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有人去救她。

而我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放弃挣扎……

有勇气将头套入绳子当中，有勇气踢开踏凳，有勇气等待一个人十几年。当然，她后来发觉自己也有勇气活下去，只不过太晚了。

太晚了。

自杀是愚蠢的，因为没有人值得你用生命为他献祭，也没有人可以夺取你活下去的权利……痴情无罪，但傻得为那些镜花水月牺牲掉自己的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一定想过，其实你还想活下去，还想活着，完成你的人生。

万念俱灰不是借口。

毫无留恋也不是借口。

那些满怀希冀却死去的人，该有多羡慕活着的人。

像我，我的死，无可奈何中充满了太多不舍，所以我一直在这里徘徊。

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想接触却接触不到的。

后来想想，原来我们在活着的时候一直哀叹着的无能为力，不过是自己懦弱的幌子。

那天，我才真切感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其实，只要活下去，什么事都会有解决方法，任何绝望都可能获得转机……说不定醒来的第二天，得不到的梦想意外地砸中了自己，被世人误解的人，也能得到原谅，就连真的就快接触死神的人，在最后一刻，依然能得到那些不曾离你远去的温暖。

做了鬼之后，我对生命有了不同的感叹。

可是，面对那个女人的死亡，我还是难受不已。

我保护不了别人，也拯救不了别人……难道自始自终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生老病死？

正想着，清突然拧着我的下巴，问道：“想什么呢！叫你这么多声都听不到！”

我这才发觉清愤怒的眼神。

好像他跟我在一起，最大的爱好就是生气。

生气，也是一个美好的词。

只有拥有生命，才能毫无顾忌的生气。

我轻笑：“我在听。”

多说无益，反驳的话他还会更加生气。

只是……大街之上，他这样十分引人注目。

清不爽地望着我，说：“你刚才明明就在走神，还说……”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正盯着我身后露出犀利的眼神，随之快速地带着我闪进路边墙角，然后他低头对我说：“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难道是见到熟人了？

我从墙角飘出去望了一眼，见大街上并没有熟悉的面孔，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在这里等我就好！”他命令道。

这么神秘。

“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可是鬼啊……而且……”

我还想说，可是却被清狠狠地抓住肩膀，顺着这个角度上去，是我没见过的认真眼神，他说道：“临，听话，就在这里等我……你去我会分心。”

……原来你是怕我影响你。

我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回来……还有，你要去哪里可以跟我说说，万一……”

还没问完，清抓着我，狠狠地在我左脸咬上一口，便轻轻一跃，消失在晚暮之中。用手摸着他狠咬的地方，许久才回神，然而已经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好像清并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也没说要去多久。

不敢走远，只好着急地在附近飘荡了一圈，却没发现清的影子。

身为鬼的我又不可能跑到大街上抓个人问：“请问你有见到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性格扭曲任性脾气暴躁的叫做尚清男子么？”

首先，我不知道怎么现身，至今为止，除了清，没有一个人见过我。

其次，就算现身，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跑到你面前跟你问路，不把你吓死才怪……当然，从清的神情来看，我应该还没丑到那种地步。

在原地等了一夜，清没有出现。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天……我忍不住了。

清，你到底跑去哪里去了！

由于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到处飘去找他。

想着清应该不会离开秦阳镇，于是我挨家挨户穿墙而过地找他。可是寻了大半天，我仍是一无所获……难道清离开了秦阳镇？

有些紧张。

可是清不比他人，从来都是很守信用的。

他对自己说出的话，从来坚持到底……无论好的坏的，他从来说道做到。

他让我等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

这一点，我十分相信他。

可是清，你到底去了哪里？

独自一人在小镇中徘徊，路遇千人，却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

“柳恶霸又强抢民女了！”一个在路边小摊喝茶的中年男子叹气道。

闻言，我不禁停下。

柳恶霸……强抢民女？

他身边的老人作出“嘘”的手势，小声道：“小声点，柳恶霸近来作恶多端……若是被他或他的手下听见了……”

“听见又何妨？！”中年男子气愤道，“他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人人怕他，可我赵虎不怕！”

“赵虎！”老人打断他，举了杯茶猛塞在他手里“不要说了，我们喝茶喝茶……”

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接过茶：“怕什么！不就有几个臭钱么！”他喃喃道，然后一口将茶饮尽。

