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狂煞地笑了几声,男人的声音恢复原来的犀利低沉,却显得有些疯狂,“能让你恨在心里,总比被你一直视若无睹的好,我得不到的东西,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么!”
充血的眸宛如发狂的野兽般裂喉怒目,微微蹙眉,瞪着眼前这个早已变得发狂的人,没有别的言语,我下了狠心,重复了一遍:“我从未恨过谁,所以不要让我恨你。你若敢动手伤及他们半根毛发,我定化成厉鬼折磨你生不如死。”
从没对人说过如此残忍的话,但是就此境况,为了温柔他们,我不得不狠心面对。
“生不如死么……”男人眼神突然迸发出怪异的光,扣紧我颈脖的手指在不停收紧,但眉目却是难以抑制的痛楚,“自从遇见你,我从来都只活在痛苦之中……你觉得我活过么?嗯?!”
话一落,那些杀手便直直举刀砍向温柔几人,而我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不要!”
眼看利刃就要触及他们,那种被迫隔岸观火的无助感令我欲罢不能,强烈的挣扎只换来男人讽刺的笑声,如此
的可怕。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以为昏厥的温玥却倏然跃起,三两下就将原本要砍向他们三人的利刃物归原主,只见刹那,靠近他们的杀手全部断气倒地,而十分清醒的,温玥望着我,抬手袭向桎梏着我的男人。
冷笑,男人将我往身后一扔,挺身迎上,但我清楚那个男人一旦战斗,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失败的。果然,跟着几名杀手一齐涌上,虽说温玥武功实属一流,可那些被控制的杀手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加之那个男人的猛力攻击,刀光剑影,温玥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阴狠的利刃直直插入温玥的手臂,温玥闷哼一声,血液溅出却没有畏缩,反而越战越勇,但是寡不敌众,耗尽体力的持久战始终是对他不利,况且那些人混战开来,更有甚者采取声东击西,主动攻击起毫无知觉的萧北辰与温柔,温玥自是上前去挡,却不料正中了圈套。
那个男人抬手一剑,由背后刺向温玥,而我紧盯着冰寒的剑尖,心紧如抽。
“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这么快,反正当我回神的时候,男人的剑已经狠狠穿透我的心口。
“临儿……”对面之人颤抖着松开剑柄,满目震惊。
定定望着对面的人,我顶着胸前的长剑对身后的受伤温玥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行撤退,之后再想办法救他们。”
惊诧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我拽起略微滞住的温玥,注意到包围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令人惊恐的,是那些失去神智的人,仿佛怪物似的有用不完的力气,经过方才激战,竟无一人落汗喘息!
若是不走,便要全数被擒。
望望仍旧昏厥的二人,我再望向一直愣住望着自己双手的男人,我声音清冽而隐着怒意:“记住我的话。”
他幽幽抬头,而我却早已被醒悟过来的温玥携着破窗离去。
不要让我恨你。
带伤的温玥自然跑不了多远,我带着他藏匿到繁华市井中的一处废弃小宅,先是在他目光注视之下无所谓地拔除深深插进胸口的剑,再就是半跪在他身边,扶着他被利刃狠狠刺入而红肉翻出,还在滴落血液的手臂。
“我拔了。”提示一声,温玥盯着我,点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一瞬,我已经将深深嵌入其血肉中的利器拔出,扔在一边,温玥忍痛不满地瞪我一眼,然后他自行扯下衣衫布条包扎伤口。
瞪我做甚,这叫晚痛不如早痛。
包扎完毕后,我望着刚刚刺进温玥手臂中的利刃,颜色居然由银白变成了黑色!
拾起细看,我回头问道:“有毒对么。”
温玥自小懂药性,他自然知道,可他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知道他身体的特殊性,可看他这表情,我却不由的有些生气:“既然百毒不侵,为什
么一开始要装昏。”
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会中毒,后来离开百香楼,闻到与楼内全然不同的空气才醒悟,原来我们进入百香楼前,空气中就早已被人混入一种特殊的慢性迷香,剂量极小,开始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但闻着久了,累积到一定时刻,已经处于不知不觉的人便会脱力昏倒。
默默抬头,温玥问道:“这也是他告诉你的?”
