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等我回到这里时，我熟悉的人全部消失了。”

王和伊尔静静地坐在一边。

首领不带丝毫忧伤落寞地说着让人惆怅的话语。

又喝了两杯，他开始说斯沃卡顿语，和伊尔交谈起来。

“我们该回房间休息。”王揽上伊尔的肩，亲昵地说。

首领摇头叹息，用科斯语说：“糟蹋了。”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我的斯沃卡顿话有点海克的口音，他说只在一位了不起的将军和他的同乡那里听过。”

“你告诉他了吗？”

“那是遥远的过去，即使我和他们一样，在同一场战争中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现在，宁特才是我想要回到的地方。”

计划中，收复王都后，略作休整，他们就将启程继续北上。

斯沃卡顿线是关键中的关键，科斯北方军和斯沃卡顿军将同时攻打护城墙两侧，向瓦伦军施加压力，迫使他们放弃斯沃卡顿。

临行前，王对伊尔笑说：“我和首领商讨过，我们走后，你就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你在这里，我们都很放心。”

“你去是为了保证双方都不反悔？”

“当然，虽然我们在这件事上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总是难以互信。何况，你如果读过斯沃卡顿国史，一定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伊尔点头：“在他们眼中，科斯和瓦伦一样。”

“湮没在历史中的秘密总是非常有意思，在科斯不为人知，我们的邻居却记得清清楚楚。科斯的当权者，最初就和瓦伦一样，是北方强悍的游牧民族，攻打下现在科斯的土地。当时的王头脑清晰，他觉得我们如此，多少年后说不定还有其他北方民族攻打过来，果然，瓦伦人来了。”

“斯沃卡顿的王族，与当时战败者的王族同属一支，他们认为科斯和瓦伦是一丘之貉确实非常正常。”

伊尔说：“明年春天起，一切将彻底不同。”

“当然，这就是我为什么来这里。”

“临走前，能把你的项链给我吗？”王问道。

此情此景下，伊尔不可能拒绝，于是干脆地把项链放在他的手上。

王抓住他的手说：“这些事情会在这个冬天告一段落，等我回来。”

那年冬天，科斯和斯沃卡顿的运气并不好。

几十年一遇的大雪令行军倍加艰辛，海克山谷的补给线，也在风雪掩埋下脆弱不堪。

那一年，瓦伦初次在战场上使用了称为“火药”的武器，除了惊人强大的杀伤力，更可怕的是对战斗意志的摧折。

不过，人的内心中，某些信念与坚持，往往在磨砺中变得愈加坚固，不可战胜。

海克山谷处，平民们自发清理积雪，搬运物资，无法分辨其中哪些是斯沃卡顿人，哪些是科斯人。

青壮年的男人们大部分上了战场，在这里冒着冰寒不懈努力着的，大多是伤残者、女人、老人和十来岁的孩子。

“我们继续巡视。”伊尔领主下令道。

从听说“火药”以后，他就直觉这处山谷有危险。

瓦伦人应该已经猜到，斯沃卡顿的余粮绝不可能支撑这样的战事，必定有隐藏的补给线。

斯沃卡顿多面环山的地形下，现在这个山谷是最迅速通畅的通路。

这里地处偏南，原本即使有小股瓦伦人找到这里，或者他们在斯沃卡顿还有潜伏在的人马，这些都不会是大的威胁。

但是有了火药，情况大不相同。

出发去海克前，伊尔集中了斯沃卡顿王都中剩余不多的战斗力。

他用科斯语和斯沃卡顿语分别说：“这次去，有很大的危险，你们可以选择不去。我知道，你们中有一部分并不是士兵。”

他的目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动摇的神色。

“你们告诉了我答案，科斯人和斯沃卡顿人的心是一样的！一切，为了和平！”

语言不通的两国人，对于“和平”这个词像是有特殊的感应，他们交流着亲兄弟一般的眼神，内心坚定地重复着“和平”这个词。

海克山谷附近，伊尔领主一行终于搜寻到他们的目标。

按照领主事先布置，一人毫不犹豫地前去报信。

敌方队伍迅速呈半包围地向他们靠拢，至少是他们两倍的战斗力。

一瞬间，伊尔回忆起当年身披铠甲的老师，他曾经猜度过老师当时的心情，现在变得异常清晰。

心里充满的是平静和安宁，像是一直知道自己需要去做一件事情，而现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到了。

