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摆着严肃表情的柳梦莱忽然讪笑道：“想不到尚清失忆的传闻果然是真的，昔日的尚清若是知道这块石头在怎么他身上作用的，恐怕他一定会立即毁了这块石头。”

听到柳梦莱的话，清稍稍站直，斜目望着柳梦莱，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我要毁了这块石头？！”

“看来尚君真是对你太好了，竟然封了所有人的嘴。”柳梦莱淡淡地说，可是眼神里却透露丝丝寒意。

“什么叫封了别人的嘴？”清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莱儿，不要说。

求你。

柳梦莱睁大眼睛，然后再慢慢闭上，声音由重而轻，带着沉重的哀伤，他问道：“尚临……你，可曾记得他？”

一直紧紧抓住我手的清突然加重了力道。

我知道，他紧张。

没等清问话，阿岚的声音的便从身后传来：“你从前那样对他，他却不记恨你，还让你复活……而你却可以高高兴兴地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全然不知道小临是用自己的命换取你的命……”

“让我……复活？”清似乎是被这个字眼震住了。

阿岚低声，娓娓道来：“你怀中那块石头，就是传说中的天石……可以替人治伤，让人复活。可是，要用这块石头，必须付出代价。”他缓了缓，直视着清，“代价……你知道是什么吗？！”

清望着柳梦莱，眼神怪异。

柳梦莱接过话：“所谓代价，便是使用这块石头去救人的话，必须承受被救人的痛楚，伤痛……甚至是死亡。”

阿岚指着清，说道：“小临为了救我，已经是身受重伤，可他却留着一口气……为了救你。”

说完，阿岚垂下手，神色悲哀。

“也就是说，是我……害死了尚临？”清突然望着我。

明显看到他双眸中露出一种近似于暴怒地光芒，然后他紧闭双唇，再没开口问话。

“小临儿自愿救你，怨不得别人。”柳梦莱叹息着说。

我拼命摇摇头，对清说：“没有这回事……真的没有这回事……”

半天不发言语的清突然放开紧抓着我的手，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却出乎意料的向柳梦莱出手袭去，柳梦莱反应极快，随之伸手一挡，当然，从背后飞来的阿岚也被清纠缠着加入了战斗。

“你骗人！”清招招狠力，毫不留情，他吼道，“我怎么会害死他，我怎么会害死他！”

我想上前劝架，结果只是徒劳。

他们的武功甚至可以说不相上下，而劲手疾风之中，倘若出错一招，那将无疑是致命的，而杀红了眼的清半点机会都不予柳梦莱和阿岚。

他，真的很愤怒。

愤怒到不敢相信。

猛兽出招，从来不考虑后果，柳梦莱刚刚挡住清的掌法，却不想清立即又攻了上来，眼看他就要被清击中，我不由得冲到柳梦莱面前，冲清喊道：“住手！”

清看到我，一惊，连忙收住快碰到我的手……不料一时分心，正中从侧身而来的阿岚一掌。

他落在地上，脚步有些不稳，待我飘到他身边怀抱着他，他才泄力躺在我怀里。

我这才发现他脸色异常惨白，嘴角缓缓流出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染红了整片衣襟，仿佛是一朵朵绽放的红色桔梗花，凄美得很。

傻瓜，你知道我是鬼，根本不会受伤。

救了莱儿，却让你受伤。

要知道，无论你们当中谁受了伤，我……都难以接受。

他望着我许久，然后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轻轻地问：“是我害死你的么？”

没等我回答，清一个不稳，朝旁边吐了一口血，而衣襟中的天石，恰好落在我手心。

我的死，从来没怪过任何人。

所以我当然不会怪你。

我紧紧抱着清，任他靠着我，却发觉手中的天石居然发出了亮光……更奇怪的是，亮光过去之后，对面站着的两人竟然齐声叫着我的名字！

“小临！”

“小临儿！”

我疑惑地望着他们。

只见两人满是震惊与欣喜的表情朝我跑来，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你们……看得到我？”

47、作孽

柳梦莱首先冲过来，单膝跪地，蹲在我对面，他用嚼着极致激动的眸子望着我，很久很久，然后颤抖着触碰我的眉心，轻轻一点。

他唤道：“小临儿。”

瞪大双眼，因为我也感觉到了他的碰触，再次颤声问道：“你……看得到我？”

柳梦莱碰触着我脸颊，他的眼眶已经红了大半，想说什么却总是欲语还休，最后只轻声问道：“小临儿，你……回来了么？”

