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那边还好，那小子一天到晚就在校场上窜下跳，基本无事不过来。而若水，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看都觉得那家伙不顺眼，尽管他承认那人五官分明，身材颀长，器宇轩昂。

“若水参谋，把无狩海过去五十年的兵事记载给我整理出来吧。我急着要用。”

“这是最近要呈报给帝都的军报，你再校对一下。”

“你把西北树海那边魔兽的动静总结一下，拿出个切实的建议来。”

溟罗在心里咬着牙想不能明着拿剑刺你，暗招我还是会一点的。可是转过头来他又想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针对若水？自己不是钱怀德。哎，心里不舒服呢。好像一直属于自己的玩具突然被人宣称换了主人。 他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冷冷用眼角瞧着那个抢去自己玩具的男人。不过绯夜不是玩具，他很有想法，也很有活力，比死气沉沉的玩具有趣多了。溟罗想得有点发怔，我究竟是什么时候错过他的？

就在这时，有亲兵从屋外进来，叫住溟罗：“溟罗副将，有人来找你了！”

“嗯，知道了，我出去看看。”

他一走到兵营门口，便望见春巧绿衣红裙，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她双眼含笑，嘴角弯起，脸上满是期待。春巧见是溟罗出来，脸上转瞬泛起一线失望：“怎么不是绯夜哥哥？”

“呃？”你叫的明明是我。

“溟罗公子，其实我找的是绯夜哥哥……是不是兵爷叫错了？不过，既然是你来了，那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

乌云累积到一定程度是要下雨的，溟罗觉得自己来的是暴风雨。

连日来积压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原来绯夜急着把我跟春巧送做一堆就是为了他和那个若水成就好事！溟罗磨牙冷笑，发现自己终于明白了。

一揭开这个谜底，他就咬牙切齿！去他的，他再也不愿在妙龄少女面前扮作翩翩佳公子了！

“春巧姑娘，你以后不要再来找绯夜了！”溟罗几乎是咆哮着说，“他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你别再做梦了！”

“什么？他有了心上人？”泪珠一下子从这位可爱少女的眼眶中滚出来，很快就在她娇俏的脸蛋上划出道道粉痕。

少女不相信似的颤声追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死死地捏住自己手臂间的竹篮，里面是一篮鸡蛋，还有她给绯夜哥哥纳的鞋底。那是她熬了三四个晚上才做出来的，还被爹爹责骂费了好些灯油。

“我还骗你不成？”溟罗冷冷说道。

春巧顿时泣不成声，一抹泪水，转身跑出了营门。

喷火龙的愤怒还没有终结，他要拿那个可恶的小子狠狠地开次刀：青霜剑对修罗刀！

141.遇袭（上）

喷火龙气势汹汹来挑战，绯夜翻了个白眼，凉凉地说：“你说比就比啊。我从来就没想过呢。”

“啪！”溟罗一拳头砸在绯夜身边的桌子上，砸出了一个类似拳头的白痕。“不比的话，你今天休想睡觉！”

“你的手出血了……”绯夜托着腮，指指溟罗手指关节上的斑驳血迹，“先包扎一下。”

溟罗讷讷了两声，找了块干净布条将伤处缠好。

“你的手受伤了，不适合比武。”绯夜补充道。

“比就比，怎么那么多废话？”溟罗吼了一句，挑眉道：“今日戌时，城外西郊。”

绯夜摇头道：“我真的不想去呢……”

溟罗心中恼怒，也不管戌时不戌时了，直接抓了绯夜的前臂，将他从屋子里拖出来。

“溟罗，有话好好说嘛。”绯夜被拽得疾走几步，蹙眉道。说实话，他早就不想像以前那样为了分个胜负来场你死我活的格斗了。也许是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青涩时代慢慢过去。

“溟罗，为什么一定要比武啊？”绯夜有点明知故问，虽然他知道很可能是自己与若水的关系导致了溟罗的愤怒，可是至于么？

溟罗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想你惹到了我了。

“是不是你早知道春巧姑娘来找你，反而派别人来叫我去见她？”