“什么。”没好气的回答,顺道看了看被戳了一个窟窿的胸口,尽管没有血也不会疼,可那一幕也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百毒不侵……”他转头,缓缓起身,寻了一个比较安稳的位置坐下,“这是他跟你说的吧。”
沉默,然后我点点头。
照样起身,坐在理他几丈远的地方,望着他受伤的手臂,我有些难受,便小声地说:“他说你百毒不侵,可也百药无用,受的伤很难快速痊愈……”
听声音有些喜悦成分,温玥略微侧目,望向我这边:“没关系,我不害怕疼痛。”
你不怕疼痛,但是我怕你受伤。
揉揉鼻尖,他小声呢喃:“想不到他还记得。”
关于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
苦涩的,应和似的笑了笑,我注视着他被毛发遮住的脸:“他说他很喜欢你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眼睛应该是水墨色的。”
“水墨色?他可细心,我从来不知道。”有些惊讶地说,然后他笑了。
淡淡的微笑,在我心里泛起苦味涟漪,那抹单纯的属于快乐的微笑,我不想破坏,不仅仅是现在,以后也不想。
温玥。
我多想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但是我现在只能在心中呼唤,我没有立场及地位呼唤你,同样的,你也不会给我这样的立场。
“尚临。”温玥突然望向我。
弯起嘴角,我说:“什么事。”
目光转而望向我被刺的胸口,温玥难得如此和颜悦色与我说话:“胸口,疼么。”
摇摇头,我详装得意地咧嘴笑道:“我是鬼,怎么可能会有事?亏得这个身体,那一刀下去不痛不痒,当时还真是庆幸自己是鬼,不然可就玩完了,痛也得痛死我。”
干笑几声,见温玥没什么动静,也就闭了嘴。
突然的,他打破沉默。
“谢谢你。”
轻轻的一句话。
“嗯。”
轻轻的答语。
然后,我们继续沉默。
夜幕降临,距离期限也只剩四天而已。由于白日发生那些事,我们当然不可能仍在白天去自投罗网,直至深夜。我们先去了趟百香楼,温柔与萧北辰已经不在那儿,看样子是被那男人带走了。
夜晚是最好的保护色,于是温玥悄悄带着我重新潜入“如徯山庄”,要一探究竟。
惊异温玥对道路的熟悉程度,闻言,他不禁笑我走马观花,其实
早上来到山庄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他早已暗自记住山庄错综复杂的道路,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留意了许多奇怪的地方。
譬如说,偏院一口没有水的深凹水井。
随意拾起一块石头,温玥悄悄掷进水井之中,黑夜的蛩萤似乎稍稍安静了些,石子滚落的清脆声音的由井底渐渐偏移,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距离才停下来,为安全起见,温玥再次拾起一块石头,用了比刚才扔掷稍大的力,这一次听得清楚,下面果然另有乾坤。
温玥先行下去,他有武功自然不怕,可我从那次落崖之后就惧高,尤其是这种深不见底的地方,光是看我都心生恐惧。
不耐烦的轻声催促由井底响起,我心一横,咬牙切齿地跳了下去,谁知位置偏了,全身正中温玥,将其砸了个满怀,特别是他手上的手臂。
燃起火折子,正对上温玥怒意横生的脸,他气急:“你眼睛是斜的么!偏偏砸我!”
“该死的,我又是哪里招你惹你了,我又没什么重量,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么!尽会找我出气!”忍不住说出心中不满,温玥没声,本以为他自觉理亏,谁知这家伙居然嗤鼻一笑,气煞我也。
气归气,方才一进这里,我就立即觉得微凉的空气里有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是由于看不见,也无法判断是什么,而温玥捂着鼻子,由着那点火光,与我一步步深入。
火折一跳一跳的微弱火光只照得到一点点地方,黑暗的视线加上从刚才就觉得脚步下走的似乎极其凹凸不平的路,令我前行十分困难,于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温玥没有拒绝。
突然,前方出现一堵潮湿的墙壁,温玥拉住我,小声说道:“这里是死路。”
死路?
转身,不小心踢到脚边一大推柔软的东西,心生恶寒,混合着的气味在这里显得尤为强烈,就像带着血腥味的腐烂肉块,我很熟悉这种味道。
接过温玥手中的火折子,我缓缓低下身,恶心的味道更加浓郁,仔细一照,一条在油腻成色偏黄的腐肉上蠕动的巨大白色蛆虫顿时出现在我视线当中,这着实吓了我一跳,退后几步,我死命抓着温玥前胸,半刻才缓过劲来。
感觉到温玥的视线,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我不由的松开手:“那个,你别误会,我只是被蛆虫吓到而已。”
他没做声,只是借着我手中的微弱光芒,弯腰直视那滩混杂着不止一个人破碎肢体的腐肉,凝视片刻,温玥说道:“按理猜测,蛆虫出现,且如此完全地腐蚀内脏,恐怕这些人已经死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应该更久。”我蹲下,平复心情,对着温玥望向这边的眼神,“虽说这个深凹的废井里温度却是要比外面低上许多,可现在是夏季
,温度太高不利于蛆虫繁殖,所以我推测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应该要长于一个月。”
拍拍我的脑袋,温玥略带欣赏的意味说:“你说的很对,适用环境来考虑问题,不愧是死了这么久的人。”
怎么越听越像损人。
不耐烦地闷哼一声,我回望这堆混成一堆的碎肉,无数根手指暗藏其中,再拿火折子望四周一照,发现沿着墙壁并排堆放的,是一颗颗面容可怖的头颅,空洞眼眶内流出淡黄黏着的液体,有些唇角已经开始渐渐腐败,望着成堆的零落尸首,顿时恶寒渐起,我说:“不知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被肢解成这般模样……”
“这是我刚才在那堆残肢附近找到的。”站在我身后,温玥缓缓递过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抹干净泥土,在暗黄的火光下,隐隐出现于眼前的,只有一个大大的精工雕刻的“惠”字。
公孙惠?
