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前生的痛楚从未断绝,今世我亦不会再如此软弱。
我不会再乞求,不会再渴望谁的眼神,亦不会被压低下头。
直视着你,这次换我向你伸出手。
如果选择我,就跟我走。
01、沙幕
沙幕天,残阳血色,前方宛如末日一般的颜色,令牵着骆驼的的张益德不由地心生寒意。妻子疲惫地坐在骆驼上,而在他背上熟睡着的,是他七岁的小儿子。
天幕之下,似乎就他们三人。
张益德望了望四周荒芜的沙丘,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会遇见经常潜伏在这一带为非作歹的马贼。这帮马贼,杀人不眨眼。
沙石滚滚,越临近夜晚,张益德越心悸不已,只要有一点小动静,他便会驻足四望,小心翼翼。
前些日子,远在月氏做生意的张益德前些日子得到消息,母亲病故,于是他便迫不及待收拾行囊,带着妻儿一起回老家。尽管按预定计划,他们可以早一点穿过这个沙漠,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沙延迟了他们的行程。
黄历上说,近日忌出行,有血光之灾。
作为商人,这本应是极其忌讳的事情,但对于张益德来说,回家之事又是紧急万分,旅途上有太多想不到,此刻他只希望一切平安。
天色渐晚,白昼里滚烫的天气骤降,大漠里也变了景色,举目四望,空无一人,只剩下些凌厉的风声,以及不时随风而过的枯草。
在这个大漠已经加紧步伐走了四天,若是安全过了这夜,明天就能到达阑国。搓了搓暴露在风沙烈阳中粗糙而干裂的手掌,张益德不断在心中默默祈祷。
儿子在妻子的怀中睡得很舒心,望着儿子安静地睡颜,张益德一直紧绷的精神稍微缓了点,稍后他拿起毯子盖在妻子身上,一阵寒风吹过,身上顿觉寒冷。
四面漆黑异常,不知怎么的,今夜风沙比以往都要大,由于害怕马贼来袭,他甚至连火都不敢点,一家人靠着骆驼相互蜷缩,汲取温暖。
然后,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许是风沙太大,张益德只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沙沙声,并无异像,他睡得很沉稳,几乎能说是睡死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夜半他居然无故惊醒。
身体自然痉挛了下,张益德抬头,发现天仍未蒙白,身边的老婆孩子仍是睡得死死的,而周围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景象,这个男人开始笑自己多疑。
觉得有些口渴,他便起身寻找水囊,可寻遍了才发现,水囊在妻子身边,自己拿不到,于是张益德轻轻推了推妻子,小声说道:“拿水给我。”
妻子毫无反应。
以为妻子睡得很熟,可伸手又够不到水囊,张益德便再次微微推她,谁知妻子仍不给予其反应,仍然闭目死睡,倒让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张益德微微起了火。他抬起手,大力地推了推妻子,就在下一刻,妻子的头颅却如同山上不稳落下的石头,从颈子上掉了下来,正正落入张益德的怀中。
下一刻,完全呆滞住的男人被
从妻子断裂的颈脖处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半个身体,微微地,他看到了,那惊悚的景象映入眼帘。
大叫一声,张益德扔掉妻子的头颅,颤抖无比地注视着除了风声之外依旧空旷的沙地,恐惧的冷汗一滴滴染湿背脊,像极了前胸的血迹。
那股子腥臭味很快弥漫在周围,想起自己的儿子,张益德立即反应过来,冲到已经失去脑袋的妻子身边,从她依旧温暖的怀中抽出自己的小儿子,一探呼吸,发觉还有气息,他便将儿子圈在怀中。
但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样摇晃,儿子都不会清醒。
儿子有呼吸,却怎样都醒不来。
张益德忍着狂躁不已的害怕心情,用留有鲜血味儿的手再其脸上轻轻拍打,刚想喊着什么,突然,张益德在儿子的额头上摸到一条细细小小的像线一样的伤痕。
他颤抖着手,摸了上去,却不想这一触摸,儿子便如同破裂的西瓜似的,从头到脚碎裂开来,原本完整的身躯于顷刻间化成无数块碎裂的肉块,柔软的,温热的从他指尖流走。
这一刻,张益德疯狂了。
他想拼命地叫嚣,可接下来,他却发觉自己居然发不出半点声音,可怕而震惊的,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正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包裹着他整个脖子的细痕。
……
风沙依然肆虐,仿佛要将夜晚所发生的一切掩盖似的,飞舞漫天的黄沙渐渐隐藏了夜晚的罪恶,徒留一片看似干净的土地。
轻轻迈步靠近,我得十分小心。
眼前残忍的景象我看过千万遍,每次都这么令人窒息,却又那么司空见惯。
没错,我早就司空见惯的。
将手放在这具尸体的断裂处,发现伤口竟然平滑整齐,宛如镜面一般,怪不得最开始时这几个人仍能保持熟睡的状态活着,看来下毒手的人是个高手,而且是一个不喜欢见血的高手。
指尖吸取了最后一丝生命气息后,这个人算是完全死亡了。
躯随着这点生命气息又缓缓恢复的破碎魂魄,我知道光凭这点点能量,还远远不够……
远离天石之后,我的灵魂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脆弱不堪,尤其是从骨骸那里得到的前世记忆,令我的灵魂已是濒临崩溃。我不能转世投胎,灵魂破碎则说明我会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
或许是念力太强,所以当日我得以暂时将消散的灵魂重新聚集,可我明白自己的原则,我绝对不会回去找那块石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人,有死人,我就能存活下去。
尽管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但自从我发现自己作为一个个体居然能像天石一样吸收阳气之时,我就清楚自己必须远离人群,可心中涌上的强烈欲望告诉自己,我并不想就此消散成烟。而为了缝合
