢的朋友,那么一定知晓许多我尚未清明的事情。抑或他并不是姬无欢的朋友,但我相信他也一定明白个中因果。
为何我会如此猜想?第一,姬无欢死了,他的表现却不是很难过,甚至有些无所谓。再次,令人生疑的,就是明显的就是要夺权的吴碾的表现,想想本该拥有所有的他,却为了姬无欢的朋友在继任前夜赴约喝酒,若说二人一见如故也并非不可,但依公孙惠的性子,他根本就是一只冷血笑面的老虎,他身边一个贴身小厮都没有,就表明他内心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我想吴碾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这就说明,公孙惠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知晓一切的旁观者,而他此番前来寻我们,虽然不知目的,可也的确觉察不出有任何恶意,只不过,他也绝对不可能会自愿帮我们便是了。
可他,究竟为了什么。
望见院内空旷得很,几乎没有见到什么人,甚至连巡夜的下人都没有,我有些奇怪,于是趁着空闲的时刻,侵染着如洗月色于附近略微游荡。
人说这如徯山庄乃江南一大景致,堪比凤京皇城。总以为世人传闻常有偏异,不料今日步行于其间,才觉精致华丽。
远望四周亭台楼阁,若是白天到来,定是金碧辉煌,碧湖小榭,莺莺翠翠,而夜半也可长风伴影,透月游行,春凝娉婷,花香
四溢,残香缭绕,美不胜收。然而,令我驻足的,是前方灿烂而寂寞怒放着的一片嫣红,月光倾泻在其花枝上,令人不住神往,缓手抚上,就好像不断重复着某一刻的轮回,欢喜的,落寞的。
如果真的让人黯然收手,想必这一生也只剩后悔而言,而不放手的,就如同现在指尖碰触的海棠花,苦味杂陈,它象征着苦涩的情感,无论道路再难前行,人们也要翻山越岭,穷尽毕生,尽管最后为的只是那一杯饮鸩止渴的毒药。
倒底是愚蠢,还是聪明。
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玩赏一会儿后,肩膀突然给人用力拍打了一下,猛地回头,发现那人竟是本已睡熟的萧北辰,傻乎乎的顶着一副困觉的模样,他说:“刚刚没见你,还以为你要去哪里,现在外面不安全,你还是不要乱跑了。”
说得头头是道的,一边说,他伸手拽过我,一把拖走,动作流畅顺利,一气呵成。
这个少年看上去虎头虎脑,却心地善良,正义感及对事物的喜善好恶感都极强,虽然有时候会让人生气不已,但更多的,是被其质朴无华的话语与眼神感染。
且说当初寒都分舵之时,我就知道被萧北辰杀死的王廷是个狡诈贪婪之徒,王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帮众感受,与大漠马贼狼狈为奸,抢夺过往商旅的财物,甚至还将人残忍杀害,如此这般,百姓怨声载道,那帮乌合之众却愈加厉害,弄得寒山分舵一时之间是乌烟瘴气。而作为分舵主,萧北辰不得不听令与他,可少年骨子里却怨恨倍增,结果在一次任务之前,少年愤然转头离去,才导致之后的种种因缘际会。
想到这里,我不禁拉停了他的脚步,待他疑惑回头,我问:“我是自愿帮他,也不清楚以后会怎样发展,我拿捏不准结局,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你本与这件事无关,其实还是可以回去的,无论之后如何,至少也不必淌这浑水。”
纵观整件事,萧北辰是因为好奇才来关注,对方是掌管着天下第一大帮的主儿,而我不想这个傻乎乎的无辜小子跟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好说人家至少之前也是个分舵主,阳关大道好走,何必跟我们过独木桥。
少年听我一说,竟大力摇头,尽管年岁尚小,可眼神执着而坚毅,他对我说:“这不是浑水不浑水的事情,我既然知道一切真相,当然不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做人哪能为了安逸而对正义之事畏首畏尾,就算我愿意,我爹我娘,还有义父在天上也会骂死我的。”
想不到你还是孝子。
没等我说话,少年已经扯着我继续前行,而背对着我,尽管逆风,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他口中的低语:“况且你不是也掺了进来,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不会丢下我么。
真是个傻小子,万一我丢下你,你可怎么办。
夜未央,春风不寒。
正当轻飘着身体跟少年回去之时,却不想迎面碰见公孙惠,他紧紧盯着少年抓住我的手,脸色凝重,眸子中飘出一丝丝极度愤怒的火光,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话语出人意料的温和,只见他稍稍颔首,看似有礼地冲我们说道:“二位深夜未眠,赏月弄花,倒也是个兴致,不知可否赏个脸,与我房内一同酌饮几杯?”
萧北辰自是答应了,而我却不怎么情愿,可没办法,只好跟萧北辰随着公孙惠一同前去,谁知才几杯酒下肚,萧北辰便醉得稀里糊涂不省人事,无论我怎么推他,这小子都跟死猪般胡乱哼哼。
莫不是你要我背你回去?
