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五弟、八弟、九弟、十弟、十一弟、十三弟还有十四弟。”胤禛据实以告，其实即便他不招，看字迹玄烨也能把人给认出来。

“你自己抄了多少遍？”玄烨问。

“三百遍。”胤禛跪前几步，从交上的稿件中抽出一叠送到玄烨手中。

玄烨边看心里边感慨，自己这老四字写得真是漂亮，相比下老八的字就十分的不堪入目，看完全部玄烨清了清喉咙说：“谁给你牵头，让兄弟们帮忙抄写的？”

胤禛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玄烨等不到回答，气恼得指着他说：“你别以为不说话，朕就不知道，朕看十成是那老十三，那个鬼灵精干的！”

胤禛还是跪着没有说话，玄烨觉得自说自话也没意思，反正儿子是教训过了，若还为那事对儿子发脾气，只怕不但额娘生气，连自己那两个先来娴熟的嫔妃，也要给自己脸色看了，所以这次还是见好就收为上策。

玄烨便再说了胤禛几句，便把胤禛叫了起来，一场是非就这样消失于无形。

（1）这本adara - tu Mongγol - un toro- yi jasaqu [中间缺损]cˇ aγajan - u bicˇig（理藩院则例） 按所查资料记载现藏于蒙古国国立中央图书馆手抄本收藏部。据学者考证，此版本成于康熙三十五年，文中年份略有改动。

第六十二章：颠倒阴阳

跨进八月，皇帝奉皇太后移驾畅春园，原本只有还在读书的胤祥、胤祯等几个小阿哥随驾，而胤禛因为之前为郭洪求情被开去差事，所以这次也得以一并随驾前往，成了年长阿哥中唯一前往畅春园的，这叫其他年长阿哥好生嫉妒，纷纷上折请求同去，却被皇帝玄烨一句‘好好当差’驳回，有差事的阿哥一律不准跟随前往。

而后宫中，除了新近得宠的几个答应、常在被点名随驾外，同去的还有皇贵妃佟佳氏，宜妃郭络罗氏、德妃乌雅氏，这时已近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所以被宫中诸人视作风向标。这么多年下来四大宫妃中的宜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早已越过居首的惠妃，四妃中出身最差的德妃没因年老色衰而君恩稍减，这叫宫中很多早已是明日黄花的嫔妃们有了不少期盼，冀望皇帝哪日能忆起曾经的恩爱，也会像对德妃那样待自己。

这会胤禛、胤祯两人依旧住在大西门外西花园中的承露轩，胤禟、胤祥几个就分别住在西花园前荷池四沿的四所。这日才到畅春园，胤祥连袍子都未曾更换，就来到承露轩找胤禛、胤祯，不由分说就拉起他们俩要去皇太后那请安，对于胤祥的急切，胤禛、胤祯都丈二金光摸不着头脑，知道在皇太后所居的凝春堂，撞上跟随宜妃、德妃去请安的七公主、八公主和十公主，才想到为何胤祥如此着急。

养在宜妃处的八公主，与养在德妃处的十公主，皆是胤祥同胞妹妹，这次宜妃、德妃随驾来圆，公主们也就都跟来了。向仁宪皇太后请过安后，两妃与一早来到的皇贵妃佟佳氏留在屋中陪皇太后说话，胤禛几个就带着妹妹们出了屋外，为图凉快他们干脆站到水道旁说话。七公主是胤禛胞妹，胤祯姐姐，与十公主一道由德妃抚养，胤祥生母贵人章佳氏虽无资格抚养女儿，可因在宫中人缘极好，自己生养这三个孩子也能经常相见，便常常教导胤祥，对胞妹们要多加照料。

三个公主同是第一次来畅春园，对这山清水秀的园子是万分好奇，胤祥见她们的神情，已经知道她们心中想法，也不等她们开口就说：“既然皇祖母让我们随便玩去，那我带你们去赏荷如何？”

