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九功领着两个太监摆进一大箱玩具,玄烨随手就挑了个摇鼓,咚咚咚的就给摇了起来,玄烨满以为用声音就能引起儿子的注意,允禵当然对此不为所动,毕竟有两个把自己当成小狗狗吼的哥哥,已经让他平日生活里充满了无奈。这时要再添上个把自己当狗狗糊弄的阿玛,那他允禵还要不要活。
玄烨见摇鼓不行,又换了个小布老虎,他还不知道,自己那十三阿哥,早就拿着他赏给自己的大布老虎,去给允禵献宝,现在他手拿着这个明显比之前给十三哥那个小,允禵更是提不起半分兴趣。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任玄烨出尽百宝,允禵仍旧是理都不理,久了玄烨开始有些气闷,地下伺候的梁九功,这时献策说:“万岁爷不如把四阿哥传来,刚才奴才问了奶母,奶母说小阿哥和四阿哥特别的亲。”
玄烨摆手就吩咐道:“那就去把四阿哥传来。”
胤禛来到时就看见,自己皇父与自己弟弟,大眼对不上小眼,弟弟好象打定了主意不要理皇父。玄烨见到胤禛,马上朝他招手说:“四阿哥快过来。”玄烨自小聪慧,无论何事办起来都是事半功倍,十来岁的时候就带大过太子,这次竟然无论如何都逗不了小儿子,对自己露出个笑容,这让他不禁生出几分强好胜之心,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自己这小儿子训得,一见到自己就笑才好。
等胤禛把允禵接过,允禵出于习惯,当下就给了个笑容给胤禛,直把做阿玛的玄烨气得牙齿痒痒。
玄烨坐在炕床上,望着抱着小儿子的四儿子,老郁闷道:“这小阿哥怎么还不大会笑。”
抱着允禵的胤禛,站在地上看着自己皇父暗恼的样子,顿时想笑又不敢笑,其实弟弟哪里是不会笑,只是弟弟不愿笑而已,近来和弟弟相处多了,胤禛已经摸到些自己弟弟的性子,和他胤禛简直就是一个模样。
胤禛看到自从殡宫一事后,皇父对弟弟的事明显上心。他这时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忍耐这道理,就想着既然皇父对弟弟如此关爱,那弟弟以前受的委屈,是不是可以一次过讨回。
他想了想,刻意皱起眉头说:“皇父,小阿哥之前病过,病好以后就不大爱笑,儿子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个原因?”
玄烨听了儿子,心底一片了然,淡淡一笑,就朝梁九功说:“去,去把太医院的李玉白传进来,朕有事要问。”
等不了多久,曾为允禵治过病的太医李玉白便来到。玄烨将手支在引枕上对自己四儿子说:“四阿哥,你要有什么疑问,尽管这会问个清楚明白。”
胤禛从小跟在皇贵妃佟佳氏身边,佟佳氏与皇帝夫妻情深,所以胤禛得以自小就经常亲近皇父,他对着皇父,没有其他小阿哥那种对帝皇的天生畏惧,现在听到皇父让自己随便问,当即不客气问李玉白:“李太医我问你,之前小阿哥身上那些淤伤,是如何来的?”
李玉白一听是这问题,扑通就跪到地上:“臣罪该万死,小阿哥身上的淤伤,是臣强行施行烧艾时所留下。”
胤禛原想引出惠妃伤害小阿哥一事,谁知道李玉白却宁可自己得咎,也要为那惠妃掩护,当下气得跳脚,指着李玉白说:“你!你胆敢欺君!”
“臣不敢。”李玉白免冠伏倒在地上道。
胤禛原本还想指责李玉白,坐在炕上的玄烨却将他挡下,对跪在地上的李玉白说:“可以了,朕已经清楚,李太医你跪安吧。”
李玉白一句不敢多说,跪安便退了出去,胤禛很不服气的看着自己阿玛,玄烨神情如常道:“胤禛你是朕的皇子,凡事得三思而后行,遇事切勿急躁。”
“是,皇父。”胤禛憋着一肚气说。允禵从胤禛怀里听到自己皇父交代自己四哥的这番话,不觉在想,日后他们兄弟落得那般下场,或许正是因为皇父对他们兄弟们,这样的一番教导,凡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他们兄弟几人与皇父,生生把一个家演绎成了硝烟四起的沙场。
玄烨望了眼胤禛不满的表情,轻笑了声,然后说:“朕也累了,你们兄弟也跪安吧。”说这话的时候,玄烨把目光放在了允禵身上,他心里想什么,胤禛他们猜不出来,却叫旁边侍侯的梁九功暗自心惊。因为每当皇帝面上出现这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时,接下去总有人会遭殃,这几天朝廷里才收拾了明珠一党,这接下去又会是谁?
