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诚郡王胤祉为首的一行，连夜赶路，清晨时分，刚好到山阴。虽然头一日有侍卫传讯，可候在山阴的诸官，大都没料到皇子们会来得如此迅速，昨日午前才下的船，今日清晨人便到了。一得讯就从暂住的客栈赶来的马桑格，满以为自己应该来得最早，可来到才知最早来到的竟是于成龙，而落在他们后面的是山阴县县令及周边的县令，至于其他官员到这时还不见人影。

明知道诚郡王胤祉一行就在城外，可因官员还未齐聚，他们也只能干等着不能出迎，陆续来到的官员，因为还要等人，惟有三三两两说话解闷，马桑格也感无聊，可他是从一品大员，漕运总督，兼兵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衔，在场的其他官员品级都太低，无人敢上前与他攀谈，马桑格左右看了看，除了总看不顺眼的河道总督于成龙，好像就再没有其他可说话的人了。马桑格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想了下最后还是走到于成龙身边招呼道：“许久不见，于大人近来可好？”

马桑格与于成龙虽然同驻山阳，可因漕运与河道两衙门一直两看相厌，别说他们这两个主事，就是底下那些个衙役也从不来往，所以当于成龙见到马桑格竟主动过来与自己寒暄时，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收起惊讶的表情，拱手道：“托大人的福，这段日子北溟身子骨比先前好多了。”

虽然于成龙嘴里说得客气，可脸上那惊讶的神情，马桑格不是没瞧见，而且不但他看见了，也叫四周其他官员看见了，马桑格想到自己是主动过来搭话，于成龙这般反应，便觉自己丢了脸面，而且如今叫底下那些嘴杂的人看见，还不知会被传成怎么个样子，马桑格顿时心里不快，嘴上开始不饶人，嘲讽起于成龙说：“我先前不知，原来于大人如此神机妙算。”

听到马桑格语气变了，于成龙开始皱眉反问道：“马大人此话怎讲？”

“想如今春寒料峭，要不是于大人您神机妙算，又怎会早早等在此里，倒是叫大人您看了我等的笑话。”马桑格这挑拨的话一出，周围原本在说话的官员们纷纷停了下来，马桑格这分明是在暗示，于成龙早已暗中得讯，知道皇子一行清晨来到，但却没有告诉其他同僚，而是独自前来，向城外的皇子们献殷勤。

于成龙听见他这样污蔑自己，不怒反笑道：“那敢情马大人您昨日也是得了什么信？要不怎么本官刚到，马大人也紧随其后来了，那时其他大人也没到吧。”马桑格的确是紧随于成龙后面来到的，这事在场好些人是知道的，听到于成龙这样说，纷纷看向马桑格。

马桑格没想到于成龙竟来这招，把他也拖下水，偏偏这事又不能叫别人误会，要不是他官虽大，可也扛不住无缘无故的开罪那么多底下的官员，所以马桑格连忙打哈哈道：“于大人您真会说笑，本官和各位大人一样，也是方才才知道皇子一行来到城外，你看这不，为了赶来，我连鞋袜都没赶得急穿上。”说着就伸出左脚让大伙看，果然马桑格脚上套着的是脚布鞋，而非皂靴。于成龙见了，也就笑笑道：“这可真是赶巧啊，马大人您瞧，本官这不也是一样吗？原本还在那暖洋洋的被窝里睡着，突然被家丁叫起后，也就只来得及随便套了双鞋子，就给赶来了。”说完他也伸出自己的右脚，果然也是穿了脚布鞋。

马桑格看了心里虽怒火中烧，可脸上还是装出副笑意，对于成龙说：“是啊，是啊，这里大伙谁不是匆匆赶来。”原本在旁看得着急的山阴县县令，很怕两位总督真给当场吵起来，这时见他们言归于好，又都是一脸笑意，这才松下口气，在旁赔笑说：“是，是，二位大人说的都是。”

只有于成龙明白，自己为何能来得最早，其实他也没得什么信，只是知道皇子一行里有胤祯。几年前，他与胤祯一同运粮，一路同行，他是摸出几分胤祯的性子，当年在漠北，随时会受到噶尔丹铁骑的袭击，胤祯赶起路来就已经是雷厉风行。如今官道敞开，畅通无阻，这位皇子哪里还会肯在路上浪费时间，所以昨晚，于成龙干脆合衣睡下，就等着三更半夜被人叫起。

