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上+番外——万川之月
万川之月  发于:2011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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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扬一眼瞧上去,还未说话就先多出三分愧疚,自己先郁卒了。幸而老爷子沉得住气,不以为意,只唤他过去,递上

一个白釉小壶:“你看看。”

独子学着书法,陈然就把为数不多的空余时间都拿去琢磨文房用具和摆件了,一晃孩子都不在家里长住了,零散添东

西的习惯却还留着。这也就是陈扬在外面不太愿意动笔的原因,一笔砚台磨墨惯出来的字如何用得惯塑料瓶往外一倒

就完事的现卖墨汁。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握着小壶的颈迎光一转,不由眼睛一亮:“永乐甜白?”

老爷子忽然觉得这儿子再怎么闹腾,回了家就是说不出的舒心,火气也消下去一大半,抬头先笑了:“还是你识货。

永乐甜白,特指永乐年间官窑的白瓷、白釉,能使人内心产生“甜”“白”此类美好细腻的感受。

“找人验过没有?不是甜白可亏大了。”陈扬捧着那么件东西爱不释手,十足书生痴气,大概给他一只月下幽狐他就

准备跟着去了。

陈然眯缝着眼看着,慢慢证实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念想:也许这孩子性格里清高的成分还是太多,原本不适合军旅生涯

。作为老辈,纵使一世武勋无人可继,也不至于要强迫唯一的儿子去委屈自个儿几十年。

是的,那些不甘心都过去了。

楼下陈飞在楼梯口团团转,招来了陈扬养的德国狼犬跟着一起转。为了避免跟狗一个德行,陈飞停下步子,笨狗却一

头撞在他小腿上,傻乎乎地呜咽了一声。

什么人养出什么狗来,陈飞的拉布拉多就是很有腔调的温厚状,全然不似陈扬这只的傻劲。按理说狼狗智商高,但陈

飞坚持认为它被陈扬养出了性格深处的本质,两个字,NC。

陈扬手握一个什么白生生的玩意下了楼梯,陈飞刚想迎上去,不料又跟狗同步了:狼狗人立起来有一米高,叫得欢天

喜地,转眼被陈扬一声吼得夹着尾巴逃窜,喜感泛滥。

“叔叔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既然回来了,安分过完年再说。”当真看都不看陈飞一眼。

“你……你可以的,我爸前几天弄了个青花的水呈,让我有空就给你。”陈飞气鼓鼓地说着,一边还下意识回头去注

意陈扬别摔死在自家门槛边上,惊觉自己就是个操劳命,无语凝噎。

那厢陈扬走了,盘尼西林可没挪窝,俨然把叶祺空荡荡的公寓当成了免费住所,就差拉匹骡子来栓门口,再给个牌匾

“悦来客栈”。

叶祺之所以没有赶他,完全是因为他这回垂头丧气的程度不太对劲,整天只知道蜷在卧室里一言不发,给他吃的就吃

点,不给就算了。

终于有一天,叶祺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叫了份皮蛋瘦肉粥来往盘尼西林手里一放,尽量平常地问:“你们到底怎

么回事?”

“嘉玥说我不成熟,她不要跟小孩子恋爱。”

叶祺忍着充当居委大妈的不适,催他好歹进了几口粥,然后细问他干了些什么,那么死心塌地的姑娘都能气走了。

“我也没干嘛啊,就是玩红了眼,三天没顾得上回电话。嘉玥那几天正好生病了。”

叶祺暗自感叹,我倒是温柔体贴又不黏人,可怎么我看上的就看不上我呢。来得无所谓,走得更无所谓,挥一挥手不

带走半分郁结。

跟这种人多说无益,不如直接给条出路:“她就喜欢你这样的,过两天送花送卡片,再追回来就是了。”

“真的?”盘尼西林从粥碗里抬起的眼睛蒙着浅浅一层水光,倒是极真诚。

叶祺叹着气点头:“真的,我看得出来。”

