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无常

手中异像早已令我惊奇不已，温家几人态度更令我如陷迷雾。

蓝光四射处，我看到温玥那似乎早已洞悉一切的表情，他望着我，脸上不再带着笑意，反是充斥着某种我道不出的神色，严肃，也可能是紧张。

温玥向我走过来，伸出手，示意我将石头给他。

没有任何迟疑的，我将手中的石头放入他手心，接下来，更诡异的情况发生了，在离开我掌心的那一刻，那块石头居然立即失去了光彩，又变回坑洼丑陋的模样。

整个房间瞬间暗下来。

沉默良久，温霄缓缓起身，掏出火折子，慢慢给周围的烛台点上灯火，逐渐出现的淡黄的火光将房间又重新照得亮堂，这股光芒，明亮但却不温暖。

温玥落座，而对面的温重华平稳了情绪，看着我，不可置信地说道：“老夫活了一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天石发挥神力，实在……惊奇得很，想不到，真想不到……”

说罢，温重华望了望我，便若有所思的起身，出门时微微行礼，作告辞模样，转身要走。温霄亦是抱歉地笑了笑，跟着温重华离开了房间。

留下我和温玥。

刚才听温重华说完话，我一直怔到现在，待发觉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才回神，倏尔指着含笑立在我面前的温玥手中的丑陋石头，问：“难道说，那玩意就是……”

温玥接过话：“没错，这就是天石。”

不由自主地向上望去，但见温玥一脸平静的表情，倒与方才温重华离去时恍然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是，方才的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到我手上就会亮光？”不知所以然。

不紧不慢的，温玥回道：“这说明，身为尚氏子孙的你，可以触发天石之力，继而有权利使用这块石头。”

尚氏子孙么。

“那岂不是说，”我默然垂首，“所有姓尚的都可以使用这块石头？”

难道尚乾要这块石头，难道是想牺牲自己，让那个女人复活？不，不可能，冷血的他怎么会牺牲自己……怕也怕只有我们这些姓尚的才会被拿来做替罪羔羊吧？

门外晚风呼啸，遮住了叹息声。

害怕自己子孙为了永生而自相残杀争夺不休，以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所以才将天石交予温家之手。

莫非这就是先祖要将天石隐藏的原因？

摇摇头，温玥靠近我，淡淡地说：“你想错了，其他人都不能使用这块石头。”

说得这么肯定，好像你能知晓一切似的，真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不成？

于是，好笑道：“真不知道温小公子从何得知，我们尚氏之人可从来就没有碰过天石，甚至连看都没看过，而你竟说得如此明晰自然，毫无疑问？”

听出我话语中的嘲讽意味，温玥倒是稍稍耸肩，莞尔道：“子文，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应当清楚我进京的目的并不简单。父亲告诉我，天下不稳，势力两分，要我携天石上路，在恰当之时试探尚家众人究竟有没有得意触发天石力量之人，好对以后温家堡倾向做一个定夺。”

好的定夺。

果然像是温重华的作风，如果是尚乾能触发天石之力，那么温家自然是鼎力相助于太子那派，但若不幸是尚珉这边夺势，依照麒麟山与军营如此接近的距离，温家堡与尚珉结成联盟却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只不过……

温玥捧着我的脸：“很遗憾，当今圣上以及你死去的二哥尚珉，甚至于你最在意的弟弟尚子琦，都无人能触发这股力量……除了你。”

除了我？

他轻声道：“说实话，其实天石被劫，温家自己就可以应付，根本就用不着去找你。若不是父亲得知了你有使用天石的力量，我想他亦是不会去找你的。”

温玥掌心的温度渐渐渗透进皮肤，觉得很热。他眼神认真的，说：“麒麟山一带，是抵御月氏入侵的最佳地点，作为麒麟山后防，你是需要温家堡的协助的。当年尚珉也是这么做，而且因为得到温家的帮助，打仗之时便少了很多后顾之忧。退一万步，就算你不想要温家的帮助，但要想父亲不要听命于朝廷而去为难你，就要让他知道你是天石的使用者。”

温家堡的确在这边很有势力。

“就算如此，你又是何时知道我能触发天石之力？”被一个人潜伏在身边如此之久，竟连他何时试探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确佩服他的功力。

皱眉，想甩开他的手，但温玥没给我机会，双手反而像是枷锁一般，将我钳制住，狠狠地吻了过来。

挣扎了一阵，他自动放开我，将头靠在我颈间上，缓声道：“其实，从一开始我根本没打算要试探你。”

使劲扯开他，但温玥就是顽强得毫不动弹，他磨蹭着我，倒是舒服的感觉。不过舒服归舒服，刚才听到他那番话，我心里还是起了疙瘩：“可是你还是试探了。”