城外胤祉一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出马桑格等人出城迎接，胤祉、胤祺还好，胤禌可等不耐烦了。在侍卫临时架起帐幕前走来走去，扬手朝四周的空气抽鞭子说：“三哥，我们这都等了多久，还要这样继续等下去吗？他们不出来迎接，我们难道还不会进去啊？城门都看见了，就在那啊！”

坐在帐中歇息的胤祉倒是沉得住气，并且赶了一夜的路，他也实在是累了，挨在一侧的引枕上说：“十一弟稍安勿燥，我们得按礼法行事，在漕运、河道两总督率众官员出迎前，我们还是等他们一等吧。”

胤祉这回答，叫胤禌很不满意，小声就念叨：“等、等、等、等，我这都快要等傻了。”说完，他又转头去问坐胤祉左侧的胤祺：“五哥你也觉得我们应该这样等下去吗？”

“小十一，回来坐下，今日是我们来早了，城内的官员怕还未齐聚，所以无法出迎，你且忍忍。”胤祺与胤禌一母同胞，所以对胤禌更为随意些，胤禌没想到连五哥也这样说，当下老大不高兴走回帐篷中一屁股坐下。

这时一杯热茶出现在他面前，端着茶盅的胤祯笑着就说：“十一哥，我们现在就这样直入山阴县，也不是不可以，可要被随驾的科道官们知晓，又不知会如何参弹我们兄弟几个行为不端了，所以啊，十一哥我想我们还是暂且忍耐一下吧，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胤禌接过热茶，暖了下手，又喝了几口，就觉全身暖融融的，再想了想胤祯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再抱怨要直接进城，还转身对着胤祯感叹说：“弟弟你这一细说，我这不就明白了，果然还是弟弟贴心，有个弟弟在身边真好！”

这话叫胤祉、胤祺两人听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明明大家都是在劝，为何胤祯就得了句真好，而他们就成了顽固的兄长。胤祯坐在胤禌身旁没说话，而是默默吃着手里的干粮，胤禌喝完茶，看见胤祯在吃干粮，顿觉自己肚子也是饿得呱呱叫，伸头凑近胤祯就问：“十四弟，这干粮还有吗？十一哥也饿了。”

“有。”胤祯转身就从自己行囊里掏出块干粮递给胤禌，胤禌接过也老实不客气，大口大口就给吃了起来，原本已经眯眼的胤祉，这时睁眼说：“十一弟、十四弟别吃这个了，这干巴巴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一会进了城，自然有人伺候热食。”

胤祯听了只笑着点头，嘴上却没有停，胤禌就更不给面子可，直接就说：“还等进城呢，三哥，我如今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看他们那磨蹭的样子，这顿早饭搞不好都要成晚餐了，我还不如吃这个！”

胤祉给胤禌这样说一句顶一句，要不是他性子向来软，换成了别的兄长，怕早把胤禌教训一顿了。可性子软归性子软，胤祺还是怕自己这爱顶嘴的胞弟真把三哥开罪了，当即黑脸训道：“十一弟，不许对三哥如此无礼。”

胤禌被胤祺喝得低头，胤祯这时也吃完手中的干粮，站起走到帐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回身走到胤祉、胤祺二人面前说：“三哥、五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可城里仍迟迟未有出迎，哥哥带着我们连夜赶路，为的就是早到此地，查看山阴县各处是否真的已经准备妥帖，如今若在这干等，不是浪费了哥哥们连夜赶路的心意。”

胤祉慢慢睁眼问：“那十四弟以为该如何办？”

胤祯垂眸道：“要不这样，委屈二位哥哥，继续留在此地等候，而十一哥与我则令人，带我俩去城郊查看划出的营地，并到粮仓点算由京中运来的粮草。营地既在城郊，我们也就并未入城，这样算来，也不算违反礼法，不知三哥认为如何？”

胤祉睁着半梦半醒的眼，看了胤祯好一会才说：“还是十四弟想得周全，那就按十四弟说的办吧。”

