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坐在椅上等了等,又朝外面看了好几下天色,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会应该快到辰正了,怎么还没有太监引他们去灵前,侍侯的苏培盛机警的走了出去打探,才出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原来他们被人故意引到了僻静的一侧,其他阿哥都在另一侧暂歇,这会已经去灵前齐集了。
奶母们抱上胤祥和允禵,跟着胤禛一路直奔芦殿,好在胤禛他们之前发引的时候来过殡宫,也没走弯路,终于在大臣们齐集前赶到。站在芦殿外侧的其他阿哥,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胤禛领着胤祥,还有个未曾见过婴孩,匆匆赶到。这时胤禛还不知道,这一天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计中有计
四月初七这日,朝阳门外殡宫,百官齐集,这时不管你的补子是仙鹤,还是犀牛,趋是一身白布孝服,除了各人头上顶戴,便再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这时天刚亮,不过辰初,离齐集的辰正,还有半个时辰,所以官员们三五成群,侯在殡宫外侧,官道两边。一等侍卫隆科多刚由殡宫角门出来,就见到数名蓝顶子官员,拥着个用白布包着顶珠的官员朝他这边走过来,这几个人所过之处,官员们几乎不上前作揖问安,更有些本是站在远处的官员,生怕落在人后,疾步赶过来向那中间那人请安。
看见这情景,隆科多不禁有些诧异,倒是恰巧经过他身边的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朝那边撇了眼,对那边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说:“佟家小子,你刚从福建回来不知道,那是当朝首辅大学士明珠,这左右簇拥不过寻常事。”说到这里,索额图不仅得意的无声道:“不过这月盈则亏,明珠啊,明珠,你肯定想不到今日后头,有什么好戏在等着你们纳喇氏。”
原本听到索额图叫自己小子,隆科多心中早已暗暗有些不悦,这时再见索额图嘴唇张合,却听不到声音,隆科多更是觉得索额图这人自持身份无礼之极,索额图却不以为意的朝他笑了笑说:“对了,见到你伯父佟国纲,代我向他问好。”
隆科多不知道自己伯父佟国纲,什么时候与索额图有了交情,虽然自己伯父佟国纲是皇帝舅舅,而索额图是太子叔父,但他们佟佳氏与赫舍里氏少有交集,索额图怎么突然提到自己伯父。索额图没管隆科多怎么想,转身就径直走开。
被人簇拥着的明珠这时已经快要走近,隆科多自度他与明珠素未谋面,也不知道那明珠是怎样之人,左右又没人引见,还是避开的好,省得自讨没趣。站一旁的官员里有认识隆科多的,见他居然躲开明珠,不禁窃窃私语说:“果然不亏是国舅家的人,连明相也不放在眼里。”
隆科多听到那人颠倒是非,抬头朝那人狠狠的瞪了眼,才继续往前走,他这趟出来其实想找自己的阿玛佟国维。今日不但百官齐集,连皇子们也尽数出宫,齐集到这朝阳门外的殡宫,恭送大行太皇太后梓宫,他的胞姐皇贵妃佟佳氏,不放心自己抚育的四皇子胤禛,专程遣内侍请托自己阿玛,这趟皇子离宫,要阿玛多多照料四皇子,佟国维亦是领侍卫内大臣,这趟皇子离宫的随骁,本就是由他指派,接到女儿的请托,也就顺理成章的把儿子隆科多,派作护送四皇子胤禛、十三皇子胤祥和永和宫小阿哥的侍卫。
隆科多护送皇子们平安来到殡宫后,便想找自己阿玛说声,好让阿玛通过内侍,告诉已身处殡宫的姐姐,让她毋用为四皇子挂心。隆科多好不容易在殡宫前找到自己阿玛,谁知道佟国维见到自己儿子,非但不欢,反到面色顿暗,旋即将来回事的侍卫遣走。
再又谨慎的扫了眼周围,佟国维这才低声问自己儿子:“你怎么在这?”
“儿子特来回阿玛,四皇子、十三皇子和永和宫小阿哥,已经平安来到殡宫。”隆科多不知自己父亲为何突然对自己板起了脸。
佟国维脸色大坏说:“出来前,不是吩咐过你,要你寸步不离四皇子?”
