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无人回话。
知道身后的男人稍稍驻足抬头,我说:“就像那日你告诉我,现在我也会想,今日死去的人是不是都变成天上的星辰,留在这片土地上,又或者早已飘回故乡?生命苦短,做什么事有得必有失,赢得胜利,输了生命,无可奈何可却不是凡人可以掌握的。”
“世上有太多太多事情出乎我们预料,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谁又能说出个所以然?有些话,有些人需要我们去斟酌,就如同有些事情明明难以接受却由不得抗拒。”突然转身,我对上萧艾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介怀我带回温玥之事,我不怪你,因为你有权利憎恨他,也有权利生我的气。”
“属下……”想说什么,萧艾伸出手,却始终没张口说下去。
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坦白地说:“我也不想隐瞒你,对于他,我是心软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是我带他回军营的原因。作为尚珉的心腹,我想你很清楚温家堡对于我们后线防备是多么重要,无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以大局为重,我们都必须与温家堡结好关系。所以此次去温家堡,我为此,自然与温重华应了条件。”
“什么条件?”他反问。
耸肩,我轻松地笑笑:“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代价,你不必知道。”
见萧艾仍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我遂而转开话题:“对了,我将那家伙丢到药房去了,以后他就在医药司做事。”
“医药司?!”萧艾一脸震惊。
“对,”笑了下,“温玥他武功不差,医术又是出奇的好,物尽其用嘛……莫不是你担心他会下药施毒?”
老实男人老实地点头。
他敢!看我不踢死他!
想也没想就从嘴里冒出这句话,如此肯定的语气,出口就觉得唐突,又想到萧艾在一旁,便不由的窘迫起来。
而萧艾没话,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个老实男人居然在笑!
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萧艾微笑着回道:“将军能够对属下敞开心胸,告知一切,解除萧艾心中郁结,不仅如此,突然看见将军的真性情,觉得很高兴。”
知道他言语统统发自于心,所以听他这么说,我自然觉得很高兴,可忍不住又想玩弄他,便收回笑容,玩笑道:“哦?难道以前我在你眼中都是虚伪的?萧艾……”
萧艾急了,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了。”假装难受地回头,“亏我如此待你,你竟然如此看我,萧艾,萧郎陌路,说得就是你……”
假装悲愤欲走,萧艾扯住我,大声道:“子文,你听我解释!”
当然,回头的是我一张乐得不可开交的脸,萧艾一见,愣了愣,半会儿才搔搔头说道:“原来你没生气啊……”
我本来就没生气。
问题是,怎么没见你生气?
本以为他会发飙,谁知萧艾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着对我说:“明知你老喜欢玩弄别人,可是我还是会上当,不过你没生气就好,我真没那意思。”
倒弄得我无话可说,只能望着他。
突然,从我帐门内走出一人,仔细一看,是小宇。
“属下先行告退。”拱手,萧艾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望他远去,我走进小宇,见他似乎睡眼朦胧的模样,这么晚,难道有事在等我?便问:“小宇,有什么事么?”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事,只是想等着将军回来,将军回来,小宇也安心了。”
你一直都在等我?
看他疲惫的表情,我轻轻摸着他的头,有些心疼地说:“小宇,快去休息吧,今天你也很累,其实不必等我。”
小宇脸红,小声回道:“小宇……愿意永远等着……将军。”
“傻孩子。”抓着他的手,“以后这么晚就不要等我,知道么?”
不由他反应,我便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回他所住的地方,一路上,小宇慢慢地跟着我,大气都不喘一口,手指也凉凉的,微微抓紧我。
到了他营房门口,我听见里面一片寂静,想到里面的将士可能都睡了,便小声对小宇说:“我走了,你好生休息。”
放开手,我便转身离去,而小宇则是站在门口望我,很久都不愿进去。
回帐,借着微弱的火光,我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宝剑,殆尽血迹,上面寒光尽显,却因为印染了烛火的温暖而显得不那么冰寒。
杀人,被杀,不过一把快刀。
叹息。
灭灯,就寝。
次日清晨醒来,天未破晓,仍是灰蒙蒙的。
觉得自己左边有个暖烘烘的东西,忍不住去抱了抱,半晌才发现,是个人。定睛一看,原来又是温玥,此时他正蜷缩在我身上,睡的正香。
什么时候又跑来我这里了?
