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他这句话,以总督、巡抚为首的大员们当下朝他作礼,接着一个接一个朝前的发足奔去,等人都走得差不多,胤禛干脆也不往村庄方向去,而是绕着那些水田转悠。
人说百闻不如一见,即便自小饱读诗书,可原来米是从田里种出来这事,胤禛也是到了这时才真正知道,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听到些孩童的嬉笑声。
“傻姑,我在这,在这呢,来抓我啊。”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朝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招手道。这女孩身穿浆洗得发白的儒裙,撒腿就朝那孩童跑去,可这时另一边又有别的孩童向这个女孩扬手说:“傻姑,来这边,先来抓我啊。”那女孩听了扭头回望,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其他孩童见她摔倒在地,纷纷围了上幸灾乐祸唱道:“钪铃钪铃马来哉,隔壁傻姑转来哉……”
地上那女孩听到这歌谣也不知道生气,反倒傻笑着开心地拍手跟着唱道:“钪铃钪铃马来哉,隔壁傻姑转来哉……”
胤禛看得皱眉,正想转身离开,就见原本在田间劳作的老妪,抱着两个芋头,朝这边过来大怒道:“你们这群兔崽子!”
围着傻姑那群孩童,里面比较小的几个,吓得当即拔腿就跑,剩下几个大的,其中有个似乎是他们当中的孩子头,挥动双臂几步冲到老妪跟前,一把就把老妪推倒在地,其他孩子乘机上前把跌在地上的芋头抢走,地上的老妪还想起身去追,可那比得这些孩童,另一边地上的傻姑看到老妪悲愤的表情,也知道不对,爬起身便要去追去
原本护在胤禛两侧的侍卫,已经在胤禛的命令下追出,很快便把那些个孩童抓回,侍卫将搜出的芋头呈到胤禛面前,胤禛扬手想让侍卫把芋头还与老妪,可一旁的傻姑看了,还以为胤禛是要把芋头拿走,当下冲上前来,一口咬住胤禛的左手,因为事出突然,侍卫们都来不及把她拦下。
久未见胤禛跟上,而回头来找胤禛的胤祯,来到就见,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疯婆子咬住自己四哥的手,这是他胤祯恨不得日日护在臂弯里的人,眼下居然被个莫名其妙的人伤了,这叫胤祯当下怒火中烧,也不等侍卫动手,自己上前就把傻姑推开。
面对勃然大怒的胤祯,就连跟随他们兄弟到来的侍卫,也不敢随便吭声,被咬的胤禛甚至来不及生气,他这时脑子里全是该如何劝弟弟消气,只听见到他软下调子劝胤祯道:“四哥并未受伤,弟弟不要动怒,这不过是场误会。”
胤祯听到他这样说,面上的怒色顿时敛起,嘴角微微抽动,挤出分笑容说:“既然不会受伤,弟弟的手正好有些痒,不如也让她咬上一口,正好解痒。”
“不行!胡闹!伤了怎么办!”胤禛想都没想冲口而出道。胤祯何尝不知自己是在胡闹,可他就是忍不下,忍不下任何人伤害胤禛,这个任何人里甚至包括了他自己,所以他这算起来都快百岁的老人,还去与个傻姑计较,他心底不禁再一次唾弃自己。
胤祯不知道,他的举动在胤禛心里起了多大的波澜,之前胤禛一直隐约觉得弟弟长大后,似乎渐渐与自己疏远起来,自己这四哥在弟弟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轻,直到现在看到弟弟为自己恼怒的样子,胤禛就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是弟弟心底最重要的人,这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弟弟刚降生时,奶母嬷嬷们对他说的,弟弟是为他而活下来的话。想想今天异地而处,自己看到这傻姑,这样伤了弟弟,他胤禛只怕会比弟弟现在更生气吧。
等胤祯过了气头,老妪代傻姑向胤禛认过错,胤祯这才松口让她们离开,而那些欺负傻姑的孩童们,就被胤禛命侍卫每人罚过,这才放走。