“莫谈，莫谈。”老人低头饮茶，只说了几个字。

我在他们身边停留片刻，听了个大概，一听见他们口中的“柳恶霸”，心中便咯噔一下。

莱儿……你现在在秦阳么？

还有，怎么又做起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事儿了……

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结果你反倒变本加厉！

真是不可原谅！

于是我决定，寻找清的事情就先放放，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去见见莱儿……不，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柳恶霸！

我一股子脑热，立即飘到离这里不远柔春院门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飘了进去，熟练地找到柳梦莱的房间，刚想穿墙进去，门却被人猛地从后面推开……

回头。

竟是阿岚。

46、天石

分别三年，阿岚也长大了呢。

变得更加挺拔俊朗，英气逼人。眼前的他不再是从前乱糟糟的模样，浑身都修理得干净整洁，就像温柔一样。可他的脸上似乎少了些当年那种叛逆的神色，却多了几分沧桑与忧郁。

阿岚推开门，穿过我的身体，径直走了进去。

他看不到我。

方才看到他，害得我还惊吓不已，可现在又隐隐有点失落。

顺着阿岚进入的脚步，我跟着来到门前，小心的向里面望去。

房间内暗得很，似乎是有人将竹帘放下，不想见光，而床榻上有一个人仍压裹衾被困睡，背对着大门，只见他满头青丝腻云亸，凌乱低垂地纠缠在手臂，肩膀以及四周，透过黯淡的光线仍可以看见他暖酥细白的肌肤，那人一动不动，或许是睡着了。

莱儿，好久不见。

“你让我好找！要不是听说秦阳镇有个柳恶霸，还真以为你死了！”阿岚猛地扯起踏上的人，怒道，“三年不见，你倒是更加风流快活了！”

床榻上的人幽幽回头，看见阿岚，用慵懒的语气说：“是你？哼……什么风把温堡主吹来了？真是小店的荣幸啊……”

浅眉淡妆，微微翘起的眼角有种说不出的媚惑，他依然这么爱美，把自己的每一寸都打理得完美无暇，可是尽管他话语温润，可在我听来，隐约之中却带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冷漠。

阿岚皱眉，原本清朗的脸上也带有了几丝成熟的颜色，他说道：“柳梦莱，三年前发生的事，你一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便从此消失踪迹……若不是我在去年年末碰巧遇见了朝阳，逼着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你究竟还想瞒我多久？！”

“瞒你？”柳梦莱突然笑了出来，“我为何要去瞒你，也没必要。”然后，翻身拍开阿岚的手。

阿岚默默收回手，神色悲戚地说：“他不见了，你们全都瞒着我，整整三年……我找了他整整三年……”

屋内一片寂静。

“知道一切后，”阿岚盯着自己的手，哽咽不已，“我恨我自己。”

柳梦莱幽幽坐起，说：“你没必要恨自己……该恨自己的人，是我。”

他猛地扯开竹帘，阳光猛地射入屋内，叫人的眼睛片刻间无法适应，而我却发现，柳梦莱的眼睛直直盯着床外。

开口，声音中仿佛参杂了一丝落寞，他陷入回忆，说道：“我竟然愚蠢到让他一个人去涉险！之后，他撇开我们的独自留在小屋，我虽然也有怀疑，可是我没坚持留在他身边……等到我着急冲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捂着胸口，大口吐着鲜血被人带走……而且，无论我怎么大声呼喊，他还是离我远去，没再看我一眼……”

“他留了一封信给我。”柳梦莱的声音似乎飘了很远很远，“我才明白，原来我像一个傻瓜似的，笑着看他去送死……”

不是的，莱儿。

这不是你的错。

其实，正是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我才能毫无遗憾的去牺牲自己。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着我。

虽然以后这个人可能也会喜欢别人，至少那时候他对我的喜欢，是真实的。

浮生如斯，谁又能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弧线。

所以，不要蹙眉，紧皱眉的你不漂亮了。

这边，阿岚亦低着头，双手攥得很紧，指甲仿佛已深嵌进肉里。

阿岚，你也没有错。

不要自责，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个世上谁对自己好，对自己不好，有时候不在乎相互给予的多少，而在于当我孤独难耐的时候，你能否发现我假装开心的笑颜。