之前赶了他几次,可温玥从来左耳进右耳出,见他他日日雷打不动的窜到我床上,令我想生气都生不出来,只得睁一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只不过,我经常会将他踢下床就是了。
外面晨跑已经开始,我自然是不会迟到的,可我又不想吵醒睡得这么香的小坏蛋,所以十分小心的起身,小心托着他的脑袋,放于枕头上,然后替他盖好被子。
睡梦中,他嘟囔了几句,好像在骂人。
我披上衣服就出去了,跟着马真他们绕着麒麟山跑完四十公里回来,大家都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待众人吃过早饭,落在最后的小宇也汗涔涔的回来,我让他先去走动走动,休息片刻,然而,见他脚步依然不稳,我便陪着他。
路上,碰见了行色匆匆的王汉和齐保。
他们见到我,先是行礼,然后从他们口中得知,昨日一战,张民山在前线受了伤,他们兄弟几人打算去看看他,可牙银在弓箭营抽不开身,所以只有他们两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去罢。”张民山是前锋营战士,昨日受伤,我必须要去探望一番。
小宇脚步已经稳健许多,他表示自己一个人亦可稍做休息,便微微鞠躬离去。
而当我们到达张民山所在的医药司帐前,还未掀帘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其声,惨不忍闻。
透过门帐望去,只看见温玥一脸正经地拿着几根巨大银针,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士兵受伤腿上的穴位中,被扎的人疼得涕泪直流,叫骂声不断。
旁边一直在军营之中担任医药司的一向面色和善的李大夫更是生气的说道:“你这么做,他会疼死的!”
不过温玥却不以为然,依然手不留情地扎针,冷道:“是你们自己说要快速恢复,既然求快,就不要怕疼,忍不了就干脆疼死,也省了我麻烦。”
此话一出,众人皆怒。
“医者父母心!”李大夫愤怒地指着温玥,“对待自己的病人如当成自己亲人一般,怎可说出如此毫无医德之话!你根本不配做大夫!”
温玥冷笑:“庸医,凭你也配给我谈我有没有资格做大夫?我愿意施展医术救人,你就应当多谢上天眷顾这些人了!”
“自负!”李大夫被人说成庸医,气得胡子都翘了。
而正被医治的战士更是气愤不已,和着众人一同叫骂道:“你算那根草,李大夫在军中救人无数,凭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只不过仗着自己家中势力为非作歹的贼人,你们温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倏地拔开扎在士兵腿上的银针,那名士兵顿时胸口疼痛,脸色发紫,吐血不止,温玥不紧不慢地收好东西,冷淡而平静地说:“没错,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所以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我说一句,方才施针一半,如果不继续的话,你一定会心衰,吐血而亡。”
他微微一笑,将头转向李大夫,说:“所以,父母心的你,自己看着办。”
李大夫着急:“你施针方式奇特,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今你叫老夫如何是好!”
“我怎么知道。”温玥打了和哈欠。
“为医者,当悬壶济世,不求医术顶绝。而你如今救人一半便任由其死活,此举甚比杀人!”李大夫气急,一面想方设法止住那名士兵的血,一面义正言辞地冲一脸事不关己的温玥喊道。
见状,我只得迈步进去。
其他人立即向我告状,矛头统统指向温玥,而温玥不加解释,嘴撇得高高的,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去救他。”我简单地说。
迅速地,温玥狠狠拒绝:“我不要。”
“温玥!”我开始厉声喊道。
听见我凶他,微微的,温玥回头,眼里嚼着无辜而委屈的泪水,水墨色的眸子顿时显得可怜兮兮的,然后他叫道:“你就知道为别人凶我!”
叫完,温玥甩下一切,哭闹着跑出去,见他这样,我的身体反射似的追了出去。温玥跑得很快,好不容易在校场边上抓住了他,那家伙挣扎着又哭又闹,爪子乱抓,没办法,我只好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死死扣着不让他动。
跺跺脚,温玥不久也安分下来,依靠在我怀里不断抽泣,双臂还不忘死死圈住我。
“子文,你坏!”带着哭腔还不忘骂人。
无奈地拍拍这个小坏蛋,居然无法生气,只得依着他的话接道:“我坏我坏,得了吧,看你哭的。”
理直气壮的,温玥不客气抬头,用水墨色的眸瞪着我:“还不是你老为别人说话,从来没把我当做一回事!哼,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去出手救人!”
“是是是,你受委屈了。”揉揉他的发,“但是呢,你的态度也稍稍过了些,人家李大夫好歹救过众多战士,就算医术不及你,但是他还是有你学习的地方,你这么顶撞他,明摆着不给人家台阶下……待会儿跟人好好道歉,知道么?”
