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委屈极了,低下头,只觉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倒不是难过雪他凶我、吼我,只是担心他如果真的误会了什
么……怎么办。
见雪真的没有和我说话的打算,心里越发凄凉了。默默地走到那两个缩在墙角的孩子身边,蹲下身,吸了吸鼻子,柔
声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下面的那个男孩子略微犹豫地扯扯另一个男孩的衣服,而另一个男孩却果断地拒绝:“不要!不用你们管!”吼完却
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谁都别想再欺负我们……”
我苦笑,继续柔声道:“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你们身上还有伤是不是?更何况,你们两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呢?到最
后说不定还是会被欺负的……”
说道这里,不禁有些感慨。
是啊,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势的群体。没有庇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依靠,终究会被人欺负。一如我当年走进锦
瑟楼,也是走投无路不是吗?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男孩子鼓起勇气问。
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为什么要帮呢?——为什么不帮呢?他们是经历太多肮脏的世事了吗?所以才这么
不相信别人吗?
“因为……”我惨然一笑,“因为我像你们这样的时候,却没有人帮我。”
天涯海角(4)
因为我像你们这样的时候,却没有能够帮我。——所以我懂这种绝望,懂这种无助,懂这种痛苦,懂这种渴望被人关
切一句的悲凉!
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雪,那种难以言喻空虚顿时被填满。
低下头再次面对那两个倔强的孩子,轻声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你们的亲人——不会抛弃你们的亲人
。”
下面的那个男孩子已经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另一个连忙安慰他:“别哭了……别哭了,哥。”
我惊讶:“你是弟弟?”
“嗯。”男孩子点头,解释道,“哥哥性格比较温和,我不想他被人欺负。所以……”所以才装的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所以才这么变得这么强势这么勇敢吗?好乖的孩子……我顿时从心底喜欢上了他们两个。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男孩别过脸,“我们是在染香馆长大的,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卖去了那里。妈妈说,名字这东西不重要,
等有了主人可以让他帮着取。”
我听他说这些,心里一疼,扶起他们,一手拉住一个,“先跟我回去吧,回去再说。我们暂时住在客栈,不远,就在
那儿。”
拉着他们回客栈,雪一直沉着脸跟在后面。
把他们安顿在原属于我和雪两个人的房间,雪似乎更加不满意了,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房间。我急忙追上去,扯他的
袖子:“雪……”
雪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揪了揪衣服,指着房里怯怯张望的两个小人儿,道:“他们很可怜啊……我想去买
点药,你进去安慰一下他们好不好?”
雪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安慰人。”
“你……你就进去一下嘛。”我推推他,不敢用力,但雪竟然顺着我的力道进去了。我退后轻轻摆手,小声说:“我
去买药了哟。”
“砰”一声,房门被摔上。
“呃,怎么这样啊……”我呢喃,离开客栈,在喧闹的大街上寻找着药堂。
与此同时,客栈。天字号上房。
两个小人儿望着阴沉着脸走进来的大哥哥,害怕地抱成一团。俩小孩子都看得出来,刚才那个好惹,这个不好惹。
没想到,大哥哥只是轻轻坐在床边,拉过男孩,轻轻褪下他的衣衫。男孩起初还略微地挣扎了一下,但有力的手臂紧
紧箍住他,动弹不得。
“你……你……”男孩开口打算说“不要碰我”,但是发现对方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的小药瓶,指着床道:“趴好,
别动。”
男孩欲拒绝,但旋即听见自己的哥哥说:“别闹了,听话……”
于是,男孩很不满地嘟着嘴趴在床上。
雪满意地点点头,心想:突然觉得这两个小孩子也不是很讨厌嘛。伸手抚了抚男孩的发,却望见对方受宠若惊的眼神
。
雪柔声:“怎么了?”