绯夜语塞，撅着嘴分辩道：“我当时挺忙的，也不想让她等嘛。你跟她又熟，所以就让你去。就这件事，你发那么大的火……你不喜欢她就算了。难道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溟罗一时嘴拙，反驳不出什么，好像自己这么一来有点故意找绯夜的麻烦似的。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于是放下手讪讪地问道：“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你跟若水是那种关系？”

“本来我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可也没料到他会来无狩海。跟他扯上这件事就像一团乱帐，说不清楚的。”绯夜摆摆手，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溟罗抚额，无奈道：“罢了，这件事就搁下吧。”

两人和解不多时，吴顺之得到有人来报，城外三十里处小黄村受到魔兽袭击，请求支援。

小黄村是个极小的村子，五百来人口。吴顺之皱眉，本来无狩海城防御力量就不足，若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就派出一队人马，遇上厉害的魔兽，说不定有去无回，不太划算。可是不派吧，毕竟那小黄村是属于无狩海的管辖范围内，不去支援也不像话。

他用手指敲着地图，颇有点为难。

站在他身边的溟罗，几名参谋和万夫长莫不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前几日对上魔兽，各人手下兵士已经有所折损。新的兵员还未补充过来，此时若是贸然出兵对阵魔兽，多半输多赢少。当下几乎没有人吭声。

绯夜站在人堆里，用眼睛瞟了瞟站在角落处的若水，悄无声息地冲他做了个口型：“鬼王陛下，怎么如此低调处事？”

鬼王陛下才不理他这无聊的茬儿呢，偏过眼睛，当做没看见。

他两人这微小的你来我往没有逃开溟罗的视线。溟罗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心想你们还真是关系匪浅，这个时候都不忘眉来眼去。他瞧了瞧苦恼上脸的吴顺之，开口道：“校尉大人可是还为这支援之事烦恼？”

“嗯，你有什么好主意？”吴顺之看了这位年轻的副将一眼，其实他对溟罗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毕竟溟罗与帝都那边有些关系，自己并不好得罪。

溟罗清清嗓子，说道：“我想这小黄村如此之小，怎么会有魔兽来袭。它们袭击的目的是什么？若是魔兽为了一个小小的村子大动干戈，委实杀鸡用牛刀。目前敌我情况不明，还不如先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去探个虚实，再做打算。”

吴顺之思忖半晌，点点头道：“溟罗副将说得有理，各位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其他几人听到溟罗的建议，也觉得不错。可是这一旦要抽调人马过去，几名万夫长脸上或多或少现出难色。这一队人马派出去，怎么好像有点肉包子打狗的感觉呢？绯夜瞅了瞅溟罗的表情，隐隐感觉他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似的。

吴顺之见自己的问题没有接招，心知这几位跟自己的想法一样，都有些不情不愿。于是他重新转向似乎胸有成竹的溟罗：“溟罗副将认为派哪支队伍去比较合适？”

“根据目前的兵员及装备情况，”溟罗神色自若地环视了一圈众人，道，“万夫长绯夜那边的兵员情况是最好的，而且我见过他手下兵士的操练，很不错。因此去小黄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绯夜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惊讶，其实他本有去探看的想法，只是一时没有拿定主意。听溟罗这么一说，也顺水推舟接口道：“去就去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魔兽。”话音一落，其他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心说这小子回应得也太爽快了点吧，魔兽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取了小命。

溟罗也没料到绯夜会这么回答，他本来还以为绯夜会推脱一番，或者顶撞自己几句。要知道对阵魔兽并非儿戏，脑袋悬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掉的可能。就算绯夜有修罗刀，可也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了吧。

他看了看绯夜跃跃欲试的神情，发现自己白担心了一把，人家并不把魔兽当回事呢。

见手下都没有异议，吴顺之比较满意，他随即布置了援兵事项，并叮嘱绯夜不可恋战，若是发现敌众我寡等需即刻撤退。绯夜遵令，当下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前往小黄村。