“不要!”未等我说完,他就开始拒绝。
“听话,跟我回去救人。”知道硬的来不了,只有来软的。
温玥自然明白我的想法,见我来软的,便开始得寸进尺了,他将涕泪全部抹在我身上,缓声说:“要我去也可以,只要……”
我等着他说话。
突然,直接捧着我的头,温玥噘着嘴巴就吻上来。如此突如其来的吻,让我立即懵住,等他放开我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傻站着跟他亲了很久。
舔舔嘴唇,他仿佛完全换了张脸皮,笑嘻嘻地说:“我们回去吧。”
嚣张的小鬼!
轮到我连黑了。
待回到医药司,我一面钳制着温玥,一面笑盈盈地对众人说:“刚才温玥说话太过,他也自觉不对,所以托本将向大家道个歉,谅在他还小,不懂事,刚才的事还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在场众人相觑半天,最后统统望着站在我身边的温玥。
转头,我特别对李大夫说:“李大夫医德高尚,本将早有耳闻,如今温玥在医药司做事,请一定好好教导他,这也是温玥所希望的……”
“对吧,温玥?”狠掐了掐他的手臂。
迫于我瞪眼之下,他只有半委屈地点头应和:“……请一定好好教导我……”
李大夫闻言,拱手,终于和颜悦色,缓声说道:“回将军,老夫绝不将军所托!”
说罢,由我在一旁守着,温玥终于正经地为那个吐血的士兵完成了施针,明显的,那人原本红肿凸起的脚瞬间平复下去,而且那人的疼痛感也大为减轻。
温玥收针时说:“休息两日,他的断骨便可快速愈合,七日之后方能下床行走。”
话一出,李大夫被震惊得双目瞪圆,他凑近,看了看那士兵的腿,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什么针法?为何好得这样快?”
谈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温玥亦直言不讳,一点儿一点儿地掏出银针,指点穴位,解释着。而不知不觉,这两人则沉浸在医术的乐趣中,早已忘了其他。
走到张民山跟前,发现只有王汉一人,我便问:“齐保呢?”
“他刚才被骑兵营叫去了。”张民山小声回答。
仔细看,原来王汉半衬着头,摇摇晃晃地居然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张民山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
“他守了我一夜。”张民山请求,“将军便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点头应允,望着他手上的手臂,低声问:“觉得好多了么?”
“好多了,多谢将军关心。”他微微点头。
见王汉这般,我也不好再打扰,于是略微示意之后,便出帐离去。
回到自己军帐之中,手握兵卷,开始自己反思昨日的战术利弊,以及回忆月氏人的弓弩阵型及兵甲形状,然后做下记录。
一次战斗就是一次经验,必须不断总结实战经验,才能为以后的战役铺上通往胜利的砖石。
安静地做着事情,半响之后,抬头,发现小宇站在门口,脸色暗黑,很是不好。放下手中的东西,我轻声问:“小宇,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么?”
他稍稍退了两步,摇摇头。
“那是不是有什么事?”见他如此,我更关心地问。
小宇还是摇头。
起身,靠近他身边,摸摸他的脸,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难受的表情终究没有哭出来,小宇只给了我一个轻松的笑容,随后他大力摇头,说道:“真的没什么,将军莫要担心……”
说完,他便跑出去,徒留我一人稍稍困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竟无措地笑笑,继续回到桌前研读兵书。
……
时间一晃,便过了三个月。
入冬时节,温玥这小子更喜欢往我身上黏,因为他说这样很暖和。
在我们经历与月氏三个月中大大小小将近十场的战役中,由于他的医术,使得我军的恢复力大大提高,自然而然的,尽管温玥依然嚣张,可大家也对他没有原先那么排斥。
当然,除了萧艾。
不过萧艾也是个明理之人,他对温玥一直持着无视与警戒并存的态度,我知道这是他的最大限度,我也不会强求他什么。
三个月,似乎就在这样平静而无喧闹的方式下度过。
只不过,平静是波澜的序幕。
三个月后的某天清晨,晨练的士兵在回帐时方发现帐内一名士兵躺在床上,叫数声不应,便掀开被子……
惊声尖叫。
第二十六章:雅弘
惊怵的一幕:其人双目不见,脸色呈青紫色,从被褥中还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恶臭,猛地一看,原来那人除了脑袋,其余部分竟被差不多腐烂殆尽,恐怖异常。
大惊失色,该士兵连滚带爬地报告了这件事。
当众人赶到,目视这惨不忍睹的景象时,就算再胆大的战士,看到这种情景都会忍不住难受干呕。
皱眉,看着这具不能称为尸体的尸体,忽然之间,我倏尔在已经死去的士兵边上发现一些微量的蓝紫色的粉末。
我想伸手去取,闻讯赶来的温玥却及时挡住了我,钳制住我的手,他也望着那具尸体,冷声说:“别碰,碰者既同他一般,内脏腐烂,化为尸水。”
众人皆惊,退后几步,无人敢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