15、暗道
手握玉佩,那颗石头凸起的尖角划擦着手心,隐于心中的那股不可置信霎时冲上眉间,凝结成霜。
我不得不垂下手臂,直视眼前惨象,片刻之后,身后的温玥轻轻攀上沉默良久的我的肩:“看也知道,这里堆积的都是公孙家的人,至于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
温玥很聪明,不用多虑便看出端倪,他说得如此肯定,就像被用力剥夺走的,让我连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没有。
他。
好像吴碾也说过这个字。
微微摇头,我实在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名字。
我不愿意叫他的名字,是因为害怕,我很害怕,我承认自己软弱,但就算我是个坚强的人,我想自己也无法坦然面对那个在我身边,一步步变得疯狂的男人。
身体已经死亡,那些强加在我脑海中的回忆却不肯消逝,他温润的耳语,他期盼的眼神,落寞离去时他的背影,扼住我喉咙时他那双充满爱意的眸子,连同躯体的疼痛及屈辱一起烙印进灵魂最深层的恐惧之中。
残酷的,不堪回首的。
对于他的记忆,宛如被地狱里的恶鬼不断用皮鞭抽打,鞭稍之上是暗藏的钢针,抽一下,打在血肉上,然后生生剌出一条鲜红裂痕,比炮烙更残忍。
“尚临?”身后人小声询问。
撇嘴笑了笑,我略微轻松地回道:“没错,我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笑得这么莫名其妙,但是反过来想,若是不笑,那又让我摆出什么表情?
或许虚伪是最卑鄙的保护色,却也是唯一穿过层层隔膜,看得到心灵深处的悲哀,它看得到,所以它能了解,所以它让脸上摆出对悲哀的笑,所以它变成了虚伪。
白日为世人沉寂,夜晚随之朦胧激烈,而并非做梦的梦靥,它替我痛心疾首地回头,并不由得诅咒我的脚步,它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
笑着笑着,暗色火光也渐渐变得刺目,变得恍然,然后得以暂时忘却恐惧,也就在同时,望着眼前腐败残破的肢体,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必须争分夺秒。
那个疯狂的男人,他从来都学不会心慈手软。
抓住温玥的手,我很焦急:“没时间停留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臭小鬼和温柔。”
转身欲走,温玥则伸手擒住我:“不要激动,我想他的目标是你,再没见到你之前,小柔他们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凭什么说的这么肯定。
“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对任何人都不曾手软,你看这一地残骸,教我怎能不担心!”反手甩开被扣住的手,却发觉怎么甩都甩不开。
紧紧扯着胸前衣襟的手指是那么无力,虚弱得就连抓住思念都不可以:“我不想,我不想他们死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念如同遗落在身边的手
巾,到最后却连抬手的拾起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望着它,如同现在只能眼睁睁望着它的主人。
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比我高出许多的温玥面无表情,他说:“你放心,小柔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傻,他还不至于让自己就这么轻易死掉。”
回头。
“苦瓜脸,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他吧。”大手在我头上胡乱揉搓几下,粗鲁得很。
顶着被他揉乱的头发,忽然发现原本焦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不满的,目光随即找到这个轻易说服自己的人,但只见他独自在四周井壁附近来回走动,上下打量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墙壁,之后将指尖放在鼻息处,认真地嗅着,然后转身对我说:“墙壁上的泥土很潮湿,但闻起来不像新土,这里应该是很早前就被挖开的,我想……山庄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个居安思危的人,或许有密道也不一定。”
无声的望着不断徘徊于井壁尽头的温玥,他不断用手指敲打着潮湿的井壁,然后又转移阵地,往来几次,终于在那堆人头后的井壁前停住了。
好奇上前,绕过散落在地上的肢体,来到温玥背后,他正专注倾听岩壁之后的回音,觉察我的靠近,他示意我不要做声。
几声沉闷回声之后,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顿入耳中。
温玥收手。
“后面是空的。”我说。
随手捏起一些岩壁泥土,温玥借由暗黄火焰端详许久,最后搓掉手中湿土,小声地说:“我要推开这里,你站远点。”
识相退后几步,他立即聚气于胸,最后微微收掌,以一种迅速而优雅的动作掌中那面墙壁,随之听见土块碎裂的声音,原本只是壁上极其细小的一线,瞬间裂成了无数条痕清晰的裂缝,下一刻,幻术似的,墙壁倒塌,空气中马上弥漫着四散的残灰。
前方出现一条黑黝道路。
扫了扫灰尘,温玥再次用手触碰道路周围墙壁,嗅过一阵,他说:“这里的泥土与外面味道一样……我想,应该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过这个暗道……”
主动拽起我的手,他居然不以为然地说:“怕黑的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