隆科多心中很是委屈,张嘴就辩解说:“儿子一路上,的确寸步未离四皇子。”
佟国维听到儿子这话,气得跺脚,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无法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惟有沉下声赶儿子道:“你赶紧回去,除了灵前,无论四皇子去哪,你都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幸亏隆科多也不是全不经事,他曾在福建做过数年驻防都统,此时听到阿玛说到这份上,已经知道不对,今日必有说不得的内情,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赶回四皇子身边。
庆幸的是,等他回到阿哥暂歇处,门外守候的太监告诉他,皇子们仍在屋内暂歇,隆科多守在门外,透过声音能听到十三皇子胤祥咽下食物后,稚言稚语的告诉四皇子胤禛,那枣泥糕很好吃,期间又夹杂着小阿哥的呀呀声,待他仔细再听,才知道是十三皇子胤祥觉得枣泥糕好吃,要与不足三个月的弟弟分甘同味,让四皇子胤禛好一阵手忙脚乱才给阻止了。
隆科多多留了个心眼,转头低声就问旁边的太监:“这克食是谁给准备的?”
“回大人,是皇贵妃娘娘怕四阿哥饿着,派奴才送过来的。”太监细声回道。
“皇贵妃娘娘?”隆科多有些意外的重复道,怎么他没听过延禧宫那边提及这事,不过又想到这些奴才应该不敢撒这样的谎,毕竟自己姐姐乃是摄六宫事的皇贵妃。
等到接近辰正,四皇子识破有人要陷害他们,他们一行匆匆赶到殡宫,隆科多跟在后面看着胤禛几人站到皇子的行列中,隆科多才放下心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奉安梓宫的殿内,黄布幔帐徐徐,梓宫外套金凤罩套,下垫缎凤褥,前供案上正中摆银香鼎,左右有烛盒,还匕、箸、瓶等物,两边的木几上摆放着彻夜不熄的羊角灯。辰正时分,王公、百官依次齐集于殿外,皇帝站在殿檐下东侧,太子站在他下首,诸皇子便随在太子之次,恭办丧仪大臣并礼部堂官,捧着祭文拾阶而上,启灵前一系列慰灵仪式由始拉开。
允禵是兄弟中最小的,位置便也是离自己皇父最远,不过因为他被自己奶母抱在怀中,奶母几乎比在场的小阿哥们都要高,允禵略略探头就能把自己皇父看见。这是他降生后,第一次把自己皇父看个清楚。
当玄烨清铄年轻的面孔映入眼帘,允禵忍不住激动得朝自己皇父那边探头,抱着他的奶母感觉到后,慌忙把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允禵扭头不解的看向自己奶母,看见的是奶母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周围,有没注意人到他们异动。
允禵这下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那,在皇父面前受尽宠爱,能在朝堂呼风唤雨的大将军王,现在的他是个出生了三个月,连乳名都还没有,皇父弃之一角的无名阿哥,这样的他,一举一动都得规行矩步,要不是不但害己,还会连累身边的人。想到这里,允禵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像被人一下都抽走,他顺从的躺回了奶母怀中,只是仍旧贪恋的转头去望远处的玄烨。
等他静下来,仔细去看今生的皇父玄烨,竟不觉生出几分陌生感,在允禵记忆中,他的皇父要比眼前这人老上许多,皇父那头苍苍白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油亮的发辫。允禵记忆中最深,前生皇父每会见到自己,都会泛起的慈祥笑容,这时皇父的眼角总会带起鱼尾纹,而眼前这人眼角上的皮肤平滑无比,即使笑起来也不会有鱼尾纹吧。允禵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人竟是那般陌生,陌生得就不像曾经养育过自己二十余年的皇父。
这里真的是他曾经活的世间吗?他心头不觉一下惶恐起来,下意识的就朝站在前排的四哥胤禛求救,但这时望到只有四哥胤禛的背影,他们兄弟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总会在必要的时候,与对方可望而不可知。
