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绯夜抬起朦胧的紫眸朦胧地回应。

若水朝屋外一扬下巴，绯夜扭头望去，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影停在外面。

待到见到那个人，绯夜的瞌睡立马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来了，九宁？”

九宁的一双乌眸比烛火还亮：“我怎么不能来？无狩海可没说不许我来。”

绯夜赶紧把他拉到一个僻静角落，也顾不上问他怎么进城的，扶住他的双肩道：“可不是现在啊。你难道没见到城外的包围圈么？无狩海很危险，说不定哪天城破，你我都性命堪忧。”

“只要你在这儿，无狩海就一定无恙。我相信你——你会对你的手下说城破么？”

绯夜暗自苦笑，你对我也太信任了点。

“你的眼睛好了？”

“嗯，不好也就不会来了。我听说无狩海被围，所以就赶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你。你可不要赶我走！”

赶你走这种话我可能最多只是嘴上说说，谁叫你早就占据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一个角落呢？

凝视着九宁充满期待而略略紧张的脸，绯夜柔声道：“留下来就要乖一点。我待会派人带你去驻军军营，你就在那里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直到这场仗结束。”

“什么时候会结束？”

“还不知道……”

九宁拍掉他的一只手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乖乖留在军营里算什么？说过来帮你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你只要不被那帮狼人战士伤到，我就谢天谢地了。

绯夜做出一副认真的神情道：“你从白丘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想必也很疲惫吧。我派人带你去军营那边歇息。”

“你不歇一歇么？”

“我担任万夫长之职，怎么能够跟你一样想歇就歇？”绯夜严肃地反问。

“可是我刚才明明见到你在打瞌睡……”

“……”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很累的话就去歇歇，难道你的上司不许么？”九宁摸了摸绯夜的俏脸道，“好像瘦了……”

“还好啊。”绯夜赶紧拿掉九宁的手，迅速四下看了一下，有几个兵正朝这边望着。

“我还是叫人送你去军营吧。”

“你跟我一起。”

“那怎么行？”绯夜皱眉道，“人家都在这里讨论对敌之策，我不能走开。”

九宁眼珠一转道：“家属探亲能不能稍微走开一会儿？”

“呃？”绯夜还没明白过来，九宁已经转身进了溟罗所在的屋子。

溟罗正跟部下讨论军情，突然听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屋内突兀响起：“请问哪位是溟罗大人？”

他转眼一看，屋子里多了一位面若芙蓉，发似墨玉，头戴玉冠，腰系玉带，一身雪青色锦袍的翩翩美少年。溟罗愣了下，心想居然没人禀告一声就让你进来了，我这儿可不是菜园子。他皱起眉头回道：“阁下是哪位，有什么事？”

“在下九宁，绯夜是我的——多才。”九宁笑得自然，“想请大人许他半天假与我叙叙话。”

147.前锋（上）

溟罗惊诧得嘴巴张得快能塞进一个鸡蛋，绯夜什么时候又多了位多才？他还以为前几日的那位就是，可是看眼前这位美少年，不似作伪。他嘴巴动了动，却不知从何问起。忽然看见绯夜贴着门边挪进来，一副心虚的模样，溟罗心里猛地带了些气，却又发不出来。想起绯夜在身旁边假装倾听边打瞌睡的样儿，他咬咬牙，板下脸点头。

九宁笑道：“谢过大人。”说罢，拉了绯夜便走。

既然溟罗放了行，绯夜也不客气，找了两匹马载着九宁回了营地。一见久违的床铺，绯夜好像忘记了要跟九宁“叙叙话”，身子迅速窜上了床，脑袋一挨枕头，眼皮瞬间合上。

九宁也不怪他，脱了鞋上床，挨着绯夜问道：“真的很累？”

“嗯……”担忧的事情好多，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九宁凑近绯夜的脸，端详着他美若上仙的容颜，轻声说：“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才来的……可是，若水怎么也在这里呢？”他应该好好地待在鬼界王宫，做那个至尊无上的鬼王。