两相沉寂了一会儿,盘尼西林忽而捅捅他:“喂,我觉得陈扬对你也有意思。”

心头禁不住一颤,随后立刻往下沉:“少胡扯。”

“我说真的。你前两天社会实践不是出去了一趟么,他问了我不少中学时候的事,还在你家绕来绕去看你常用的东西

,反正我看着是不太正常。”

叶祺不语。

“小同志,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林同学拿出了困难时期中央首长的架势,无奈此话实在过于放

荡,被叶祺一巴掌按在脸上,高举着碗躺倒了。

四目相对,气息未定,盘尼西林眨巴了几下浓眉下的大眼:“你对我会不会有感觉?”

叶祺利落地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会,要有早有了。”

“你到底为什么看上陈扬呢,偏偏人家还是直的……”盘尼西林嘟囔着爬起来,躲到一边喝粥去。

为什么?为什么……老子怎么知道为什么,无非一朝初雪,从此折戟沉沙,再无退路。天意如此。

小红楼前的院子里,陈扬拿着橡胶水管正给狼狗洗澡。陈扬妈心不甘情不愿地伺候了儿子的爱犬长达几个月,早就火

冒三丈,如今指尖都不愿意碰一下,搞得人家狗狗千百种温柔心肠都白费。

人,和狗,触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陈扬在阳光中舒展身体,扬起晶亮的水逗着狼狗来回疯跑,心里却止不住回忆着

那天夜里……他与叶祺的手臂近在咫尺,不期然牵出无限幻想,却惘然。

院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犬吠,狼狗立马躁动起来,冲到门边急停,只等着陈扬替它开门。除了陈飞狗和陈飞,还能是

谁呢。两条狗如久别重逢般缠在了一起,咬得不亦乐乎,滚得天地失色。

陈飞抱着肩站在院子里,沾上些许水渍亦毫不在意,笑道:“它们俩,八成有JQ。”

陈扬粗粗打量了他堂兄几眼,也笑:“天气真好,我和你也好久没打架了哦?”

说罢,手里的水管已经拖着大冬天浑身湿透的威胁往陈飞身上甩过去。

于是,两个人并两只狗,在小小一方院子里闹得尘土飞扬,连陈然都从书房探出头来欣赏,还时不时扯着嗓子支几招

在这两个河蟹的家庭中,一切都是成对出现的,比如两栋楼、两个女人、四个男人、两头犬。期间,陈嵇提着一小缸

女儿红进来了,淡定地穿过混战区域,很快成了窗口里伸出来的第二个头。

可惜好景不长,西太后备好了午饭便粉墨登场了,站在门口一声狮吼:“狗,进来吃饭!”

狼犬和拉布拉多很有默契地停了,摇头摆尾飞奔而去。

没想到陈扬妈过了会儿又折回来,对着两兄弟喊道:“你们俩,没听到啊!进来!”

……你,你刚才叫得不是狗吗?!

老哥俩在楼上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险些一个接一个栽下来。

陈扬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即将没入室内阴影的那一瞬,接到叶祺的短信:“你干什么呢,家里还好么。”

真话呼之欲出,但绝对不是能说得出口的。他回了句“都好,勿念”便快步进了门。

这个时候的陈扬,怎么会知道不过数月之后,他就能脸皮厚如城墙地回人家“当然是在想你”。人生峰回路转,很可

能转着转着它就穿越了。

第九章:寤寐思服(2)

过个年能有多久呢,叶祺觉得一转眼就回到寝室里一个人待着了。年前三天加年后三天都是在林家混的,帮着买菜烧

饭倒也偷得些许别人家的温馨,可他们开始走亲访友的时候叶祺就没法再跟着了,只好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把各路亲戚