绯夜一走，溟罗左想右想，心里隐隐不安，还是担忧，就跟吴顺之说了声，也跟上了绯夜的队伍。

见溟罗跟了上来，绯夜明白了几分，却似在打趣道：“溟罗副将在城里闲不住，要跟着咱们打魔兽去啦。”

溟罗翻了个白眼，道：“我身为副将，对你有监督之责。倘若你此次援兵失利，我也逃不了责任。”

绯夜干笑两声，下令快马加鞭向着小黄村疾驰而去。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许多。离小黄村还有一大段距离，便可见路边血迹片片，散乱着七八具尸体。那些尸体具具面目可怖，死相狰狞，不是被砍去头颅手脚，就是被撕裂成几块。绯夜下了马，将那些尸体辨了辨，对溟罗说道：“这看上去不像只是魔兽做的，可能还有人干的。”

溟罗翻检了下几具尸体的伤口，断缘处十分整齐，凭着魔兽的爪牙绝无可能，更像刀剑的创伤。

“难道还有别的队伍在这里？”

“你说的是？”绯夜脸色突变，突然想到一个很不妙的可能。

“魔界的军队。”溟罗凑近他低声说。

绯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寒卿要开始他的计划了么？说不定早就开始了。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带紧张神色的溟罗，问道：“你还记得以前在帝都格斗赌场的事么？那个暴毙的男人？”

溟罗点点头，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箭已离弦。你我都不能全身而退。”

绯夜望向小黄村的方向，他莹玉般的面容沉静如水，冷风吹起他的鬓发，蝴蝶似的卷睫微微颤动。绯夜深呼吸了几下，好像能嗅到风中隐约带来的血腥之气，然后缓缓道：“我不在乎能不能全身而退。只要能为师父报仇，就算献上我这条命也没什么。”说完，他即刻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叫道，“整队全速前进！”

冷风刮进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磨砺着那脆弱的眼珠。绯夜听着呼啸的风声，眼眶里慢慢渗出泪水来。幻舞那短暂而无奈的一生，即使有过春花一般的快乐，也无法掩盖那么沉重的悲伤与绝望。而自己，被安叶赋予了新的生命，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安叶的爱深沉绵长，却永远无法得到回应。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从来就没有向后看一看。

师父，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想要的话，就收回去吧。

全队一路急行，不多时便看见了一片村庄。没有预料中的厮杀惨叫，反而是一片寂静。

绯夜一马当先，率先进入村子，满眼均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景象惨烈。男女老少，老幼妇孺都没能幸免于难。被肢解的尸首浸泡在暗红色的血水中，仿佛在无声地述说不久前发生的屠杀。整个村子好像一个盛满了尸体的罐子，从里到外散发着难以逃避的血腥味。

有的兵士见了直接就吐了，更多的人则是面露惊惧之色。

溟罗骑着马环视了一圈后，皱眉道：“此地不可久留。”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绯夜咬了咬下唇，缓缓道：“敌人是谁尚未可知，确实该速速离开。不过，可能尚有幸存的人，不如在村里找找。”

溟罗沉吟片刻，令一队人马散开寻找生者。

142.遇袭（下）

不多时，便有兵士带着几个活着的村民过来。那几个人好像都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绯夜望了一眼那几个人，觉得其中有一位似乎有点眼熟，只是披头散发，脸上好似撒了层烟灰，身上的碎花裙子也灰扑扑的。

他命兵士取了点水给那人擦了脸，却发现那人居然就是春巧！

春巧已经不复平日的灵巧可爱，她的双眼呆滞，小嘴半张，脸上还呈现着极度恐惧的表情。她的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任兵士怎么叫也不回应。