绯夜的声音好似呓语：“他自己跑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若水来的原因。要是鬼王陛下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没人能够强迫其说出答案。

“好了，先不问你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九宁微微一笑，抱了绯夜的腰身，“睡一会儿吧，外面的情势不乐观呢。”

溟罗一边努力驱散脑海中关于绯夜，若水与九宁的三角关系的猜想，一边耐心与部下商量下一步对策，如何煎熬到援军到来。他不经意地瞟了眼若水——异常平静，好似刚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绯夜的恋人找上门来这回事。溟罗又有点疑惑。好不容易与其他人议定了大致步骤，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他稍微松了口气，左思右想，感觉还是要当面问问绯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风吹墙头草左右两边倒啊。

他骑了马赶回兵营，在绯夜的宿舍外听了听，没人声，叩了几下门，没回应。他想了想，反正都是男人么，推个门还顾忌个什么。想到这，便一头推了门进去——瞠目结舌，还是无法形容？

两位身形相似的少年抵足而眠，两者的嘴唇相距仅一指来宽，连睫毛也是有如两对收拢了翼翅的蝴蝶安静地栖息于眼睑之上，仿佛在这间只容得下一张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橱子的静谧小屋里，只剩了轻而均匀的呼吸。

溟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要避开这不尴不尬的场面，却见那个叫九宁的少年呢喃两声，稍稍扭了下身子，从被子里伸了一只光溜溜的胳膊出来，溟罗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好像一只同样光溜溜的腿也在被子底下若隐若现。这是什么情况？溟罗的脑筋瞬间发生错乱，难道真的是你情我愿？在他想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声“大人”叫住了他——完全尴尬。

九宁从被子里坐起来，乌黑的长发如水般倾泻而下，衬得白净赤裸的上身宛如不慎着墨的玉石（溟罗怀疑他下半身跟上半身一样）。他带点羞涩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么？”

溟罗顿时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好像裸着身子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呃，看看绯夜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溟罗扯扯嘴角，面部肌肉僵硬得跟乌龟壳一般，只差一点敲打就会碎成一块一块。

九宁一动弹，歇了半天的绯夜也醒了，揉着惺忪睡眼光溜溜（！）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见是溟罗，好像意识到什么，身子一缩，只露了个脑袋问道：“溟罗，你怎么来了？”

难道还要避嫌么？我可是副将，官职上也压着小小的万夫长一头。溟罗想到这，底气足了，嗓门高了：“绯夜，许你半天假，该过去城楼了吧。”

绯夜忙不迭地点头，却不好意思当着溟罗的面起身。九宁见状，笑道：“大人肯定很忙吧，不如先走一步？”

溟罗像是得了赦令，赶紧拢了袖子走人。

被撞破好事，绯夜红了半天脸，讪讪道：“被溟罗看见了……”

“你我两情相悦，还怕他嚼舌根不成？再说，”九宁在被子下小摸了绯夜一把，“我看他倒不像是搬弄是非之人。你也歇好了吧？不枉我为你讨了个小假。”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小小的无狩海城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小船，在守城将士的拼死保卫下，勉强守得一方安宁。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信鸟带来了树海防线上将军的消息：目前西北树海防线全面告急，援军迟几天才能来。

吴顺之受了重伤，靠着军医精湛的医术吊着半条命。

溟罗揉着额角，头都大了。

九宁缠着绯夜一定要跟着听军情，溟罗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援军的事要拖，那么我们也可以拖拖敌人。”绯夜摸摸鼻子道。

溟罗一听，还有点意思，问：“怎么拖？”

九宁瞅了瞅绯夜，莞尔一笑：“烧了他们的粮草。”

当夜，绯夜和九宁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潜入了狼人军队的营地。

营帐重重，篝火燎燎，火光照出狼人战士们狰狞丑陋的面孔，白森森的獠牙。一些狼人战士四处巡逻，还有些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胡乱叫嚷。狼人的声音较为嘶哑，喉咙里还发着咕噜咕噜的响声。绯夜和九宁藏在营帐后的阴影里，仔细辨听着附近的动静。