回来了么……

他问我。

真的……能看见我？

还是，这是我在做梦？

往身下看去，从前轻飘飘的身体仿佛有了重量似的，不仅如此，还有双脚的触地，那种久违的踏实坚硬的感觉。

“小临儿，”柳梦莱轻轻捋过我的发丝，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莱儿……”你若听得到。

下一刻，柳梦莱便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仍处于清醒状态的清用力挣扎着推开柳梦莱，将我抢过去，可因为失血过多，力气缺失，便靠在我怀里微微昏了过去。

被抢走我的柳梦莱脸色难看得很，这时，我看到他身后的阿岚，开口唤着他的名字：“阿岚。”

对上他的眼，怀里的已经陷入昏迷的清不住地动了动。然后，我抱着清，抬首望了望刚才一同跑向我，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刹住脚步，默默站在一边的人……他亦是开心的表情，可眉间那股忧郁却一直没有消去，而且，在见到我之后变得越来越浓。

阿岚……你怎么了？

觉得愧疚么？

若是你觉得对我愧疚的话，就不要离我这么远。

让我看着你活得很快乐，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而不是像这样离我远远的。

正想着，清又不安份地动了起来，指着这样的清，我抱歉地冲柳梦莱说道：“帮帮忙，带他回去看看吧……”

看清这个样子，我很难过……可我又无法憎恨阿岚和柳梦莱，毕竟这场争吵的缘由是我，我才是那根可恶的导火线。

“为什么。”阿岚盯着清，欣喜转成怒意。

我笑了笑，说：“一时半会儿也跟你们说不明白……你们把他弄成这个样子，难道想丢下他不管么？”

“没错。”阿岚回答得倒很干脆。

柳梦莱望着我，点头表示同意阿岚的话。

你们……

“你们敢！”我怒道。

最后，阿岚十分不甘愿地去扶起清，却发现清双手死死扣着我的手心，怎么都弄不开。

没办法，只好让阿岚背着他，而我则是单手牵着他的手，若我一放开，他一定会胡乱地动来动去，非得要抓着我才能安静下来。

你就连昏迷都要任性。

无奈地笑了笑。

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柳梦莱一直在盯着我。

直到回到柔春院，柳梦莱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却没跟我说话。

找来大夫为清诊脉，确定他只是受了些内伤，休息一段日子便会康复，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到开好药，柳梦莱叫人送走大夫，顺便拿药单下去煎药。

由于当鬼当久了，习惯别人看不到我，所以突然被人叫唤到，我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惊讶。

紧紧抓了抓手中的石头，它不再有亮光，可别人还是能够看见我。除非我将它放开，我又会变成飘渺世间，无人可见的幽魂。

当然，除了你。

我望着紧闭双目的清，随后起身，步行朝门外走去。

能重新走路，对我来说是种复杂的感觉。

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似乎像个人，可又不是人……

我望着自己的双手。

因为我的手依旧冰冷，仿佛冰封千年得以重生的吸血鬼，有触觉，却没有温度，明明觉得自己活着，却发现自己身体里没有流动的生命的液体。

那么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

出房门，发现柳梦莱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我。

“莱儿，你找我？”我走过去，问。

他依然直视我，慢慢地上下打量，半天无言。

怎么了？

等了半天他依然是这般模样，我倒变得尴尬起来，于是我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进去了。”

转身，想回房去守着清，久久不语的柳梦莱终于发话了：“小临儿，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他？”

我转身向他。

柳梦莱立即扣着我的手腕，我清楚看到，他眼中隐忍着很多很多我不明白的感情，说道：“我有太多不明白，不知道要怎么问你……为什么你会在他身边？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莱儿……”我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紧抓我的手，对上他不解的眼，轻轻说道，“你叫阿岚一起到你房间去，等下我有事要与你们说，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他点头，然后轻轻放开我的手。

回去望了望清，见他睡得很熟，替他掩好被子之后，便走出门，来到柳梦莱的房间前，还没敲门，门就已经被人打开，一看，原来是阿岚。柳梦莱早就在里面等着我。

我微笑着走了进去，感叹道：“不瞒你们说，被人看到的感觉真好……”见阿岚与柳梦莱都投来不解的眼神，于是我解释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说真的……这几年除了清，真的没人看到过我啊……”