七公主、十公主与胤祥比较惯熟，也无顾忌当下便拍手称好，只有八公主面露犹豫之色，胤禛知道八公主因养在宜妃身边，平日与胤禟、胤禌兄弟关系更融洽，在他们这些兄弟面前，始终有些放不开，这也是出于宫廷对公主们的约束，从小到大精奇嬷嬷们就要求公主们规行矩步，她们受到的约束比他们这些皇子更为严格。

胤禛知道八公主犹豫的态度，必定已经伤到胤祥，若八公主再是坚持不去，对一心要做个好哥哥的胤祥来说，一定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他不愿胤祥伤心，也就帮口道：“八妹，荷池就在我们兄弟所住的西花园中，如今八月正是赏荷的时节，荷花开得极美，八妹你不想去看看吗？”

站在十公主旁边的胤祯，朝十公主眨了眨眼，他们兄妹平日在德妃跟前就是这样串通的，十公主当下心领神会，拉起八公主的手央道：“去嘛，八姐，我好想看荷花呢。”

八公主听妹妹这样一说，便也点头答应同去，他们一行六人，胤祥打头沿途给跟在身后的三位公主指点各处风景，胤禛、胤祯两人都是一脸笑意跟在最后，边走胤祯不觉感叹：“十三哥想当哥哥的愿望，那么多年来还真是没变过。”

胤禛听了，默默低头望着胤祯说：“想要个贴心弟弟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胤禛说得小声，等他说完了，胤祯才意识到他有说话，抬头想问他说了什么，胤禛却笑而不语，只配合着胤祯的步伐往前走。

去到大西门，还没入西花园，就看见两名理藩院的官员，陪着数人等在一旁，那两名官员见到胤祥一行走来，匆匆迎出作礼，胤禛认得这两人，当下眉头紧皱，扬手对胤祥、胤祯几个说：“你们先进去。”

那两个打过千的官员听到这话，顿时面露难色，胤禛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伸手就推胤祯说：“弟弟去吧，陪公主们赏荷去，这里哥哥来应付。”

胤祯听得出来，自己四哥是极不愿自己留下，他疑惑地朝那两名官员扫了眼，看到的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他很确定自己从前肯定未曾见过这两人，再朝他们身后不远处看去，一抬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原来等在一边的是巴特尔等人。

这一看胤祯就知道，巴特尔他们是来求见自己，但四哥并不愿意让自己见巴特尔，到底四哥为何不愿他见巴特尔，他是毫无头绪。巴特尔千里而来，除了上贡，更主要的是求亲，和他们一道回京的巴特尔，之前一直在理藩院的安排下学习国语，这也是在为与宗室联姻做准备，这些事还是钟其海告诉他的，他由钟其海口中还得知，阿奴去见了巴特尔几会，虽然钟其海没说母亲为何而去，不过胤祯有预感，阿奴是为了自己而去的。

对四阿哥不由分说就拒绝蒙古王子接近十四阿哥，两官员也是无可奈何，正当他们垂头丧气正准备回去告知巴特尔一行时，胤祯却开口把他们叫住了。

“你们请巴特尔王子去那边的八角亭稍等片刻，我一会就过去。”胤祯命令他们道，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峰回路转，胤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从小到大弟弟是第一次不听自己的话。

看到胤禛脸上的错愕，胤祯不禁有些心痛，他靠到胤禛身边低声说：“四哥，巴特尔毕竟是皇父亲封的亲王世子，既然他们都来，要我坚持不肯见他，必将损其颜面，传出去只怕会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弟弟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可弟弟竟然为了个外人，不听自己的话，这叫胤禛错愕之余，顿生愤慨，甚至有些吃味，见胤禛没说话，胤祯还以为哥哥已经默许自己去见巴特尔，转身就朝巴特尔所在的八角亭走去。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胤禛死死用力抓紧拳头，这才把要将弟弟拦住的念头忍下。

一段时间不见，巴特尔又长高了好些，气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在草原时，巴特尔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年，那现在的巴特尔看起来，已经像个坚实可靠的大人。

在没见到胤祯前，巴特尔想了好多好多话，可等话到嘴边，全变成了一句问候：“最近好吗？”

虽然巴特尔笑容满面，胤祯依旧在他的眼神中看出苦涩，什么时候连这个意气风发的恣意少年，也染上了世间苦楚？胤祯在心头感叹，轻轻答他说：“我很好，你呢？还习惯京中的生活吗？”