回到船上,胤祯未传太医,而是亲自为胤禛用清水洗过伤口,两兄弟坐在软榻上,胤祯双手胤禛的指头捧到嘴边,张嘴就把指头含住,用舌头来回把伤口舔干净。胤禛没料到弟弟会这样帮自己清理伤口,等反应过来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觉得弟弟舔的每一下,自己身上就有处骚麻得不行。
看见胤禛面上泛起的潮红,胤祯觉得自己这举动似乎太过了,虽然把伤口舔干净会让伤口愈合的更快,可看见四哥这样,他难免心猿意马,就想贴上四哥的薄唇细细品尝。幸亏最后一丝清醒告诉胤祯,如果他那样做了,那这辈子他们兄弟怕都没有和好之日。
胤祯强自收回心神,没话找话说道:“四哥这伤口,记得不要碰水。”
胤禛望着身前的胤祯,觉得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们兄弟也是像这样挨着坐在榻上,出于习惯他张手把胤祯搂进自己怀里,笑着打趣道:“有弟弟在旁边时时提着,哥哥怎么会忘记。”
第八十六章:无奈之举
皇帝南巡,主为视河,兼察两岸民生。一路南下,皇帝时常亲上堤坝,监督量度水位,又不时微服寻访民情,好些心中有鬼的官员不免担惊受怕,为求得平安渡日,也不知道是谁先给想出的主意,官员们开始把宝压上随驾的皇子们身上,当然皇子哪是他们等想接近就能轻易接近的,所以先被找上的,是一众伺候皇子们的贴身侍从。
这日朝霞漫天,云蒸霞蔚,数十张高悬龙旗的平头船井然有序的行使在运河之上,船队中有几张大平头船上还建有亭台楼阁,而被众船前后簇拥在最中间,也是最大的那一张平头船,船上的楼阁竟达三层之多,这迎风一字排开的船队,叫运河两岸的人们看得两眼发直。
众皇子分三班,每班两人,三日一班,轮流上龙船入值,侍奉皇帝玄烨日常起居,前日轮到胤祯,所以这两天王伯益刚好无事,早上起来,洗刷过,王伯益不忘到船上各处查看,看看有没不妥帖之处,虽说主子这三日不在船上,可一想到主子那严厉的性子,王伯益根本不敢稍有懈怠。
查看完船尾膳房各处,王伯益又跺到中间船舱,这是要去看胤祯的卧室是否收拾妥当,别叫底下那些毛手毛脚的家伙,动了不该动的地方。王伯益跨进明间,就见窗明几净,他满意地朝仍在擦拭书案的两个小太监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两个小太监却像根木头似的,只当见不到他,依旧低头擦着自己面前已一尘不染的书案。
王伯益顿时不悦地朝他们瞪了眼,不过赶巧他这两天心情好,又在胤祯起卧之处,便就不与这两人计较,王伯益自顾自抬头查看四周,觉得很是满意后,嘴里不觉吭起不着调的曲子,随手捞起挂腰间那童子献寿白玉雕件,把玩着就想转身离开。
“这玩意还合心意吧?”屏风后突然传出道声音道。
王伯益听到这声音,像是被人念了紧箍咒,心道怪不得这两个小太监不敢作声,原来主子早已经回了来,他当下躬身小碎步绕过雕花镂空黄花梨屏风,走进房间后半,才进去一看,就发现不对,自家主子竟连披风都不曾解下,就这样斜斜坐在罗汉床上,而此次与自己一同跟随主子出门的太监李佳,正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见他来到脸上更为发苦。
伺候胤祯多年,王伯益知道主子虽严厉,可不是个会乱发脾气的人,对他们也一向优容,现在见李佳跪在地上,心道不妙,又想起方才胤祯问他的那句话,当下醒悟过来,这会自己怕是被那所谓的远亲给害惨了。
王伯益扑通就跪下道:“奴才知错。”
胤祯眼角一挑,轻笑着反问他:“我这都还没说呢,怎么,你就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奴才不该收这白玉。”王伯益说完,老老实实地把腰间的白玉童子解下。
“过来。”胤祯扫了王伯益眼没好气道。
王伯益捧着那白玉童子,小心翼翼来到胤祯跟前,胤祯作势拿起那白玉仔细打量了一番说:“嗯,的确不错,怪不得你爱不释手。”
“是,主子。”王伯益听了胤祯的夸赞,未见欢喜反倒露出几分不舍,不过咬了咬牙还是忍痛道:“主子若喜欢……”
没等他说完,胤祯就把那块玉重重放回他手心说:“要喜欢就收着吧。”
王伯益听了是又惊又喜,当即跪下说:“谢主子,谢主子。”
胤祯收回手后,两只手揉了揉才说:“谢我做什么,要谢,你当谢你那官拜一品的远亲。”