缓缓伸出一只手，我说：“这三年来，我什么都摸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抬头望着他们，“我慢慢游荡在风中，随着气流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临，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阿岚投来不解的眼神。

柳梦莱则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阿岚，我没有说奇怪的话，这是真的，因为我变成了一只鬼。”

阿岚震惊地靠过来，猛地抓住我的手，说道：“不可能，你若是鬼……为什么我会碰触到你？”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碰到那颗石头之后，就让我现了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变成虚无。”

“这么说……”柳梦莱盯着我，幽幽地说道：“你已经……”

“没错。”我点头，“我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我发现，在谈论自己的死亡的时候，我居然能够这么平静，仿佛那个死去的人不是我，而是偶尔路遇的他人……是啊，从来都可以忘记痛楚的我，或许早已忘记死亡的感觉。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将死的，满溢着泪水的，可以装满一屋子的回忆。

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当你拥有的东西不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回忆能够杀死人，要记得那些鲜活的过去，就会让自己更加悲伤。可是忧愁的泪，也是生命赠予你的礼物。

死亡，我知道，它甚至把你流泪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你不能为感动而流泪，不能为悲伤而流泪，不能为那些你厌恶的记忆而流泪。

我记不得死去的感觉。

也忘了怎样变成虚无。

他们沉默着。

而我不能沉默，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变成虚无，我继续说道：“我死了之后，去了很多地方……然后我见到了清。”

将与清见面的前因后果的统统描述了一遍，我微微笑道：“清记不得我，或许对他比较好……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偏激，虽然任性了些，可他已经是新生的他。”我转头冲他们说，“我不恨他了，所以，你们也不要对他有成见，可以吗？”

阿岚摇头，说：“我不要，他曾经那样对你，你原谅了，可我不原谅。”

你怎么也开始任性。

转头望向柳梦莱，他走过来，抓住我，说：“方才你说，他要你永远跟着他？”

我点头。

“不可能！”柳梦莱也发起狠来，“我放手过一次，已经悔得脸都老了几岁，要是我再让你离开，我岂不是真的要变成白发三千满脸皱纹了？！”

你的比喻也太……

“莱儿，你……”我想解释。

他立即打断我的话：“就算你是鬼，但你若想要离开我身边，我劝你想都别想！”然后用力拦住我。

我说莱儿，你怎么也任性起来了。

我一只鬼，要是放开了天石，想去哪里你也看不到，听不到，也找不到。

可他们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这边被柳梦莱纠缠地不可开交，另一边一直沉默着的阿岚终于爆发了，他愤怒地扯开柳梦莱的手，叫道：“柳梦莱，你给我放手！不要以为我会在一旁忍气吞声！告诉你，我从在树林那边就一直忍你，小临又不是你的！”

这个场景熟悉得很。

“难道小临儿是你的？！”柳梦莱毫不客气地再次夺回我，“五大三粗的臭小鬼，你以为你是谁？！”

“你个死人妖！”阿岚喊道。

出来了，阿岚对柳梦莱的专用称谓。

“野人！”柳梦莱回敬。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该动手了。

“打我眼睛……你这死人妖！”

“野人，你竟敢用你指甲刮我玉润凝脂的肌肤？！”

“我杀了你！”

“你去死！”

……

拜托你们成熟一点！

我想去劝架，却发现那里正是炼狱火海，枪林弹雨之地，就算我是个鬼……好吧，半人半鬼，我也害怕那样的气场。所以，我悠闲地搬来一张板凳，左手提壶，右手拿杯，在一旁喝茶看戏。

等他们两个打完了，被抓了两道红印的手臂的柳梦莱首先扑向我的怀抱，大哭道：“小临儿，那个野人欺负我，你看你看，把我漂亮的皮肤都刮花了……毁容了，我不活了……”然后猛地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阿岚当然不服气，顶着两个特大的黑眼圈冲过来抓着我的手臂，用力挤了挤柳梦莱，说道：“别听这个死人妖的……小临。”

“我不活了……”柳梦莱真的哭得梨花带雨，只不过他一边哭还不忘用脚狠狠踹了踹阿岚。

“小临……”阿岚又用那种害怕被抛弃的狗狗的眼神望着我，一脸委屈……当然，他做这表情的时候，也不忘回踹柳梦莱几脚。

说不出话，只能任他们拉来扯去，我不舒服，可他们倒是痛快得很。好半天我才忍无可忍，慢慢开口：“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快点放手……你看看这三个人抱成一团，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