胤禛抱着允禵跪安后,把允禵交给奶母,自己一路从昭仁殿追出,终于在东二长街追上李玉白,胤禛不忿的指着李玉白质问道:“你到底收了她们什么好处!”
李玉白回头居高临下,望着胤禛说:“臣没有得过谁的好处。”
“那你为什么还要替她们说话!”胤禛咬牙道,如果被欺负的人是自己,他或许可以忍耐下来,但是如今被欺负的是他的母妃与亲弟弟,这叫他胤禛如何能忍!
“臣没有替任何人说话,臣是皇上的奴才,如果非要说臣是在为谁说话,那臣就是在为皇上说话,还请四阿哥明鉴。”李玉白说完,拱手便离去,也不管胤禛在后面气成如何。好在这时候抱着允禵的奶母已经追了上来,在允禵刻意的一番嗷嗷大哭后,才把胤禛心头那把火给哭飞。
允禵靠在自己哥怀里,望着李玉白离开的方向,允禵心里很清楚,若实在要说李玉白今日为谁说了话,那他李玉白其实是在为他们德妃母子说话,宫闱当中,要想活下去,靠的是忍耐,忍能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业。
那日后,皇帝不再传过永和宫小阿哥,直到半个月后,皇帝突然再派梁九功来传旨,传小阿哥去乾清宫,在那之前三天,皇帝的一道谕旨,震动了整个内廷,长春宫主位惠妃,因恭送大行太皇太后梓宫时,言行不恭,被罚俸六个月,长春宫首领太监,廷杖三十,桂嬷嬷等廷杖二十,并其余人等皆罚俸三个月。
第十三章:宁寿花园
康熙二十九年,冬,十二月,禁宫。
昨晚夜深人静时,天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今天一早宫人们起来,就看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只偶尔能见到几点红,大家都知道那是宫城中的红墙。
宁寿宫通往宫内花园的回廊里,一个穿着厚棉衲,面上带着几分慈祥的女人,小步跟在个小孩身后,一个还没到三岁的孩子,无论步子迈得多快,要从后殿走到花园,还是需要段时间,这冰天雪地里,要阿哥被冷着了可如何是好?奶母不禁担心道:“小阿哥,奶母抱您走可好?”
穿了一身厚衣,整个人看起来肿得好象颗丸子的允禵,连考虑都不曾,就直摇头拒绝了,自己奶母的提议,允禵把手放到嘴边,呼出口热气,揉了下冻冰的小手,继续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往前走去。
奶母知道自己奶这孩子的脾性,除了他四哥与母妃的话,就从来不曾听过谁的说,现在既然拒绝了自己,便是不会肯让自己抱了。但奶母实在太担心允禵被冻着,又变了个说法哄道:“这大冷的天,后花园不会有好玩的,阿哥,不如咱们回后殿去,奶母给你讲故事?”听了奶母这番话,允禵那小短腿是迈得更快,他才不要回后殿听奶母讲那无聊故事,还要给那些奴才侧目围观。
三年前,孝庄文皇后的丧仪后,皇父对他已经有所改观,但因仁宪皇太后对他仍旧忌讳,迟迟未能得太后首允,给他起名一事,就这样给拖了下去,以至于,至尽他仍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宫里人便只称他永和宫小阿哥或木堵里(muduri)阿哥,木堵里(muduri)阿哥就是龙年生阿哥之意。
这个月初,宁寿宫建成,皇父率诸王百官恭请太后入居,仁宪皇太后由咸安宫移居宁寿宫,起初皇太后在这新宫,住得并不习惯,皇帝遂命各宫宫妃带上公主们,每日前来宁寿宫,陪伴皇太后,宁寿宫一下成了,后廷中最多欢声笑语的地方。
又因皇帝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对自己的皇子也同样要求,所以皇子们五岁便开书房就学,允禵往上的哥哥,这年都已过五岁,连十三阿哥胤祥也都去了书房读书,而这两、三年内宫中又无阿哥诞生,这样一来,每日白天里,整个内廷便只剩下允禵一个阿哥,以前他还能在母妃的永和宫,与姐姐七公主结伴。