“谢三哥。”没等胤祯说完，旁边的胤禌早已等得不耐烦，匆匆说了句谢三哥，就拉起胤祯往外跑。

胤祺目送两个弟弟走远，心里不禁有些担心，原先看起来似乎要睡着的胤祉，这时却坐直身，眼神里的睡意一下全都不见，喃喃说：“这弟弟倒真会说话，说什么哥哥们的心意，明明是他追着我们赶路，赶了这么一宿，他也不见累，忙活着就要去察看。”

“哈？”胤祺愕然道，胤祉的话里的意思，他是根本没听明白。

胤祉好笑的扫了眼，自己这还在状况外的弟弟，冷冷笑了笑道：“五弟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这十四弟，人虽尚小，可办事干练，八岁便已随军出征送粮，这几年我们那二哥，太子殿下对他不也是青眼有加嘛，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怕很快就会给他给比下，与其为他操心，不如我们还是想想……”说到这里，胤祉凑近胤祺耳边一字一句轻声道：“该如何保全自己。”

胤祺这会算是把话听明白了，他吃惊地回头望着胤祉，可这时胤祉已经重新躺下，挨在引枕上，打着哈欠，一副慵懒样，就像方才的话从来没说过一般。

出城迎接胤祉一行时，马桑格就发现队伍中少了两位皇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少了那两位皇子竟是到了城郊，检查为随驾臣工预留的营地，和由京城运来的粮草等物。出巡前，皇帝就下达明旨，出巡沿途，所用草豆木炭等物一应，由宫中支出，严禁沿途各地方以圣驾南巡为名，派取民间，扰害百姓。皇帝尚未离京，这些补给的粮草就已先一步出发，几日前皇帝接到回奏，宫中送来的粮草已到达山阴，胤祉一行此次其中一项差事，便是前去点算这些粮草。

等马桑格匆匆出城赶到，胤祯他们已经把仓库中的粮草全部点算过，胤禌与他一个坐一个站，等在仓库门外，而在他们脚边的是筐未及入仓的新鲜蔬菜。

“漕运总督马桑格见过两位爷。”马桑格规规矩矩行过礼后，胤祯点了点头，然后夸马桑格道：“这次由京中运粮来此，时间紧迫，大人能按期完成，实在是辛苦了。”

“下官不敢居功，这都是托皇上的鸿福，船队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山阴。”马桑格朝天拱手道。

“嗯，方才十一哥和我点过仓了，按当初宫里的清单，这仓里的粮草不单全了，甚至还多了，大人这又是怎么一会事？”胤祯问着，说玩还看似随意地瞟了眼脚边那筐菜，若说米粮可以出错少写，如今多了不稀奇，那京城离山阴路途遥远，就是怎么也送不了这样筐菜的，所以马桑格知道这下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的，且他离京多年，从未接触过胤祯，见胤禌、胤祯还年幼，看似不曾经事，还以为好糊弄，便大方承认道：“余下部分都是山阴四县乡绅所捐，知道圣驾南巡，山阴四县乡绅无不感激涕零……”马桑格说着说着越发得意，声色具佳还想说下去，却被胤祯大声喝说：“大胆！马桑格你可知罪！”

马桑格先是愣了下，才知道要跪下道：“下官……下官知罪。”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皇上出巡前，曾有明旨，不许沿途官员，派取民间，扰害百姓，你现在是明知故犯，马桑格想你也是位老臣，可怎么也不知体恤皇上的爱民之心。”被胤祯扣了这么顶大帽子，马桑格这时才知道厉害，要知道这明知故犯，说重了便是抗旨不遵，他是急得满头大汗，甚至连辩解都忘了，扑通一把跪下磕头就求饶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求阿哥开恩，阿哥开恩呐。”

胤祯并未说话，反而坐下，冷眼看着马桑格不断求饶，直到旁边一直坐着的胤禌，开始有些坐不住，虽说马桑格的确错了，可他毕竟是漕运总督，又是正白旗下包衣，从前曾在宫里当差，后来放为江南织造，三年前迁漕运总督，他们不能，也不应太为难这样个老臣。