与这边相反的,对面的公孙惠倒是平静许多,脸上甚至一点儿醉意都没有,他又自顾斟酌一杯,放下酒杯,抬眼注视着我。
那抹目光从一开始就那么熟悉,熟悉到我不敢承认,但可能又是太熟悉,所以我才能轻易看到他心中思量的好坏。我自不是大罗神仙,若非我对他熟悉,也许我也不可能会轻易拜托一个见面不过数次,猜不透心思的陌生人。不过,被人目光直直注视的感觉也实在怪异,所以我尽量保持沉默,甚至连酒杯都没碰过。
兀自叹息着,相持不下的沉默被拂过树梢的风声打破,我笑了笑,环视四周简朴摆设,说道:“上次在泷城总舵,我就发现公子喜欢简单雅致的东西,可我听说一般有钱人都喜欢附庸风雅,弄些看似高雅的物饰放在客厅里,不过,难得见房间内也如此素雅,看来公子确是一个儒雅之士。”
客气的开场能带来好的谈话氛围,纵使再难缠的对手,也断然不会沉默不语,四目对视,对面的男子淡然答道:“我并非儒雅,只是讨厌那些繁杂陈乱的东西罢了。”
“确实如此。”我点头应和,“公子聪慧过人,那些繁杂之事定然纷扰不到,况且公子目光尖锐,竟能一早看出所有事情的端倪,令我不得不佩服万分。”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直接的,毫不拐弯抹角的语气倒令我有些尴尬,却也免了我费口舌的麻烦,然后我缓了缓情绪,了当直接地问:“我想请问公子,姬帮主之死与公子有何关系。”
笑出声,他再为自己斟了杯酒:“你的问题很奇怪,却也聪明,我不回答你则说明我心中有鬼,回答了你倒是说明自己与姬无欢的死有关系,这样你便能畅所欲问,而我也只能为了辩解无罪而据实回答。”
看出我心中所想,真不愧是他。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容易,没做多想,我翘起嘴角,缓声说道:“所以我相信,公子会告诉我你知晓的所有。”
他
人没有义务平白无故告诉你一切,而且,即便他说了,也很少有人说实话,只有在稍稍强压的状态下,受到压力的人才会说出实情,这就好比人家常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清楚他眼里的流光中参杂着什么,但我十分清楚,他似乎很惊讶我的镇定,片刻之后,他斜眼望过,缓缓道来:“有些东西无关紧要,就算你现在明白了也没什么太多价值,你可能一直想知道当夜吴碾为何要找你,其实当晚我与吴碾打赌猜测你的长相,他为了证实自己便中途归去证实,当然,他身边的那个贴身小厮也神色慌张地悄悄跟了过去。之后吴碾一人匆匆赶回,他换了身衣服,神情略显紧张,随后他便招手要酒,这对从不喝酒的他来说,真是怪异十分。”
说道这里,他转头:“而这些你也都猜出谜底,我便不再多言,我知道你对吴碾为何要加害燕信一事十分在意,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不仅仅是因为燕信知道的东西,这对吴碾来说,无足轻重。归元帮帮主自是掌握帮内大权,但其实掌管钱财人事的权力都在燕信身上,也许是姬无欢愧疚使然,所以他甚至将帮主之印都一并交予燕信掌管,直至姬无欢死去,吴碾继任在即也不见燕信将帮主之印给他,便心情急躁,因为缺少了那样东西,便是少了作为帮主的凭证。”
帮主之印……
“依照燕信所言,姬无欢是被吴碾以奸计害死,那么他自然不会将帮主之印给他,反而处处与其针锋相对,甚至想要杀了吴碾,这吴碾本也是阴狠之人,他在之前不过是个黑帮混混,狡诈贪婪,他的目的就是权力,而燕信的存在早就是他的一大阻碍。燕信虽说谨慎小心,可太感情用事,被人抓住痛脚,导致如今境况。”
没错,起初吴碾可能还不想这么快铲除燕信,可燕信却忍不住下了杀手,才给了对方这么好的机会铲除自己。
先不想那么多,有关于帮主之印,似乎在我与萧北辰进总舵那晚,那个憋气少年便毫不犹豫地跑去偷了这东西,说是要让归元帮丢脸。
这么说……
迫不及待想要唤醒少年,抬手拉他,可这只是枉费力气,我哪里拉得动睡得沉沉的他,扯拽一番后,那小子仍岿然不动,我只得无力瘫坐一旁,带着埋怨的口气呢喃:“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这么多,年纪轻轻就这么好酒,臭小鬼。”
“你这个笨蛋……”少年磨牙,开始说梦话,“什么东西都乱吃,撑着了吧……”说完,少年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自顾发什么梦?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看你这表情就气人。
刚想继续叫醒萧北辰,岂不料,突然的,对面一直在喝酒的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扣得很紧。
此刻,他望着我,原本
冰冷的目光中涌出的全部是恨意,但他不说话,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
醉了么。
一股强烈的阳气从他的手心传来,我根本控制不住,为了制止自己吸走他的气息,所以我用力推拒着他的手:“公孙公子,你喝醉了。”
而他还给我的,是一抹冷笑,深入脊髓的寒冷,仿佛可以将我灵魂抽离身体,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一把钳制住我的下巴:“喝醉?以前我总是希望自己喝醉,这样就不用再看见你,可每当我喝醉的时候,你依旧会出现在我面前,就像现在这样,那么真实,那么让我痛苦。”
多少年前,你也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何不放手,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也不会再痛苦。”淡淡的,我抬头,望着他眼里那抹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看着我。
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融入冰冷身躯,渐渐的,身体也缓和起来,我知道该让他放手,可这个男人,就如同以前,抓紧了,至死都不会放开。
他望了我很久很久,眼神怨恨以及渴求,像极当初悲戚地呼唤,随后,他放松扼在我下巴的手,转而拥我入怀,还来不及挣扎,那股炽热而完全的气息已经将我完全覆盖。
他缓缓低头,想亲我,但我挡住了他的渐渐靠近的唇,轻轻摇头:“我不想这样,你还是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