扫荡了一遍,然后在寝室开门的第一天就搬了回去。

其实这是没有必要的,只是寝室里来来往往总有些外地的同学会提前赶来,听着人声会觉得自己不是孤绝的。仅此而

已。

开着电脑放在桌上,他晃晃悠悠出去洗了一回衣服,回来就听见这么一首老掉牙的歌:

“……

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日凄凉,

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晾衣服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放下盆回到桌边把歌词调出来一句一句仔细看,叶祺暗想:我已经捉住了你的眼光,可

能也许大概你都快有跟我一样的贼心了,可我能给你什么呢。至佳情形不过是“长夜日凄凉”。

去它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上完了怎么办,相视成怨怼?那还不如早早放手。不,根本不要执手。

可这样竟还是不够,什么都不做守候在他身边也还是不够,必须要远远退开。

叶祺默默把爪子搭上触控屏,一不留神把所有开着的网页全关了,心中兀自循环播放着自己的嗥叫声:“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

何谓业障,就是指这个时候恰好曲起手指叩门的陈扬,带点兴冲冲的意思拎来了他里三层外三层抱着陈年旧报纸带来

的永乐甜白壶。

叶祺刚接到手里来就喊着“我什么都不懂啊”,但真正看清楚了却不说话了,疑惑着问:“你有几成把握这是真品?

陈扬想了想,老实作答:“八成。”

叶祺仰头向日光灯行了长达十秒的注目礼,视线转回来却更犹豫:“我觉得我家用来装醋的容器跟这个质地差不多啊

,十几年前我爸从徽州老宅分来的纪念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书香门第么,陈扬心犹不死,决定找个时间跟叶祺再回去一次,鉴定他家的醋罐子。

叶祺素来看人极准,果然开学不到一周何嘉玥已经被盘尼西林追回来了,又浓情蜜意地依偎在一起。小林同学面对失

而复得的美女,大喜,特意征召了适龄男女二十余名,挑了个周日晚上开了间豪华派对包间,只为博嘉玥一笑。

夜里两点左右,嘉玥靠在盘尼西林怀里已经有点倦意,于是重磅炸弹被甩手扔出来,国王游戏。一群人里只有他们这

对是学语言的,纯粹的文科,文人要狠毒起来绝不是常人能及,竟然直接用抽签的。国王可以指定任意两名玩家在包

厢范围内做出任何动作,自有人会拍照留念。

在这么彪悍的游戏规则下,战果还是相当丰厚的:盘尼西林和嘉玥当众双唇贴合了十秒,另一对情侣在舞池中央热舞

了一曲,还有人嘴叼玫瑰绕场地蛙跳一周……

疯得渐渐脱了正形,陈扬紧皱着眉把旁边一睡得昏昏沉沉的姑娘从自己肩头扶开,用手背拍了拍叶祺的胳膊:“能先

溜走么,吵得人头疼了。”

叶祺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离得极近才明晰起来,他开口说了些什么,却实在太喧嚣,陈扬根本听不明白。

上面吧台上的盘尼西林抢过不知谁拿着的花筒,欣欣然叫道:“诶诶,陈扬,叶祺,我是你们的国王!”

正要解释的叶祺闭嘴了,无奈地耸耸肩,站起身冲着已经兴奋过度的盘尼西林喊:“放马过来!”

陈扬莫名其妙被人推了几把,刚站稳正好看到林同学眼珠一转,兴高采烈地公布了他的国王命令:“我要你们……借

位吻一次,不用吻上去啊,让我们留下JQ照就可以了。”

全场只有他们最熟悉的四个人是听明白内情的,其余只是看个热闹,却哄然疯狂鼓掌,屋顶几乎都要落下陈年积灰来

好几台照相机外加无数手机都已就绪,叶祺倒是很大方地侧过身,一手轻轻搭上陈扬的后颈,忽然往前一带——

真的只是三五秒的功夫,陈扬看着他靠过来,慢慢偏过了头,精准地顿在接吻前的最后一个相对位置。

陈扬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仿佛被绑架上了云霄飞车,无限制的失重冲击,连惊讶都忘得一干二净。叶祺的呼吸因