自己破碎的魂魄,我又必须获得所需的阳气,所以我一直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徘徊,等着那些无法抗拒死亡的人,例如身下这个早已断气的无头尸体。
吸取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其实也是为了让他早点结束这种痛苦,与其痛苦的挣扎,倒不如痛快的死去。
谁都一样,包括我。
我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二十多年前,我做着苦苦挣扎,却还是难逃死亡的魔掌,众叛亲离,染上一身骂名。如今的我亦然,死后臭名远播,不仅如此,甚至连灵魂都不能安然离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原地徘徊,只清楚地看见自己遗留在过去的沉重脚印,那么沉重,那么痛苦。
起身转头,望着那三具渐渐被黄沙掩埋的尸体,我心中只剩沉默可言。
苦笑。
沉默,怎么说得出口。
天外破晓,残云翻滚,气温也随之上升,当焦灼的烈日映照在这片毫无变化的戈壁上,早已看不见那些丑陋而血腥的画面,一切都是那么祥和,一切都是那么沉静。
然而,虽然骄阳炙烤,这里显得如此阴森可怕,让人心中倍感寒意。
我习惯在这里守候,因为这一带是出了名的马贼出没地段,而且据说最近附近有一帮马贼心狠手辣,不仅劫人财物,就算是过路之人,他们也能痛下杀手。
依照昨晚的情况来看,论身手,这帮马贼恐怕来头不简单。
具体情况我不甚了解,渐渐麻木掉的心令我不愿想太多,反正作为鬼魂,没人能看到我,我什么都不能做,而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看得到我,我也未必愿意理睬这些事。现在我只想,待在这里,等待那些过路的冤魂。
说来也奇怪,那帮马贼似乎都是喜欢在这里下手杀人,感受到黄沙里那些尸首,我不仅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我也曾踏入这滚滚黄沙,那时亦是碎沙漫天,只不过,世界一片清明,何来这些无辜惨死的人。或许也不,当时与我一起狂啸沙场的将士,也让自己的生命停留在此地,只不过,他们死得明白点罢了。
区别就这么点,结果照样是死。
没人逃得开。
等待赴死的人,其实也是件艰辛的工作,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死,就如同猜不透沙漠的天气一般。
原先还是热浪滚滚的明净天空突然就变得乌云密布,一年中难得的雨季提前来临,也许并不长久,但是这却是大漠生灵最期盼的时刻,天空骤黑,层云浑厚异常,好像离我们很近,又好像很远。
我知道,这种天气,最容易碰到杀戮。
雨滴打不到我,黄沙湿粘的在我脚下,而我却感觉不到它们。暴风夹杂着血的味道,那一刻,我驻足回头,向着血腥的源头走去,没有让我失望的,在我前方,
定力站着的,是一个举剑的男人,而他对面是一个稍微年轻的男子。
磅礴大雨,谁也看不清谁。
年轻男子似乎受伤了,雨滴顺着皮肤滑进他手臂绽开的伤口,血液迫不及待地要离他而去,而对面男子见状只是嗤笑两声,朝着他喊:“萧北辰,念你为我归元帮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今日暂且饶你一命,若要再发现你私自行事,就算帮主健在也饶不了你!”
捂着自己的伤口,那名叫萧北辰的少年挺直着身躯,冷哼道:“王廷,你莫要假慈假悲,帮主死后你一手遮天,如今归元帮被你们弄得污浊不堪,我留此何用!”
风雨淋漓,少年的话语里满是傲气,可太尖刺逼人,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少年就是我今天的猎物。
猎物。
这个词很适合。
做到袖手旁观很容易,就像眼睁睁看着少年前胸被男人狠狠划了一刀,腥味顿时引来了我的注目,凝视着这一切,也没多余的情感,我只等着结果。
果然,少年失力倒地,男子以为他即将死去,立即上前,想给他最后一击,做个了结。
尽管风雨中视线迷离,但我却清楚看见少年嘴角露出的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甚至都没看见他动作的频率,但我清楚,这一仗,少年赢了。
男人刚刚举剑相向,其得意的表情还未消逝,双手早已呈块状从身体脱落,随着震惊的表情浮上他脸,男人无可置信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你居然……”
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身体两分,除了抽搐,再无言语可说,只是眼神中的怨恨与不甘使他竭尽所能地爬向少年的方向。
缓步走近。
望着他身上那些平整而细致的切口,大概能了解那天的几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低头望着少年,胸口的血液随着雨水无止尽地流出,看来他似乎也快到尽头了。
吸取完那个男人的阳气,我一步步走到少年的面前,轻点着他的眉心,想要替他结束痛苦。虽说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但我清楚,徒留他在这里,也终究逃不开死亡。
每个人做事都会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再不合理再牵强附会,只要理由充分,就算再自私的行为,也总能得到成全。
夺走别人的生命,还真应了温玥的话,我真的毫不愧疚的在夺取别人的生命。
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少年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他竟然在我吸取到他一半阳气的时候,猛地弹开我的手,随后睁开眼,怒视着我。
这倒不是我所震惊的,惊讶的是,少年的眼神,的确是在看着我,尽管身体动不了,可他的声音却是有力量得很:“哪里来的小鬼……萧大爷我还没死呢!”