男孩立即垂下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雪不逼他,抹了一点药膏在帕子上,轻轻擦拭在鲜红色的鞭痕之上,看见男孩忍痛地揪住被子的一角,死死咬住唇,
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雪有点生气,用手抬起他的脸:“疼就说,我可以再轻点,不许咬唇。”
男孩还是固执地咬紧牙关,粉嫩的唇上已经渐渐泛出红色。另一个男孩见状,连忙护住自己的弟弟,望着雪哀求道: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不听话的,因为以前在染香馆挨打的时候,妈妈都不许我们喊出声……他……他只是习
惯了……真的!对不起……”
不忍心看他拼命道歉的样子,雪扬起一个微笑,温柔如风:“我没生气,别怕。”
随即对趴着的男孩柔声哄道:“乖……不要咬唇,破了就麻烦了,若是真的疼得厉害,可以咬点别的什么,听话……
嗯?”
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些温情的话……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他们露出笑容。就算真的有笑容,也参杂了满满的
肮脏和不堪。也许……真的可以找到依靠?真的可以吗?
终于,男孩松开贝齿,将泛着绯红色的脸埋进臂弯,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谢谢你。”
雪笑:“乖……”
房间里其乐融融。
雪好不容易解决掉了一个男孩,却发现另一个身上也挂着彩。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推趴着似乎不想起来的那个,道:
“过去点,你哥不是还伤着么?”
男孩一听,立马翻了个身滚到一边,拉住他哥哥:“哥……你疼不疼,都是我不好……那个混蛋……”语无伦次地说
着。
男孩笑笑,只是安慰:“没事,不疼……”
虽然这样说,但是雪把药涂到他身上的时候,还是惊呼出声。然后弱弱地低头,轻叫道:“疼……”
“还说不疼!”弟弟不满。
“我……”
“……呐,”弟弟伸出手臂,“疼的话,给你咬……”
“不、不要……”
“……”
雪看着兄弟俩可爱的模样,心里有久违的触动。拍开那只悬荡在空中的手,斥道:“咬伤还还要上药,收回去!”
说完便不再管那人委屈的表情,自顾自地上药。只是动作更加轻柔了,也再没有听见男孩叫痛的话语。
“我刚才听见了,”雪一边做事,一边随口说着,像是饭后的闲话一样自然,“你们没有父母、没有名字、现在连栖
身之所都没有了……是不是?”
两个男孩同时一颤,也许双胞胎之间真的是有感应的,只见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良久,弟弟才小心
地瞥着雪的脸色,轻声说道:“……是。”
雪点点头:“那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二是跟我们走。”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们选择离开的话,
没有人会干涉。但是……我希望你们是懂事的。也该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忍。”
男孩忽然抬起脸,直视雪的眼睛:“刚才,那个哥哥说……可以做我们的亲人——不会抛弃我们的亲人……是……真
的吗?”
雪微笑:“真的。”
男孩的眼睛里闪过渴求的光芒,然后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诺诺问:“那……我、我们该怎么称呼你们……主人吗
?”
雪心里一颤,心疼地搂过男孩的头:“不,不要叫主人。”
“那叫什么?”
“嗯……可以叫……哥哥。”
“哥哥?”男孩一愣,然后理所当然地指着旁边安静伏着的小人儿,“我有哥哥了!”
雪有些郁闷,哥哥只能有一个么?可是看着小男孩郑重严谨的表情,没办法开口反驳他的话。叹气,轻声说:“那你
要叫什么?”毕竟不是真的买回来的男宠,总不能让叫“少爷”吧?小然也不会同意的。
男孩踌躇了一下:“那……我可以……叫……叫……”
“叫什么?”
“叫爹!叫爹……可以吗?”男孩眼睛一闭,别过脸去,嘟着嘴的样子可爱,“我……我们没有爹娘……哥哥,哥他
好想要爹娘的。我……我们可以吗?”
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爹?”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男孩极聪明,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
雪抚了抚男孩瘦弱的背,柔声道:“没有。当然……只不过,等刚才那个哥哥回来了……你们记得也要叫他爹,知道
吗?”
男孩子犹豫了一下,欢快应道:“知道了!”