近这几日,因为皇帝暗示,让德妃带上允禵来,与皇太后多多亲近,尽可能讨得皇太后欢心,也好让他们这小儿子取上名。德妃便天天带上允禵前来宁寿宫陪伴皇太后,但皇太后至今仍对允禵心生芥蒂,往日总让允禵跪在最远,望都不愿望他一眼。今天便更甚,行完礼后,伺候皇太后的嬷嬷来传话,说暖阁内皆是公主,男女关防大严,让小阿哥出外殿玩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了,这时的允禵还不足三岁,哪里来的男女关防。
原本奶母想回明德妃,看可不可以将小阿哥带回兆祥所,那知皇太后虽然不喜欢允禵,却因抚养五公主,而对五公主生母德妃另眼相看,对德妃所出的七公主更是疼爱得不得了,将她们母女留在御榻边说话,这样一来奶母便连接近德妃的机会都没有了。
允禵倒是把自己奶母给拉住了,摇了下头便转身朝暖阁外走去,奶母怕他独自无聊,还想着出到外殿就给他讲故事,谁知道允禵出了外殿仍旧没停,径直的就离开了后殿,沿着回廊往宁寿花园方向走去。
奶母以为允禵是心里憋气,开始还不敢劝他回头,就怕他恼怒下弄出些声息来,让人抓到小辫子,却不知允禵根本没把被赶这事放心上,算算他允禵至今已经六十开外,对很多事情早已看淡,他不过是觉得独自在外殿无事可做,又想起多年没去宁寿花园,想去看看这刚建好的宁寿花园,与他后来见到的宁寿花园有没什么不同而已。
后殿离宁寿花园中路角门并不算远,任是这样允禵也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等他走到角门上了台阶,就看见道特别高的门槛,这道门槛竟高至他胸前,这样道门槛骤然把他给拦在了花园外面,跟在他身后的奶母,这时忙走到他身边说:“小阿哥,来,让奶母抱您过去。”
允禵抬头就见到自己奶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微笑的朝他张开双手,允禵当下就决绝了自己奶母。要说重生以来,有什么事情是最另允禵懊恼,那就要数谁看他都是居高临下,和让妇人们抱着走路,这两点,活象他允禵连路都不会走一般。之前他还是婴孩时,那是没办法,后来长到一岁,他拼命学会了走路,自从学会走路,除非万不得已,他就没让奴才们抱过,不过以前遇到这么高的门槛,他还是让奴才把自己抱过去的,因为那时他还没门槛高,可眼下不同了,自己都已经高过门槛了,他才不要再让奶母抱自己过去!
奶母无奈的看着倔强的小主子,就见允禵伸出两只小手搭在门槛上,搭稳后右脚往门槛上伸去,看来是想攀过这门槛,只是奈何门槛太高,允禵那小腿太短,抬高的小腿连勾了几下,愣是没给勾到那门槛。
接着允禵又把左脚丁起,这样脚是伸高了,却力气不足,右腿才碰到门槛顶就给滑了下来,这样一来二往的,就把允禵给累得气喘吁吁,他把脚放下后,靠着门槛喘气歇息,又另想办法,等歇够了,再次双手抓住门槛顶,一下用力,上半身当下挂到了门槛上,算是半身过了门槛,可是这样一来,他双脚也离地了,整个人掉在半空中,他的双腿竟无处使力,根本没办法翻过那门槛。
站在后面的人就看见个圆滚滚的孩子,给挂在门槛上不断蛹动,却愣是不上不下,好在这时允禵身后有人将他轻柔的,从门槛上抱了下来,接着一双被保养得很好的手,伸到了他面前,看来是想把他抱过门槛,这次允禵连头都没抬,就用自己的小手把那大手拍开,他眼眸里这时满是熊熊烈火。
这不就是道门槛吗?好歹他允禵还做过大将军王,他就不信他连道门槛都跨不过去!允禵再次一股作气,伸手按住门槛,丁起右脚,把左脚往上勾住门槛顶,再一用力,连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屁股先着地的躺到了门槛的另一边。
门槛那边传出一阵女人们的惊呼,几乎同时一个女人跨过门槛来到他这边,来到允禵身边,那是个让他看起来觉得有点眼熟的老妇人,这妇人素服淡妆,眉目间透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之气,再来到便是允禵的奶母,奶母急着就想把允禵扶起,却被那老妇人一手拦下说:“不能乱动,来人啊,还快去传太医来,快!”