这时殿内传出恭办丧仪大臣叫跪之声,奶母抱着允禵随众阿哥跪到地上,允禵的视线一下与同样跪下的胤祥对上。视线这一对上,允禵竟看到骇人的景像,他的十三哥胤祥正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看表情似乎在忍耐着件很痛苦的事情,胤祥意识到允禵在望自己后,对上允禵的眼神里,更充满了恐惧与痛苦,更让允禵惊心的是胤祥此时面部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痛苦得扭曲,反倒更像在要笑。
大殿内外,此时只有皇帝玄烨哀痛万分诵读祭文的声音,所以无论是谁,发出多微小的声音,都会一下传遍大殿。允禵瞪大眼,无助看着胤祥渐渐扬起的嘴角,胤祥这时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允禵知道胤祥这个样子,怕是给人在食物里下了药,要不是断不会在这时想笑,要知道就算要个年富力强的人忍笑,那也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更别说胤祥这时不过三岁。
但眼下即便如胤祥这样,受皇父疼爱的皇子,要是在大行太皇太后的丧仪上,笑出半声,那胤祥就算眼下不死,他这一生也算被彻底毁了。允禵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引来别人的注意,胤祥似乎感觉到弟弟对自己的担心,对允禵轻轻摇了摇头,原本可能是想安慰允禵,谁知道这一动,反而让原本就扬起的嘴角再也忍不下去,呵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声,让在场的王公大臣都大吃一惊,瞬间朝他们这边转头望了过来,殿内的皇帝更是停住了声,急步朝这边走过来,原本在前排的胤禛,转身就朝他们这边爬了过来,允禵知道无论其他人有没听出,自己的四哥是肯定听出来了,所以才会想拦到胤祥身前救他。
胤祥虽然小,也知道自己这一声笑,已是罪犯滔天。允禵望着面如死灰的胤祥,想起这三个月来,这个有着明朗笑容的哥哥,是如何一声声的告诉他是自己的十三哥,他允禵是他胤祥的弟弟,除了母妃与一母同胞的四哥,胤祥是唯一在困境中承认自己的家人,其实胤祥对自己的恩情,又何止今生。
允禵扭头望见自己的四哥这时已经奋不顾身的挡在他们前面,想想刚才四哥他们两人的和谐融洽,还有将来他们那数十年的亲密无间。不过一生,自己又不是没有活过,可能自己这次重生就是要来还他们的恩情的吧,允禵转头朝胤祥比了个别害怕的眼神,然后用尽力气,呵呵的就给笑了出来。
胤禛的诧异,胤祥的难以置信,允禵选择视而不见,他记得母妃说过皇父最喜欢阿哥笑,那这一世无论多短暂,也要让皇父一辈子记得自己的笑容,哪怕这是因为恨。
第十二章:自食其果
原本已经被自己笑声吓得呆若木鸡的胤祥,听到允禵的笑声后,意识到弟弟是要救自己,他虽然还小,也从嬷嬷们的诸多嘱咐里知道,今天是绝对不能出错的,眼下自己不但犯了错,犯下的还要是忤逆不孝的大错,要是让弟弟替自己顶下了这罪,那原本就被皇父弃于一边的弟弟,会是个什么可怕的下场?
胤祥毕竟年纪还小,在极度恐惧下也没了主意,只整个人扑到允禵身前,搂着奶母怀里的允禵,哗的一声痛哭了起来,他身体里那药力还在继续发作,幸好笑声与哭声,原本就非常近似,所以这时候他这半哭半笑,只让人觉得他在嚎啕大哭。原本想在皇父手下救胤祥的胤禛,对允禵突然放声大笑,为胤祥解围,完全始料不及,等他反应过来,他们的皇父玄烨已经去到允禵奶母面前,他想再抢到弟弟身前,去拦皇父已来不及。
允禵睁眼朝四哥胤禛那边望去,果然四哥在看到是自己笑后,便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果然终不如他,这是无数次一再重复的事实,自己又何必再抱有什么奢望,从自己这位同胞哥哥眼里,允禵看到对自己的不安、伤痛与担忧。允禵对自己说,这已经够了,总比上辈子他们反目成仇要好得多。
一身孝服的玄烨走到允禵与胤祥面前,侧头就对随上来的总管太监梁九功说:“还不快去把十三阿哥扶开。”
梁九功他们好一番劝说,才把胤祥从允禵身上拉开,不用皇帝吩咐梁九功就将胤祥抱起,与其他两个太监一起将胤祥一起带离了殿前。