李佳、王伯益听了顿时脸色大变,两人一并跪在胤祯磕头求饶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们不知道胤祯怎会知道,昨日两江总督张鹏翮设宴招待他们二人,这本是极隐秘之事,要知道地方大员与宫中内侍结交乃是大忌,可偏偏这张鹏翮不知从哪挖出的掌故,硬生生和王伯益攀上了亲戚关系。
虽说他们主子是皇子,可主子毕竟年纪尚小,别说在朝中,即便是在宫里,也不见得多有权势,所以当身为一品大员,封疆大吏的张鹏翮下帖,托人来说情,说和王伯益是远亲时,王伯益实在看不出这位两江总督的目的,也不好就此拒绝,便拉了李佳作陪,二人一同赴宴。
宴席上他们也不过谈了些家乡的旧事,散席后张鹏翮命人送上这白玉童子,王伯益对着白玉童子实在爱不释手,这才给收下的,想起宴席上,张鹏翮誓言旦旦说无人知道他们来赴宴,可如今还不是被自家主子知道了。
“你们可知,此事若被皇父知晓,别说他张鹏翮担待不起,就是你们,我也未必能保下。”胤祯知道随着他逐渐长大,步入朝堂,他身边的人将会面对何种诱惑,所以是时候让他们清楚界限。
王伯益听了面无人色,李佳更是吓得全身哆嗦,两人同是一幅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胤祯叹息着摇了摇头才说:“现在才知道怕?起来,都起来吧。”
李佳还没反应过来,王伯益已经领悟,主子是答应救他们这会,并且还原谅了他们,他拉着李佳齐齐磕头谢过恩,这才一道站了起来。
胤祯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再说道:“往后谁要再给你们下帖,得先回我,许了才可去赴宴,在外头听到的话,也要一字不漏回我。”
“是,主子。”王伯益、李佳同时答道,这时就算再给他们向天王老子借胆,他们也是不敢再擅自结交官员的了,可他们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来拉拢,所以胤祯此时说的,等于是给他们解决了个大难题。想到主子对他们这样一再看顾,王伯益、李佳心里对胤祯更是忠诚。
王伯益这时,目光落在自己手心上那白玉童子上,想了想问:“主子,那要有人再给奴才们送礼?奴才们当如何处置?”
“百两以下,你们可自行决断,过了此数,你们当回我,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些不详之物,若非实在无奈,尽量不要收下。你们要真有哪些短了,尽可回我挪我的分例去使,即便是我屋中那些个值钱的物件,回过我后,你们也大可以拿去。”胤祯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听得王伯益和李佳更觉心中有愧,连声说:“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
“无所谓,敢不敢,那都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物,人生匆匆数十寒暑,把东西赏给你们,总好过日后……”胤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想起的是前世时的事,而王伯益、李佳两人虽然听不懂胤祯话里的含义,可看到胤祯眼里泛出的莫名凄清,同是看得心惊,两人都想开口劝慰胤祯,可胤祯已经站起说:“王伯益这次你收下这玉,也算是歪打正着收对了,这两日要张鹏翮再派人送孝敬银来给我,你们尽可以大方收下,然后再捎句话给张鹏翮,我十三哥不过是脸皮子薄,他那份我可暂时替他收下。”
就算再不懂政事,王伯益、李佳也听得出来自家主子吩咐下的是件多么骇人听闻之事。刚才主子才说,这些东西都是不详之物,可现在又命他们收下张鹏翮送来的银票,如此自相矛盾,主子到底是如何个想法?王伯益两人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明白,不过王伯益还想劝胤祯,可胤祯根本不给他机会,吩咐整了下披风,便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刚才是乘皇父再歇下,偷偷溜回来的,这会得回去了,你们要记住我的吩咐,勿要坏我大事。”
龙船中舱第二层捎间里,胤禛、胤祥碰到正准备离开的胤祯,胤祥看了看左右问:“三哥人呢?”