说是奉使朝贡，不过以巴特尔一族的情况来看，他将来的命运，怕会就是这样被留在京中，这既皇帝对巴特尔一族的优待，也是要将身为唯一继承者的巴特尔扣为人质的举动，对啊，被卷入这样的政治旋涡当中，眼前的这个少年又怎么会继续保有从前的天真。

而这一切又是出于他胤祯的布局，他又怎么能弃下巴特尔不管，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顾四哥的反对，坚持过来见巴特尔。

“习惯了，这里的天，没有大漠的蓝，这里的风，也没有大漠的凛冽，不过我还是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你，最后一句巴特尔没有说出口，这一年多来乌恩不断的解说，最近阿奴几次三番的分析劝说。令他明白到，即便他不介意自己的王妃是男人，这个天下也不会接纳一个迎娶男妃的王子，他可以不计较个人得失，可他不能将自己喜欢的人拖入这场僵梦当中，他唯一能做的，是在一切爆发前，将过去掩盖，将自己付出的真挚感情，谎称为年少无知，不过一场玩笑，而他所能得到的，仅仅是这次与自己过去的告别。

胤祯为巴特尔眼中流露的哀伤震动，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少年负有责任，不觉道：“你能习惯京中的生活就好，不过若你以后你若觉得无聊了，可以请旨进宫来找我，我们能到西苑一带骑马去。”

这话如果是以前的巴特尔听到，一定能够会欣喜若狂，可到了现在，巴特尔仅仅摇了摇头说：“如果继续留在京中的话，我还会有很多的东西必须学习，怕是不能进宫找你骑马了……”说到最后巴特尔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不过若你有事，就像……就像那次在沙漠中遇危那样，你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不要什么都自己硬撑着。”

“巴特尔，你在说什么？”胤祯眉头堆起，直望着巴特尔问。

巴特尔当下收起全部的情绪，露出个赖皮的笑容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该退出园子去了。胤祯，能不能不要把我忘记，等你长大以后，不要忘记，曾经有个少年陪着你一块走过那片大漠。”

隐约中，胤祯已经意识到巴特尔的心境，他什么都没说，上前张手将巴特尔搂住轻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一起走过那片大漠。”

巴特尔全身发僵，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如果胤祯不是皇子，他不是王子，他是不是就能放手追逐自己的幸福，可惜这一切早已是定局。

送走巴特尔一行，胤祯回头望到的是胤禛的黑脸，胤祥等人已经离开，胤禛定定的望着自己弟弟，望了良久才口说：“往后不要轻易再见那蒙古王子。”

胤祯当下便点头答应下来，可胤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胤祯想也没想就答应自己，不再见巴特尔，可心里那份难受与嫉妒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觉得更为不满，弟弟既然现在能答应得如此痛快，为何方才就是要坚持见那巴特尔啊，对胤禛来说相比起胤祯见巴特尔这事，胤祯为了巴特尔不听自己话，才是更叫他难以忍受的。

“弟弟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见巴特尔吗？”胤禛觉得一定要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弟弟知道个清楚，弟弟才会真的不再见巴特尔。

“不知道。”胤祯的确不知道自己哥哥出于什么原因，不让自己再与巴特尔往来。胤禛吸了口气，看了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月前，皇父因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私自在毓庆宫处行走，将他们处死。弟弟你知道一向仁慈的皇父，此次为何狠下心肠吗？”

胤祯站在四面透风的八角亭中央，缓缓把头低下望着地下的青石地板，面上含着分苦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知道，他比谁都要清楚，皇父将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处死的原因，不在于他们私自在毓庆宫处行走，而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他们的二哥，也就是当今的太子身下，俯身为雌。那夜皇父领侍卫，从毓庆宫床上逮到那二人后，皇父甚至没有查问，这两人是否出于自愿，还是根本就是被二哥强迫，就在第二日日出后，将那二人处死，所谓的旨意还是在那二人死后才下的。