胤祥被拉开后,襁褓中的允禵露了出来。这是玄烨第一次把自己这个小儿子看清楚,他与其他皇子刚出生时一样,身体软绵绵还泛着奶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玄烨觉得自己这儿子望着自己的那黑亮眼眸里,承载了太多莫名的沧桑,但这又怎么可能,他的这个儿子,还不过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孩啊。
在场的王公大臣们都在等着皇帝龙庭大怒,可玄烨接下去的举动,却让在场的人疑惑了。只见皇帝弯腰从已经吓得全身哆嗦的奶母怀里,抱起自己的小儿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等着看他如此解开眼前这困局。
说起来,这小阿哥还是个婴孩,一个婴孩又怎知什么是治丧?在丧仪上呵呵笑出,岂能怪罪他,但百行以孝为先,若不治罪,那便是私纵犯下忤逆大罪的亲儿,天下的读书人若得知,天子之家,出了此等丑闻,将如何非议今上。皇帝此时其实是处在两难之间。
玄烨抱着小阿哥,淡淡的扫了眼,在场所有的王公大臣,缓缓开口道:“朕的这个阿哥,生在大行太皇太后去后,不足半个月,太医说阿哥提前了一个多月临世,朕一直疑惑,为何阿哥急着要来到这个世上,直到今日,听到阿哥的笑声,朕忆起大行太皇太后临行前,一直嘱咐朕,大事出,亦毋用哀伤,大行太皇太后只愿见到朕的笑颜,小阿哥提前临世,今日又用笑声,就是为了提醒朕毋忘记起此教诲。大行太皇太后,孙儿必永记您的教诲。”
说完皇帝竟呜呜的哭了出来,在皇父怀里的允禵,听到自己皇父这番指鹿为马,胡说八道的话,简直大开眼界,又见到皇父居然说哭就哭,允禵顾不得吃惊,赶紧地配合着也呜呜哭了起来。跪得离他们最近的胤禛,这时也意会过来,当下也跟着大哭,其他阿哥谁也不愿落在其他兄弟后面,当下皇帝父子间竟成哭声一片。
殡宫内跪着的大臣,还傻眼的望着皇帝父子们,殡宫外的大臣因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现在听到里面传出连片哭声,还以为是举哀,一下便全哭了起来,这一下顿时哭声震天,跪在殡宫里的大臣这下被逼得不得不哭,一哭之下便成了诸王公大臣,都已经接受了皇帝的说辞。
皇帝这一番话真叫王公大臣们大出意料,按皇帝这样说,这个小阿哥在殡宫肆意放声大笑,非但不是过错,反倒是桩大大的功劳,皇帝这话说得让人匪而所思,但既然皇帝这样说,做臣子的又已经看似接受,也就只能将话中所说,当作确有其事。
这么大场闹剧,就这样被皇帝几语打发,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过事情到这时候远远还没有结束,在皇帝恭送完梓宫,从遵化回到京城第二天下午,虽然处理完政务已是日暮,皇帝出人意料的在乾清宫传见永和宫小阿哥。
被奶母抱进昭仁殿时,允禵不觉转头四处打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原来昭仁殿在一开始布置并不奢华,只是简单的陈设了些玉器。
坐在炕上的玄烨,对奶母伸手说:“朕来抱小阿哥,你可以下去了。”
等允禵从奶母怀里移到自己皇父怀中,允禵视线便移到地上,玄烨曾亲手带大过二阿哥,所以自认对婴孩很有一套,他见允禵不搭理自己,便让梁九功去传些孩童玩的小玩具进来,在等玩具的当口,玄烨抱着自己这小儿子,左看右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满意之色说:“嗯,敏敏说的,长得像极朕。”
允禵不知道敏敏是谁,朝自己皇父看了眼,玄烨却好象知道他意思一样,开口解释说:“敏敏是你的妃母,就是十三阿哥的生母。对了,这会你救了十三阿哥,你想要阿玛怎么赏你?”
听见玄烨这话,允禵很是惊讶,这样说皇父是已经知道有人向十三哥下药一事?玄烨用手捏了下允禵的小脸蛋笑着说:“小阿哥不说话,这是不要讨赏了?好吧,那这会你的功劳,阿玛这给你记着好了。”
虽然对方是自己皇父,允禵也不禁腹诽到,你明知道我一婴孩,还不会说话,又怎么向你讨赏啊,说白了他这皇父就是压根没想过要赏他,又或许自己皇父觉得他肯见自己已经是最大的赏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