这时我才微微注意到,自己原本几近透明的身体居然有了一
些模糊的轮廓,脚步依然轻盈,雨点却微微沾湿了衣裳。
一点点聚集起来的阳气,终于让我融合好破碎的身体,不仅如此,其余的还让我渐渐拥有了实在身体,如此循序渐进的脚步让我不禁怀疑,我到底成了什么怪物。原本只能借助天石力量现身的我,竟能靠着那些微弱生气重现原型,不知是喜是忧,是好是坏。
跟着我喜忧参半的还有老天,本来倾盆大雨的天空,却在转瞬变得晴空万里,照射在身上的光芒,令我不得不发现自己身后跟着的,细微的我的影子。
尽管身体透明,可我却得以现身。
当然,面对前方那个虚弱的少年,我十分清楚他熬不过多久,除非上天保佑,否则他依然会是我的猎物。于是,我决定跟着他,毕竟,碰到将死之人的几率太少,错过了最佳时间,我便难以得到那丝珍贵的阳气,而万一取早了,那便等同于杀人。
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等着他。
撑着自己身体行走很远的少年好不容易来到一处破屋之内,而我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少年见我,脸色深凝:“方才你吸我阳气就算了,现在做甚跟着我!还不快滚!”
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直视着湿透被沙粒弄脏的受伤身子,我说:“你不觉得以你这种姿态面对一个对阳气十分饥渴的鬼,很没说服力么。”
瞪大的眸子直视我,少年话语凌厉毫不认输:“我不会死的!”
“你会。”我毫不掩饰地说,“你会死,我在这里就是在等着你死去的那一刻。”
试问天下间,谁能长生不死。
继续瞪着我,少年微微移动起身子,流血过多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而身体的虚弱却是由于我吸走他将近一半阳气造成的,少年极其敏感地望着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萧北辰发誓,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至少,不是现在!”
这么志气高昂。
歪起一边嘴唇,我低低笑道:“是么,那我就来看看你做不做得到。”
我在等着少年的死亡,而且我是如此等待着,然而,望着那双不屈的眸,却又暗暗从心底涌出一丝希望。
希望他能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活着的时候无论怎样挣扎都逃不开环环相扣的死结命运,我尤其希望看到反叛命运的眸子,就像当初的自己,是这么自信满满,而到最后,却是如此寥落。
“我做得到。”萧北辰给我的目光就是这么凌厉坚决,坚决到我自己都以为自己依然活着。
这样宛若甘醴的灵魂能够生出世上最富有生命力的阳气,这也是我为何能快速现身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跟他打了一个赌,也算是无聊时候的消遣,我说:“如果这一个月之中你若要死,必须把剩余的阳气尽数给我,如若不
然,你大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杀人放火也可以,我不在乎。”
当一个鬼给予你承诺,你绝对不要相信,但一只鬼与你打赌,他便不会骗你。
打赌可以论输赢,而承诺只是给予的空话,这种沾不到半点好处的事情,就算是鬼也不会去做。
看出少年眼中的戾气,明白他心中隐藏着恨意,所以我开出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很是吸引的,而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与退路。
从一开始我就是这种人,喜欢逼人到绝路,然后给予一个对他来说不算坏的条件,之后我会索取得更多。但是,谁让我变成了懦弱的畏缩者,到最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条条感情所束缚的荆棘捆缚,再也没有软化心的力气,过了这么久,时间终于渐渐让我麻木。
不出所料,萧北辰望了我许久,终于点头答应,他说:“若我一个月内要死,我便把阳气都给你,反之,到时候你要替我做一件事……”他没细说是什么事,转而望向我,“我需要你的名字。”
名字么。
我已经不在乎了。
尽管微笑,但我知道自己脸上带着的笑容多么虚伪至极,冷心笑面,已经不再是最初的自己,靠近少年两步,我说:“我叫尚临。”
02、目光
跟在萧北辰身后两丈之遥,身上的黑色斗篷完全掩盖住了我整个身体,包括脸。据萧北辰说,这是由于我微微透明的身体太过显眼,在归元帮内,他不想招惹非议。
缺根筋的小鬼,披着这个黑色斗篷,难道就不显眼么。
回想起当日,已是夜深时分,死硬撑着回到归元帮寒都分舵的萧北辰,没有片刻犹豫的,熟练地从无人看守的后门走进去,然后找到偏西侧的一间屋子,撑门进屋后,他随即脚软,瘫倒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