胤祯轻轻拍了拍胤禌，示意他勿躁，才淡淡说：“我辈年纪尚幼，与你等老臣相比，只算毛头小子，谈不上什么开恩，不过若这只是大人一时的无心之失，我这倒的确是有个法子开脱，不知大人想不想听。”

如今在马桑格心里，胤祯直如那冷面罗刹，他只求脱罪，哪里还管得胤祯要叫他做什么，所以当即便道：“奴才求阿哥指点。”

“皇上此趟南巡，实为巡视河工而来，河工所费钱粮甚巨，地方上每年酌纳修河银，难免扰民，为此皇上一直忧心，如今仓中多出的米粮，大人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捐为河工钱粮，如此一来既不会冷了，四县乡绅的心，也不曾违背皇上当初的旨意，皇上知道后，大人此举，肯定也会大为赞赏的。”

听了胤祯这办法，马桑格心中是叫苦连天，他哪会看不出来，胤祯说这办法看似两全其美，其实与他毫无得益，反倒叫他欠下那些乡绅的人情，还让于成龙那老家伙白得了便宜，可眼下他已是骑虎难下，即使明知是吃亏也只能说：“谢阿哥指点。”

“嗯，那就这样办，这些米粮不宜久留此地，还是尽早搬走的是。”胤祯

再道。

马桑格虽然连声称是，可心里已经开始打小九九，虽说方才他是答应了胤祯，可这里毕竟是他马桑格的地盘，等胤祯这两个阿哥一会离开后，他就把米粮运往别处，即便总要给些于成龙，也不能全部便宜了于成龙这老头，马桑格这主意打得是好，可没料到，胤祯等他答完，当即下令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哪，还不快点开始搬！”

这一声令下，外头竟走进队河道衙门的衙役，随即打开仓库大门，开始搬粮，马桑格眼睁睁的看着衙役把一车车米粮运走，他站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是欲哭无泪，又无可奈何，等他回到城中，回头仔细想过，才惊觉被胤祯算计了。

仓库那头，等衙役将多余的米粮押走，胤祯将胤禌留在前头，独自一人去到仓库后，于成龙正等在那里。刚才马桑格的遭遇，于成龙看得是哭笑不得，心里也在暗自庆幸，自己与胤祯是友非敌。

胤祯对于成龙浅笑着就说：“怎么样？我为你筹到钱粮了，这下你方才的气也该消了吧。”

于成龙被胤祯这样一提，又想起刚才来到时，胤祯与他说的，关于张鹏翮欲御前参弹永定河工，靡费钱粮一事，于成龙想了想后，拱手说：“下官虽为河道总督，可久驻山阳，对永定河工，一直是鞭长莫及，还望阿哥见谅。”于成龙话这话已说明了他的态度，一旦张鹏翮参弹，他于成龙不会在御前，为直郡王胤禔说话，既然永定河工，他都鞭长莫及了，当然也就无话可说。有了于成龙这一句保证，胤祯便就为张鹏翮扫平前进的道路，眼前也只剩下张鹏翮御前直奏了。

第八十八章：喜欢四哥

玄烨暂住的行宫，原是山阴一乡绅的花园，花园共有左中右三路建筑，其中中路为三进院落，作为整个花园的中心，住在此处能将花园里的四时风光尽收眼底，所以理所当然作为皇帝寝宫，而西路建有的亭台楼阁，所有建筑连成一片，原是乡绅家中小姐们的闺房，住在此处虽观赏不到建于右路的‘湖光山色’。但也有该处独有的一番风光，又因前后相连，走动起来格外方便，而被安排为皇子们的住处。

只是马桑格等人先前不曾预料到，皇帝此次出巡竟带来六位阿哥之多，阿哥们又各有奴仆伺候，总不能让阿哥们全部挨在一处起居，所以西路这几处建筑是无论如何容不下六位皇子暂住，最后剩下的东路，主体是一人工小湖，湖的东侧是座以奇石堆砌起来的假山，因此名作‘湖光山色’，湖西岸临水建有凉亭，凉亭对入是处书斋，这书斋虽面积不小，分有稍间，供人平时歇午之用，可把哪位皇子单单独独的安排在这东路，就成了马桑格几人的一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