为酒精的缘故微微发烫,眼睛低垂,好像只是在偷看他,却不知哪里来一种酸楚深情的错觉。

大约是感受到了陈扬胶着的目光,叶祺在咫尺之距干脆地合上了眼。竟然是很漂亮的长睫毛,浓密的,黑亮的,还带

着点潮湿的感觉。

陈扬彻彻底底愣住,恰似很多年前玩CS的时候网吧忽然停电,什么都静下来了,脑子一片空白,恍惚记得另一个世界

还在运行,却无能为力。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一样了。否认和回避是多么荒唐而渺小的尝试,陈扬的大脑和手在绝地厮杀,一个想抚上叶

祺的侧腰,一个死也不敢。叶祺手心的热度已经严重烫伤了他,究竟怎样无所期待,才能这样安然如常。

然而叶祺却轻描淡写地松了手,退开一点后对着众人笑:“拍完了?拍完了蓝牙传我一张,这人的豆腐不容易吃到的

。”

盘尼西林高高悬在天边的忧心终于落下地面,还好他小子留住了最后一点分寸,万一真的吻个不可开交,就连他都跟

着下不来台。

这一夜如此深沉,沉得像浓墨一样,叶祺满脑子都残留着KTV里的人声,洗完澡后在没开灯的寝室里坐了很久都睡不着

,索性抬脚踹开不怎么灵活的门,站到了半开放的阳台上。一架夜航的飞机在天际缓缓划过,导航灯有规律地闪烁着

,有条不紊的样子。他仰头望着它划出一条与阳台檐顶约成三十度角的直线,远去了。

楼下那条街道只剩下路灯亮着,一盏一盏连成整条街的昏黄光晕,那种廉价的暖意对叶祺来说,几乎是锐利而凉薄的

。温暖于常人而言是多么易得的东西,与亲人拥抱、与恋人缠绵、与友人相伴,但叶祺却什么都没有。父母反目,心

仪之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而他的朋友们都各自幸福安康,让他不忍心去打扰。

一串路灯中忽然有一盏灭了,十几秒后又亮起来,一会儿再暗下去,像是接触不良。叶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由衷地

认为那盏坏掉的灯才会跟他有共同语言:他和它都是有序世界中不该有的失序。

叶祺甩了甩自然风干到一半的头发,把那些过于美好的回忆甩到一边去,垂眸打量起自己置身的方寸之地。还是那几

根看着就不牢靠的横栏,与隔壁的阳台离得极近,当初陈扬就是那么轻易地一伸手拉住了他,然后在他的眼皮底下耍

帅,利落地撑了下窗台跳进房间。也许,只是也许,那一瞬间就种下了因果的种子,日后才会这样盘根错节、爱欲纠

结。

说真的,他自认还没有准备好将自己与过去彻底割裂。谁没有白衬衫与篮球的年少时光,谁没有傻乎乎笑得没心没肺

的日子,谁不是暗地里对过去情根深种。他叶祺天天糊着一张自欺欺人的淡定面孔,说白了还不是个人,有血有肉的

人。

然而眼下的这段感情来得太激烈,汹涌澎湃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挣扎,残忍而骄傲地展示了“爱”这个东西不可抗

拒的力量。陈扬,陈扬,陈扬。念三遍这个平实的名字,一颗心便被滚着蜂蜜的刀刃一切到底,鲜血淋漓,却甘之如

饴。

与韩奕的那段情缘不可谓不静好,怎奈情深缘浅,最终败给时间和距离,还有旁人的目光。叶祺从不觉得自己虽败犹

荣,败了就是败了,无论多狼狈他都认了。可是他至少可以坦然地对自己说,我愿赌服输。这就是最好的终局,一点

一点释怀,一点一点放弃,总有一天会相忘于江湖。谁也不能断言那就不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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