如果你没试探我，如何了解我能触发天石？

看出我的不满，温玥轻轻地抬起头，咬住我的下巴，见我吃痛的表情，他眯眼笑道：“还记不记得我受伤那次，被你抱着睡了一夜？那时候你的表情很蠢，蠢到我都差点露馅去笑你。”

敢说我蠢！

最近我肝火旺盛，特别是见到这死皮赖脸的温玥，火气总是忍不住又上来：“所以我现在很后悔，把肠子都悔黑了！早知道就把你仍在一边，任你死活！”

“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他圈着我，“就连睡着都会收紧双臂叫我名字的你，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我痴了傻了才会做梦都叫你名字！”这一定是温玥那臭皮脸骗我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笑嘻嘻地靠近我耳朵，暧昧道：“怎么没有？你一口一个‘小坏蛋’叫着，还动不动要亲我呢……”

强行捂着耳朵，我大声喊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马上揍死你。”

“子文，”他的手臂收紧，收回戏谑的表情，认真道：“那晚我们都睡着后，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让我从梦中惊醒，我发现怀中的天石竟不知何时滚到你的身上，发着光芒，但没把你吵醒。然后，我霍然发现自己胸口的伤居然在慢慢愈合……你知道，受伤后的我，根本无药可医，若非修养十天半个月，伤口根本不会好转。”

他慢慢抬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当时落在你怀中的天石，而你……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我一直寻找着的人……”

当晚，抱着温玥的我，竟在不知不觉中治好了他的伤？怪不得第二天看他的伤口，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甚至，还结了痂。

温玥捂住我想要说话的嘴唇，说：“当时你体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我疗伤，明白天石不是什么好东西，更明白你可以触碰天石并不是什么好事。之前频频受到太后与当今圣上示意要拿出天石的父亲，压力之下便要我帮着太后那边行事，而对你，亦只能继续装傻充愣，不能告知你真相。如果让人知道你能碰触天石，怕会惹来祸端……”

那些人果然……

“后来同你前去救人，在秦阳镇，我见到了父亲。原来，太后早就了解尚珉的去向，然后要求我父亲在望风岭附近给予埋伏……”他望着我，“我知道你也在，所以我请求自己前去……”

提起往事，内心又开始疼痛，我低沉道：“是啊，你前去背叛了我，甚至……还想杀了我。”

那双冰冷的眸子，谁都看得出来不是装的，如今你又想辩解什么。

“没错，父亲的确要我，杀了你。”他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可我下不了手……”声音稍稍颤抖着，温玥轻点我的唇，水墨色的眼里露出一丝丝难受而喜悦的光：“因为那个人是你，我下不了手。让自己冷漠，但就连拿着剑柄的手都禁不住颤抖，不敢看你，是因为你在我面前，那样悲愤地看着我……”

骗了我这么久，结果就因为一个“下不了手”，就想让我原谅你？

不可能！

低头瞪他，温玥与我对视，许久，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摸着我的脸颊说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这样看我，本来觉得与你撕破脸皮，很容易……却发现背叛你同时，自己仿佛也如同被人背弃，每次接近你，都只望见你给我的冷漠背影，这让我犹如窒息般难受。我想问你为什么，但……”

“因为我恨你。”盯着那双水墨色的眸，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恨你，明明我是这么珍惜你，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恨得这么痛苦。

恨你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决绝的选择背叛。

恨你为什么明明选择离开，却又在我心里掀起涟漪？

发狠地将手指插入他的发，用力将他的头扯离，不顾他疼痛的表情，我憋着心中泛起的点点隐痛，翘起嘴角，低眉冷视：“又想骗我么？温玥，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才满足？”

望着我，温玥幽幽抬起手指，缓缓拭过我的眼角，带走一滴泪珠，心疼地说：“子文，不要哭，我不想让你哭。”

有人说，爱一个人，自己就会变得很傻，很贱。

傻得什么都相信那个人，傻得可以容忍那人所有的不好，傻得被他卖了仍然会深爱着他。

更会贱的一次次容忍那人的背叛，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回头。

以前我总会骂那些人下贱，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比他们还要贱，明明知道不能原谅，明明清楚他很可能又是在骗自己，明明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诫自己应该保持清醒。

飞蛾扑火，灰飞烟灭，怪只能怪，自己不该真的喜欢上这个人。

温玥抱着我，只是单纯地抱着我，肌肤靠得如此接近，近得能够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好像真如初见那会儿，无心惊鸿，是不是这一辈子，我都注定要栽在你手里？

他整个身体都伏在我身上，我和他谁都没有再说话。

可他越这样，我越难受。

任由他拭去不知为何又滑落不止的眼泪，温玥舔了舔我的眼角，轻柔地冲我许诺：“子文，不要哭，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信誓旦旦。