“……喝，赶明儿掀了这小城，想抢什么就抢什么！”

“你没听说这城穷得只剩下几个瘦不伶仃的人么？”

“那就把他们剁了吃……哈哈，在这待了这么多天，酒菜一天比一天难吃……”

绯夜皱眉，敢情无狩海城里的人在这帮家伙眼里就是晃来晃去的肉食啊。

“要杀了他们么？”九宁对绯夜做着口型道。

绯夜摇头，“这些杂碎迟早要宰的，现在早了点。”

“要不，就把那个带头的杀了。”

“咱们来是烧粮草的，烧了就走。”

二人正要从营帐后绕了过去，却听到有声音道：“听说援军很快就要来了。里面还有来自黑泥深渊的独角黑翼兽和深炭之洞的赤炭兽。”

绯夜听得心惊，脸色微变，难道在西北树海这一块要成为上界与魔界的主战场么？要知道，调来如此之多的魔兽，目的绝对不只是要攻下一个小小的无狩海了。

九宁轻轻抓住他的袖子，用口型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做正事吧。”

依靠他俩敏捷的身手，很快便找到了粮草所在。绯夜催动烈焰咒和风刃咒，九宁则令衔了狐火的小狐狸在兵营里随便乱跑。很快有巡逻的狼人战士发现异常，可是已经晚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着了魔似的在兵营里窜开。一时间，火光灼灼，狼人兵营里纷乱的骂声，呼喝声连成一片，在黑夜中传得很远。

任务圆满完成，绯夜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心情反而复杂起来。要来这么多兵马，寒卿八成也会来吧，想起他在树海里说过的话，他就不寒而栗。按照那人我行我素的性子，盯上眼的东西不抓到手里誓不罢休。他干嘛非跟自己死嗑呢？并非跟他有如与亦泽一般深的渊源，顶多，顶多是在很久以前的那个仙寿赏上幻舞与他有过半面之缘。他靠着城墙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景象无奈又无奈。这场围城也许能够往后拖个一两天。

“绯夜……”九宁抚上他的手臂，眼神关切。

绯夜笑了笑，拍拍恋人的手背，“这一仗可能会很艰难，我实在不想拖累到你。”

“不用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九宁摇摇头，“若是怕的话，我就不会来了。以前我总是依靠你，如今我倒有点想让你依靠我。呵呵，说笑了。”

九宁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期望这场仗早点过去。无论怎样，我不希望看见死那么多人。”

“嗯。”绯夜抬头仰望无垠夜空，那里仅有几颗星星闪烁，好像孩童淘气的眼睛。

靠着全体守城将士的努力，以及那几名参谋时不时冒出的雕虫小技，狼人军队的攻城行动或多或少受到了阻碍。这一点叫溟罗等人稍稍放心，然而城里的粮草渐渐告罄，像悬在头顶的警钟一样时时敲响。不得已，溟罗只好派人在城里四处搜粮，后来伤兵多了，连战马也只得宰了些充作肉食。

所幸在差点就要将草根什么的也要弄进饭碗里的时候，援军姗姗而来，除了从帝都那边调来的几位将军之外，还有督军龙光。

148.前锋（下）

在看到龙光的那一刻，绯夜本应该很激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颗搁置已久的春心已然变为平常心。以往那个抱着脑袋蹲墙角的孩子不复存在，他面上淡淡，与龙光等人见过礼后便听他们新的部署。根据现在的军情，将军们与龙光，溟罗等人商议，决定将援军一部分编入守城部队，一部分配合主力部队作战。

绯夜听了之后，便按捺不住，主动要求将自己编入主力部队的前军。这前军就是整个作战部队的前锋，与敌人直接面对面拼刀锋的那种。他的表现在别人看来是有点爱显摆加上狂妄，守城比冲锋陷阵可安全多了，吃饱了撑的去前军，指不定一上场就被敌人一刀砍死或者一箭射死。可在绯夜看来，他与寒卿之间必须有个了结，为了师父，也为了自己。就算他在无狩海城里当个缩头乌龟，被寒卿奚落不说，也是逃不过那人的魔爪。