允禵躺在地上,合了下眼,觉得不再头昏后,扶着边上的门槛,自己慢慢给站了起来,围过来的嬷嬷宫女太监们,无不担心的望着他,其中最为担忧的要数那靠得最近老妇人。
老妇人双手轻轻扶着他,担心不已的问:“小阿哥,你有没觉得哪里不自在?”
允禵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再将那老妇人的手推了开去,低头要去拍身上的灰尘,老妇人诧异的望着,自己被推开的手,站在旁边的奶母,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回太后,小阿哥孩子心性,冒犯了太后,还望太后恕罪。”
原来这老妇人,便是当朝的仁宪皇太后,允禵听说了老妇人便是皇太后,面上仍是幅冷淡的样子,他想的是原就是自己这个玛嬷忌讳自己,现在难道就这么扶一扶,他们祖孙间的关系便突然融洽?再说反正他也习惯了现在这被冷落的日子,丝毫不想再与兄弟们争宠,因此也再不用挖空心思去讨好谁。
仁宪皇太后对于允禵的态度,先是惊讶,不过惊讶过后,倒不以为逆,反倒感叹说:“小阿哥这性子,不像他那圆滑的阿玛,倒是更像他倔强的玛法。”
此时,陪伴仁宪皇太后的一个老嬷嬷很见机开口说:“太后说得是,奴才看木堵里阿哥啊,不但性子像,连容貌也长得很像先帝。”
仁宪皇太后听到这话,再又将允禵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很以为然的点头说:“嗯,的确是像。”
允禵只心想,也不知道母妃为了自己,给这批伺候皇太后的奴才送了多少东西。允禵也没理会他们说什么,朝着仁宪皇太后打了千,退后几步便转身朝花园里走去,那为他说话的老嬷嬷,见他如此不知好歹,扬声就想把他叫住:“哎,这,这话还没说完呢,木堵里阿哥,您这是要去哪啊?”
仁宪皇太后却把她止住说:“小阿哥来花园,当然是要来玩的,你别嚷嚷的,把阿哥给吓着了。”又转头催促允禵的奶母说:“还不赶紧跟上去。”
奶母追上去以后,太后见是奶母一个人跟着允禵,又对身旁的宫女说:“这奶母一个人怎么伺候得周到,阿纳日、敖登(1)你们两个也跟着奶母一块去,可千万别再让阿哥摔着了。”等看到奶母与侍女们追上允禵,仁宪皇太后才安心离开,回去的一路上,她低声问刚才那老嬷嬷:“怎么还叫木堵里阿哥?”
那老嬷嬷见机会难得,当即把皇帝交代下的话,婉转的对太后说了遍,太后当下沉思了起来。
宁寿宫在康熙二十九年建成后,在康熙、雍正两朝都没有太大的改动,允禵看见的宁寿花园,仍旧是他记忆中那宁寿花园。
花园中有湖石堆砌出的假山,假山比他记忆中的要高得多,他知道不是山高了,而是自己矮了。他眯着眼睛往上看,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前生的自己,穿着那身白布孝服,手里握着那半串佛珠,泪流满面,接着他似乎晃了下,眼看就要从山上朝地上坠落,一只手及时伸出,搂住他的腰,把他给拉了回去,他手中那串佛珠远没他幸运,从他手中飞出后在空中散开,散掉落在假山这面各个角落里。
允禵觉得自己的头这时似乎疼得就要裂开,不对,事情不是这样,他明明记得,他从家中醒过来以后,儿子弘明告诉他,他是在宁寿花园气得将佛珠随便丢掉的,而不是好象自己现在看见这样,是晕厥过去无意识的把佛珠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