我微微推开他，扭过头，冷声低道：“再也不骗我？鬼才相信！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然后告诉我，其实你又是骗我的？”

有些经历，一次就够了。

他没有回话。

无话可说么？

如果世上尘烟少，又怎么说得清孰是孰非？如果话语没有心的力量，又怎么给得起承诺？给得起承诺，谁又告诉你，它一定会实现？就算实现了，但或许现在站在你身边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

给得起承诺，却实现不了，那跟没有承诺过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你骗过我。

冷笑回头，我望着他，继而奋力挣脱开，起身离去。猛然抓住我的手，他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要在最后一刻都叫着你的名字，然后我会带你到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跟你一起死。”

人们常说琉璃易碎，但依然有这么多人将它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任由缱绻失去，颠倒疏狂，只为那夜转瞬即逝的光彩。

回首，他抱住我，但同时的，大门却被人打开，随之望去，却是小宇。

“小宇？”我回神，极力想拉开身上的温玥。

奇异的是，温玥望着小宇，眉间隐隐吐出些不安与警惕，同样的，小宇亦是满目敌意地望着温玥，那双墨蓝的眸子难得一见的仿佛要燃起火来。

从未见过小宇露出这种眼色。

除了惊讶他怎么找到我们之外，更多的是心疼他只披着一件衣衫的单薄模样，于是一边挣脱温玥的钳制，一边冲小宇喊道：“小宇，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我的问话，小宇立即收回盯着温玥的目光，转而望向我，小声道：“等了将军一天没见回来，刚才见到温大公子，便去问了将军在何方，温大公子指着这边告诉小宇，说是不出所料的话，将军应该会在这里……所以……小宇过来找……”

眼圈红红的，他瞥瞥我又瞥瞥温玥，又忍不住要低头，手指揉揉眼角，双脚也互相蹭了蹭，鞋子上满是泥泞。

“放手！”我终于发火，冲温玥喊道。

有样学样的温玥立即红眼，水润润的双眼望着我，死活都不放手：“早就听说你带了一个挺漂亮的谁来。”随后他瞪着小宇，“丑死了丑死了，也不照照镜子，抹白脸给谁看呢！”

小宇眼角还有泪，被温玥这么一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猛地低头，搓搓手，怳然无措。而我倒是气急，狠狠踢了温玥一脚，趁他不备扯开他，直接朝着小宇走去。小宇稍稍躲闪，不敢看我。

“子文……”温玥反过来拉我的衣袖。

“滚。”毫不犹豫。

忽略温玥的各种撒泼行为，我只抬手轻轻为小宇擦干眼角泪珠，抬起他的下巴，愤恨说道：“不要理后面这个小坏蛋，他嘴里吐出来的不是谎话就是废话！”

“可是……我的确很丑……”依然垂首，没自信的样子。

无奈地哄道：“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小宇在我眼里可爱得很，一点儿都不丑。乖，抬起头。”

稍稍抬头，小宇面对着我，脸颊微红，愁眉舒展。

这孩子，老爱害羞呢。

摸摸他的头，我说：“我们回去吧。”

小宇乖巧柔顺的点头，像只小绵羊一样，跟在我后面。

不过，我怎么觉得自己脚步有点儿重？回头一看，原来是温玥死皮赖脸地趴在我身上，见我望他，倒还满脸怨夫样。

黑脸，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甩下哭闹不止的某人，我终于得以脱身。

你还有脸哭？

越想我越生气，于是托着小宇直接飞回房间。

天色已晚，让小宇先去休息，自己则一人坐在桌前品茶思索着。

突然，一直未眠的小宇问道：“将军，明天……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吗？”

这孩子，好像不喜欢这里。

笑了笑，我望着小宇，点点头，说：“是的，明天我们就回去，所以小宇也早些休息吧。”

听我这么说，小宇似乎很高兴，他转个身，大大地应了我一声，不久便扭头睡去。而我则是举杯，望着手中凉去的茶水，又想起今天温玥的话，微微摇头。

天石。

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使用这股力量如何，不能用这股力量又如何。

对我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不过，就像温玥所说的，若不是这块石头，温重华未必会来见我。对他来说，明摆着是被皇帝驱逐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帮助的价值，亦或者，太后和皇上早就下令不准温家堡来协助我。

仔细想想，如果边境缺少温家堡的后线防范，却也是危险得很。

后防空虚，总让人寝食难安。

这么一想，我终于明白，其实温重华打着天石被劫的唐突理由叫我来温家堡，一是为了用天石试探我，其二，如果试探成功，那么也为瞒着凤京那边的私下结盟提供了条件。

尽管我仍不太清楚温重华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利用我，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以后应该会撇下成见，暗地助我。不过，就算相助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尚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