龙光有点奇怪，私下里与绯夜问了些事，了解到他的引导，抚掌称奇。又问他：“听说有个叫绯夜的人与魔王成亲……是你么？”话一出口，他觉得很是尴尬，若真是绯夜，又怎么会回来复职？不过听说寒卿的大婚上出了意外，具体是什么，却是模模糊糊，派遣去的使节也没说出个究竟来。

“那人不是我。”绯夜干巴巴地回道。面对龙光，撒个谎断绝对方的追问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接下来还不知他会问些什么。

龙光见此情景，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说了别的：“前军不比其他军，必须得拼尽全力才行……”

“殿下，我以前也跟过你的。你该相信我。”绯夜笑得很自然，一脸轻松，好似不是要去打仗而是要去赴宴。

如果碧空如洗，阳光明媚，或许这场仗还会显得比较心旷神怡。可惜，绯夜望了望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砸下来的天空，以及远处惊人的巨型方阵，对身后的乌吉、吴亮等人道：“看到了吧，不拼命就别想活着回去。”

“头儿，我们早就想好了，都不想缩在城里，只想来这战场上拼上一拼，也不枉在兵营待了这么长时间。”乌吉大声回道。

吴亮凝望着绯夜天神似的侧脸，心里虽然打着鼓，但是也没有后悔跟上来。

绯夜本来打算一个人来这前军，可是乌吉等人听说后也要求跟他一起。他并没有劝阻，因为自己的手下是负命杀敌的兵士，不是安于家事的妇孺。既然决定了，就不容后悔。

对方的方阵是由飞翔的独角黑翼兽、青鸟兽、狮鹫兽，前方的赤炭兽，中间的狼人军队，猛犸战象群，后方的魔族军队组成。远远望去，乌压压的好似占据了半个天空，令人心惊。

上界前军排成锥形阵，一眼望去，亦是浩浩荡荡，气势不输魔界之军。绯夜等人位于前锋的中央，就好比浩海中的一滴水，只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微小的点。不过谁叫他拥有龙魂之珠与修罗刀呢，再加上安叶留给他的墨晶盔甲，往马上一坐，气势威严，恍若天神下凡，看得乌吉等人惊诧不已。

一声尖利的啸叫在空中兀然响起，继而，好像有一道火墙横着被迅速推过来，低吼的赤炭兽先发。上界弓箭手反应很快，迅速射出无数铁箭，夹杂着力道巨大的弩箭，冲着飞奔的赤炭兽猛射而去。

锋利的弩箭在空中如激射的暴雨，毫不留情地射穿了赤炭兽身体，火星四溅，有的赤炭兽直接就被射翻在地。箭矢威力之猛，稍稍抵挡了方阵的前进，但还是有不少赤炭兽冒着箭雨冲了过来。

烟尘滚滚，藤牌手即刻向前，绘制着兽面尖牙的盾牌在阴沉的天色下更为狰狞。长长的铁矛斜刺而出，仿佛潜伏的巨兽骤然露出险恶的獠牙，寒光闪闪。然而那赤炭兽似乎就是为了对付这轻巧坚韧的藤牌而来，许多赤炭兽被尖利的铁矛刺穿身体，而那四下乱溅的火星也顺便燎上了竹制的藤牌。刹那间，用以防御的藤牌上迸射出点点赤红色的火焰。这下子，前端的藤牌手不得不弃去藤牌，只以铁矛对抗赤炭兽的猛攻。与赤炭兽硬拼不是个好主意，因为那些家伙身上无处不是着火点。不慎碰上，自己就会被烧成一个火球。所以有的藤牌手拼着拼着便畏了手脚，有的则不幸着了火，发出惊慌的惨叫。凶残的狼人军队随后压上，给了上界军更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