雪微笑,帮他们盖上薄毯,说道:“给你们取个名字吧。没有名字,叫起来终究是不方便的。”
听到马上可以有自己的名字,男孩们喜形于色。闪亮亮的大眼睛转动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雪思索的容颜。这个人……
真好看啊。小孩子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形容词,但就是从心里喜欢上了雪。不同于刚才的那个哥哥——清纯美丽,比染
香馆的花魁都美丽!但是眼前的这个,却像是天生的王者一般,凌驾与人的气势。
“衍。凌。”雪清澈的声音报出两个字,说,“衍人而不刻;凌人而不纵。懂吗?”男孩齐齐摇头。雪笑了笑:“不
懂没关系,以后教给你们。”
雪不知道,他已经真心把他们当孩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我们姓什么?”男孩天真地问。也许他还不知道,姓和名是不一样的。名可以随便取,姓却不能随便要。但是此
刻,男孩只是天真地问雪,我们姓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扯出一个笑容,故作不经意地说:“若你们愿意随我府上姓的话,就姓……慕容吧。
”
“慕容?”男孩喃喃重复,似乎在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名字而雀跃不已!
——慕容。慕容!这个恢宏的姓氏背后,是怎样强大的势力。他们还不知道。
但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当慕容覆雪用自己的姓氏给这两个孩子命名的时候,就已经为他们的未来铺上了一条宽阔
的路。这其实象征了一种认可。——这两个孩子,将是慕容家的继承人。
雪淡淡地望着那两个孩子,心里也有一些释然。——如果真的已经决定,此生此世只守在小然一人身边,那么,也要
有所付出。慕容家不能绝后,就算只是收养的孩子,也好过没有。
让他们叫爹,除了简简单单的宠溺之外,也是做好打算的。——日后若是真的要做什么,留着他们掌管慕容府,这样
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慕容衍。慕容凌。以后,这便是你们的名字。”
天涯海角(5)
日上。烟州的街道拥挤了许多。
好不容易找到了药堂,买了点金疮药带回客栈。走到天字号房门口,房里安静极了,让我有些不敢开门。不知道雪现
在是什么脸色?他会不会在小孩子面前骂我?应该不会吧……怯怯推开房门,叫道:“我回来了!”
推开门,看见房里的景象,愣在原地。
我看到了什么?!
雪对那两个孩子笑得这么温柔?刚才不是还凶神恶煞地恨不得杀了他们么!还有啊,那俩孩子怎么了?怎么这么乖巧
地依偎在雪身上!尤其是那个弟弟,刚才对我可凶了,都没有用这种小狗一样可爱的眼神看我……呜呜……太伤心了
……
“咳咳。”镇定地走到房间中央,将手里握着的金疮药放到桌上,看见雪看我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手一抖,金疮药“
啪”一声掉在桌上。没想到,雪居然还异常“温柔”地对我笑了笑:“小然,小心点。”
俩孩子都是怔怔地看着雪,然后幸福地笑。心里想着:这个爹爹果然是好人,果然很温柔……
只有我看见了——雪眼底窜动的金色光芒。满是威胁和危险。
“雪、雪……帮、帮他们……上药……好不好?”我声音颤颤的,就差哭出声了!
这时,弟弟开口说道:“爹已经帮我们上过了!”
这话一说出来,又有东西掉了!只不过,这次掉的不是药瓶,是我的人!“砰”一声巨响,我摔在桌子旁边。“啊!
”
衣袂划过风的声音,抬头,看见雪晶莹的脸。他扶我起来,许是伤到膝盖了,刚一起身,腿便软得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撕心的疼痛卷过,眼泪已经溢在了眶中。
“嘶……好疼!”
雪皱眉,干脆拦腰抱起我,也扔在床上。幸好我们要的是上房,床够大,纱帘自四角撩起,雕花的木沿镏金,极尽奢
华。当然,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也被扔到床上了。
“雪……雪你要干嘛……”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吓得直往男孩身后躲。好啦,我知道这实在是很丢脸……
男孩很不给面子地躲到一旁,拉住了他的哥哥。我听见他很小声地说:“哥,别管……”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势利。墙头草,两边倒!
“别动。”雪压下我不安分挥舞的手,怒了,直接把东西扔给我,“自己上药!”
我垂下头,默默接过他递给我的药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余,竟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那种有一点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