“方才伺候皇父进点心时,皇父见三哥不适,命他先回自己船歇息了。”胤祯说着随手把披风批上准备离开。
“嗯。”胤祥答晚,又绕了屋里一圈,四处仔细看过,这才放心回到胤祯身边,胤祯见到胤祥的举动,系带子的手当下停了下来问:“十三哥有事?”
胤祥神色凝重,抬头就问胤祯:“十四弟你是不是收了张鹏翮送来的孝敬银。”
“是啊。”胤祥怎么也没想到,胤祯答自己时,神情会是如此轻松,胤祥当下急了说:“十四弟,你知道他为何要送你银子吗?”
“知道,他欲在驾前痛陈治河利弊,又怕得罪如今的河道总督于成龙,希望我们三兄弟能为他从中斡旋,让于成龙与他连成一线。”胤祯说完,胤祥急得,一把抓住他肩膀说:“张鹏翮他矛头直指永定河,于成龙虽是河台,可永定河之治却与他不大相关,三年前,皇父带大哥,四哥还有我巡视当时的无定河,大哥于河堤上请命治河,皇父遂下旨,命大哥带三千兵丁治河,两年过去,无定河大治,上年年底皇父御笔,无定河赐名永定河。张鹏翮要拉拢于成龙的唯一原因是,他要对付的是大哥直郡王!”
“我都知道,十三哥,那银子不但我收了,四哥也收了,而你的那份也在我那,我会把它交给四哥,让四哥先给你存着。”胤祯轻飘飘的一句,叫胤祥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四哥胤禛竟也收了张鹏翮的孝敬银,他转头望着自己四哥,也没去想,为何胤祯要把自己那笔银子给胤禛为他存着。
胤禛对胤祥微微点了点头,胤祥当下更说不出话来。胤禛轻声问胤祥:“十三弟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该张鹏翮的孝敬银,收了即表示我们已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如今要抨击永定河工,而永定河工又是大哥直郡王所办,我们几兄弟就不应该插手?可河工原本就所费糜多,除了正项银,各省还为此开捐,若再有人伺机敛财,任由此风见长,长此以往,这将会对两岸百姓造成多沉重的负担。”
“张鹏翮虽数称直臣,甚至不惧噶礼,与之力争,可大哥毕竟不同,大哥乃当朝皇子,若我们不为张鹏翮后盾,他又怎敢对皇父直言。”胤祯在旁接着道。
“可是……四哥、十四弟这事,要到了其他兄弟,特别是大哥眼里,就不是如此简单了。他不会觉得你们是在为两岸百姓着想,而是你们是在伺机报复,此事终将成为他们一系与太子殿下的角力。”胤禛、胤祯说的,胤祥并非全然不知,可如今两派斗得难分难解,十四弟这样再横插一脚,只怕会惹来祸端。
胤祯微微笑开,问胤祥说:“我们兄弟中,除了殿下,谁都板得不动大哥,可殿下始终有所顾虑,而其他兄弟里,十三哥你觉得谁敢得罪大哥,除了我们兄弟三人,你觉得还有谁会干这等傻事,我们只为了明哲保身,便要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胤祥听到这里,不禁叹息,只是这事一起,又会为他们,特别是十四弟自己带来多少危险?也不知自己这傻弟弟可曾好好想过。
第八十七章:冷面罗刹
船队放舟南下,不日将抵达山阴,早在两日前,漕运总督马桑格、河道总督于成龙二人分别上的请安折,已直达御前,他们都已来到山阴,准备接驾。与之前不同,这次圣驾将在山阴县,停留数日,稍作休整,为此除了入值的胤禛、胤祥,余下的四位皇子,皆提前下船,走陆路赶往山阴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