抑或是，当我成为独行燕之时，你会不会放弃那边热闹的景象，而转头望着我这边，给我哪怕是一丁点儿关注。

你的大手曾经给颓唐的我温暖。

就凭这点，我便可以毫不畏惧地站在死神的屠刀下，为你牺牲。

柳梦莱仰头望着窗外，说道：“他在信里告诉我，他答应他哥哥要去救一个人，所以，叫我忘了他。等我回过神冲去宫里找他的时候，却发现到处找不到他的人影……”他的眸子中闪过浓浓恨意，“这三年我不放过任何一个契机的寻找他，因为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我想告诉他，若是他死掉，我不但不会忘了他，还会永远恨他……恨他这么决绝的离开！”

忍不住靠近他，轻点他的眉心，然后抱住他。

当然，他感觉不到。

但我还是抱着他。

决绝未必就是决绝，只是花已零落，人不复在。

对不起，我死了。

我不希望你记得我。

真的不希望……

这时，阿岚突然从衣襟当中掏出那块石头，递到柳梦莱面前，略带悲伤地说道：“我知晓一切后，去到禁宫，拿走了这块石头……还见到那个人。”他缓了缓，“见到他救活的那个人。”

柳梦莱嗤鼻一笑，冷眼望着那块石头，说：“拿这个做什么，睹物思人？”

慢慢抬起拿着天石的手，阿岚苦涩地说：“权当思念也好……毕竟，对我来说，他曾经用这块石头换取过我的生命……”

阿岚，你这又是何必。

我只能叹息。

忽然，一个人影快速飞进房间，闪过阿岚的面前，迅速地夺过阿岚手中的天石。当然，他还不忘将靠着柳梦莱的我用力拽走，然后轻轻一跃，停在柔春院的房顶，然后仿佛迅雷闪电般的用轻功飞走。

“清，你慢点……”被这么狠狠地拽着，鬼也不舒服。

“哼！”清光哼一声，看似很恼火。

你生气？

你好意思生气？

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好意思生我气？

“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么！”清怒道，“而且，刚才你居然抱着那个男人抱了这么久！”

“我等你很久，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听他的话有些奇怪，我想了想，轻笑了笑：“你该不会一直躲在一边看吧？……难道你是在跟踪别人？”

他撇撇嘴，看来是猜对了。

莫非是……阿岚？

想起阿岚，他似乎在宫中与清见过一次面。

看清这模样，果然，为了找回天石，他这几天一直跟踪着阿岚。

正想着，柳梦莱与阿岚迅速地从身后追了过来。

清望见他们，闷气一生，干脆停住不走了，硬是将我往身后一塞，瞪大眼地等着追来的两个人。

阿岚望见清，说道：“果然是你……”

而后，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叫着清的名字：“尚清！”

听见这个名字，柳梦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低声问道：“你就是尚清？”

“清，快走吧！”我拉扯着清的手臂，可他完全没有移动，反而死死钳制住了我，不让我动弹。

“没错。”清回答道，不爽地望着柳梦莱。

阿岚冷声道：“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然后，他望着清手中的天石，眉头大皱，“把石头还给我！”

“还你？”清冷冷笑道，“你入宫行窃，居然还敢要我把你偷的东西还给你？！”

“这原本就是……我一个朋友的！”阿岚咬牙说道。

我前面的男人笑了笑，将天石平举起，眯眼说道：“哦？朋友的？”

柳梦莱则是一直没有开口，而是定定地望着清。

出乎意料，清毫无预兆地抬手一扔，将天石扔到很远的地方，趁阿岚去追石头的空档，清拉着我快速地在天上飞奔而过。

转眼已是城郊的树林，我忍不住问清：“你把石头扔了？”

还没等清回答我，我们就被倏尔出现在前方的柳梦莱拦住了去路。阿岚紧随其后，落在清的身后，怒道：“你耍我！”

“阿岚，你依然是这么天真。”柳梦莱不顾阿岚怒气地眼神，望着清，说道：“不知道你要这石头意欲何为？”

“你凭甚管我要干什么！”清一声大笑，“我说我喜欢这石头，你又能怎样？！”

唉，这破石头，你真的喜欢？

我拍拍清的肩膀，小声说道：“还不如把东西给他吧……反正，我想……这块石头现在对我哥来说，也不是很必要的东西。”

他已经实现它的愿望。

所以这东西，现在对他毫无意义。

而且，阿岚这么想要。

清二话不说，狠狠瞪了我一眼，将石头放进衣襟中。

……

我知道，逆耳的话你不喜欢听，也绝对不会听……可你也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况且现在的状况，两人一前一后，双面夹击，对你很不利。

“让开。”清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