四哥要自己避忌巴特尔，是怕当日在大漠上的玩笑，被巴特尔当以为真，皇父平生最恨颠倒阴阳之事。若巴特尔拎不清，恐怕还会连累到他，可是四哥不知道的是，对他来说最致命的不是巴特尔的所谓玩笑，而是他心中那点痴念，若被皇父知道他心中那心思，那两个奴才的下场，便是他胤祯要走的路，皇父若心生不忍，怕也就是仁慈的多赏他具全尸罢了。

明知道前面是无间地狱，自己还是一步步泥足深陷，胤祯觉得自己胸膛，被胤禛这轻轻一句问句剖开，他屏息轻声问胤祯：“四哥，你觉得花喇和雅头他们肮脏吗？”

“他们引诱二哥，颠倒阴阳，其人其行，杀千次也不为过。”胤禛义愤填膺道。胤祯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个无尽的深渊，血脉倒冲、通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与此同时，他又要竭力在胤禛维持出无事的样子。

他从来没奢望过胤禛会接纳自己，仅仅想做到兄友弟恭，可现在看来，他甚至要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隐藏起来，要不是若被四哥察觉到自己的绮念，不必皇父让自己去死，四哥一个厌弃的眼神，已经够将他千刀万剐。

胤祯硬撑到与胤禛分别，借口要去荷池找胤祥，等胤禛走远，胤祯才匆匆走到无人的一角，整个人一下脱力，跌坐到地上，他觉得胸闷气短，之前压抑在心底对胤禛的感情，好象就要缺堤般凶涌而出，他想都不想握拳就朝自己胸口锤去，他要把这些感情锤回心底，他不能让胤禛察觉那些感情，要不是他就会连在胤禛身边的立足之地都失去。

一拳，接一拳的朝自己胸口打，胤祯甚至没有留力，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就像痛楚刚才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一般。

“十四弟！你……你怎么了？”一把夹杂着惊讶的女声在胤祯身后响起，胤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这里经过，等七公主蹲下将靠在墙边的他扶起，胤祯怕七公主会叫来其他人，将事情闹大，急忙想开口，可才想张口，就察觉到口腔内满是咸甜的味道，他根本不敢开口，只好挤出几滴眼泪。

七公主见平时甚少哭泣的弟弟，居然哭了起来，更是慌得手忙脚乱，胤祯一味不肯让她喊人，一来一往，七公主还以为胤祯是自己不小心跌倒，又怕丢人不愿他人知道，便答应不声张，还将胤祯扶回承露轩，一直陪在胤祯身边，以至于在西厢烦闷得看不下书，听说胤祯回来立刻过来的胤禛，误以为胤祯真的是去了找胤祥他们，丝毫没发觉这其中还发生了其他事。

第六十三章：相亲大会

中秋佳节临近，皇帝赏诸大臣入园游玩，皇太后知道后，为凑皇帝的趣特颁下慈旨，赏诸官眷也一并入园，这日位于渊鉴斋西的凝春堂热闹非凡，诸官眷分作两班，分别由宜妃、德妃带领行礼，而皇贵妃佟佳氏则留在凝春堂内伺候。

玉座之上，仁宪皇太后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地下行礼诸人，每位官眷身侧都站着自己尚未经过选秀的女儿，这次赏她们入园游玩，不过是借口，实际上是仁宪皇太后想通过这次机会，看看各旗中的适龄秀女，可有匹配得上自家孙儿们的人选。

入园前，有份赏入园的诸大臣大都揣度到这层意思，所以这日各家闺女无不着意打扮一番，这着意打扮说的可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反倒是一个个都是素面朝天，只因本朝旧制不尚打扮，入园而来，又要避免与后宫诸妃比艳，而这些女孩正是豆蔻年华，皓齿红唇，素净反倒更显其本身的丰肌秀骨，各人不但服饰上以素净为主，就连头上也不过红绳扎辨，再饰以一二朵鲜花，看上去无不是清雅脱俗。

仁宪皇太后不时朝身后屏风处望去几眼，幸亏地下各人未得允许，皆不得抬头直视仁宪皇太后，这才没有见到，在玉座后方的屏风处，几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直直的打量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