“春巧？”绯夜叫她。

还是没回应。

吓傻了？

绯夜也不多说，又瞅了瞅春巧木呆呆的脸，忽然一巴掌扇过去，一声脆响，春巧的一侧脸颊迅速肿了起来，浮起五道鲜红分明的指痕。

溟罗看得无语，心想绯夜你的手劲真大，方才听得我吓了一跳。

被这忽然一掴，春巧再呆也被掴醒了。她先是愣愣地看着绯夜，继而愣愣地望了望周围的人，猛地大哭起来，泪水好像开了闸似地哗啦啦淌下她的小脸。

非常时刻，绯夜很快放弃了往日知道的对哭泣女子哄劝的那套法子。

“别哭了。”他冰冷地说。

春巧似乎听不见，依旧哭个不停。

绯夜叹了口气，在溟罗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再次一巴掌扇过去。“啪！”，声音清脆狠厉，溟罗的心抖了抖。这下子春巧的脸对称了。

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痛哭，春巧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低低地啜泣一声，突然站起身朝着某个屋子奔去。

“乌吉，拉住她！”绯夜叫道。

“是！”

乌吉人高马大，步子也大，在这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却比不得春巧一双兔子般的小脚丫。眼见着春巧一溜烟似地跑远了，他只得急忙跟上。

绯夜皱了皱眉，扔给溟罗一句：“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其实春巧跑去的屋子正是她的家。绯夜站在那屋子门口朝里望了一眼就知道了。一间不大的屋子，外间和里间，各放着一张床铺还有几个半旧的木柜。连着外间的是一个小厨房。一个男人趴在厨房的门口，尸首分离，鲜血浸透了大半个尸身。春巧跪抱着那具早已没有生机的尸身不住哭叫：“爹爹，爹爹！”

向来镇定的乌吉脸上也挂了线悲戚的神色，他嗫嚅着，瞧瞧绯夜。后者的脸仿佛凝了层寒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绯夜说道：“春巧姑娘，把你看到的告诉我，那样我才能为令尊报仇。”

春巧好歹恢复了点理智，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是狼……它们杀了我爹爹……我藏在灶台后面……”

狼？绯夜的脑子里念头飞转，是魔兽还是别的魔族？不过兽人也有可能，他想起竞技场上的兽人之战。虽然兽人的战斗力与真正的魔族很有差距，但是并不太输于魔兽。倘若用于军队，兽人可能比桀骜不驯的魔兽还好使些。呃，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了。溟罗还在外面等着。

“春巧姑娘，现在可能暂时无法安葬令尊了。此地很危险，先离开为上。”

春巧还想哭号几声，她看到了绯夜冰一般的神情，明白他的话是当真的。面前这位少年的手段远远超过他的容貌，之前的那两记耳光便是证明。

春巧抽泣了一下，站起来随绯夜和乌吉走了出去。

当他们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和类似狼嚎的怪叫声。

绯夜心里一紧，听见春巧在身后惊慌道：“是狼！就是杀了我爹爹的怪物！”

溟罗！绯夜急忙奔过去。在看见厮杀的情景时，他的瞳孔紧缩，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是兽人！确实是那些曾在竞技场上见到过的兽人，但是又有些不同。那些兽人均是狼头人身，目露凶光，口吐獠牙，身高九尺，遍体甲胄，手中刀斧寒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魔界的正规军！

狼人战士来势凶猛，他们力大无穷，几乎能一斧劈开人身。不少兵士只得勉力抵抗，兵器的撞击，相互的喝叫此起彼伏。溟罗正与一名满脸黑毛的狼人战士缠斗，手中一把青霜剑耍得绵密冷厉，剑光灼灼。而那狼人战士的双斧则是大开大合，凭着强悍的力量也并不逊于精巧绝妙的青霜剑。溟罗的剑很快，瞬息之间已刺了十余剑，可是那重若磐石的巨斧一下子抡过来，便将那冷厉的剑气大力弹开。溟罗收剑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那狼人战士得了空子，怪嚎一声，就将巨斧冲着溟罗的面门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