后方，是自己守护的责任，那么，哪怕前方的敌人再强大，也不会后退半步。

伊尔拔出剑，平稳地高举过头。

后方，是一片坚定的拔剑声。

这一天，他们为两个国家而战，不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最符合此情此景的BE结局】

科斯历229年冬，两国涌现了无数的英雄，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没有作为战士踏上战场，但他们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支撑了最终的胜利。

宁特人心目中最大的英雄无疑是他们的领主，王原本希望领主留在北都斯卡特，最后仍然决定让他回到宁特。

传闻中，王说，宁特是领主最想回去的地方，应该“尊重他的意愿”。

一些年后，这位科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王，安然葬在了伊尔领主身边的位置。

第六十四章：希望

伊尔醒来时已经是冬末。

他静静地望着头顶的精致雕饰，想了想，认为他应该在斯沃卡顿王宫。

身体透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痛，倒不是特别明显。

他颇感讶异地回忆，似乎被砍了好几剑没错，还有最后的火药——那确实是一件惊人的武器，应该用各种方法研究清楚。

他尝试性地动了动手，右手立刻被牢牢握住，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他往旁边一看，就见到王胡子拉碴，精神不振的形象。

他张了张口，一下子说不出话。

王体贴地端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些。

伊尔看着他，原本想说，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的容貌又彻底没有了。

王和缓地说：“你发烧很久，一直没有醒过来。和你一起去的人，该走的都走了，该活过来的也都活过来了。你也一定会好起来。”

伊尔试着开口，简短地说：“这样都没有变成傻子？”

王徒然手痒地想打他的头，顾忌他还柔弱着，没有动手，只得说：

“没见过你这种人，醒过来就会抱怨自己没有烧成傻子。”

虽说这样抱怨着，王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不由带上几分笑意。

他躺到伊尔身边，头轻轻抵着伊尔的头，说道：“你这样不对。”

伊尔不说话，闭上眼睛。

“或者应该说，我打算得太理想。我相信今年我们能够取得胜利，然后放出我受重伤的消息……最后，一切都有了。”

伊尔低声道：“如果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就像现在，你在这里，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赢了。”

王蹭了蹭他的脑袋：“当然，我很为你自豪。”

伊尔睁开眼，在这个时候，想把一些从未出口的话说出来。

“我最早的记忆就是老师、药香和他的书墙，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在芮兰夫人那里，也有这些。书上说，孩子小时候难以分辨人脸，我以为的最初记忆可能是在芮兰夫人那里。我可能真的是你弟弟。”

王轻松地调戏他：“所以，叫声哥哥让我听听。”

过了一会，伊尔继续说道：“虽然契印解除了，我仍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些深刻强烈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你。”

“这是我该担心的事情。”

伊尔无话可说，疲倦感像浪潮般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侧过身，温柔地看着他，轻轻摸摸他的头，把他揽在怀里，让他靠在最接近自己心脏的地方。

伊尔的呼吸轻浅得几近于无，使人担心他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

王执着地想，所有事情我都能够解决，只要你活着。

第六十五章：王与领主（终章）

科斯历236年，经历了229年冬天与瓦伦一场大战，逼退并重创瓦伦，科斯与斯沃卡顿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以及牢固的同盟关系，两国由此共同创造出期盼多年的和平时光。

【四十岁生日，科斯王有个硕大的怨念】

临近科斯王四十岁生日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于是，王有充足的时间与他的挚友克鲁斯谈论他最大的怨念。

王用富有气质涵养的神情抱怨道：“没有传召，他就不会来斯卡特找我。”

克鲁斯有些无奈：“那么，你就传召他过来。或者你过去，也不过几天路程。”

王继续说：“他从没有自己来见我。”

克鲁斯对待他的朋友总是具有耐心：“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强调：“我只是想看他自己主动来找我的样子。”

克鲁斯的护弟情结发作，很有拍桌子的冲动：“所以你就收了基尔塔送的美人？！都多大年纪了还做这种事情。”

王无耻地说：“我没对他们做过什么事情。什么叫多大年纪？我的精力非常充沛，伊尔可以证明，我们在一起时真是完美，这样他竟然还一直想要回宁特……”

克鲁斯：……

六年多前，那场战争以后，王宣布迁都回到斯卡特，直接把不愿意前往北都的贵族们扔在嘉文，克鲁斯就是那个负责收拾善后安抚人心的，直到最近一两年，稳定了南方局势，他才更多出现在北都。

当年，与赢得那场大仗同样喧嚣一时的事件，是王把受伤的伊尔领主带回斯卡特王宫休养，宣布从今以后对伊尔领主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另外，大肆宣扬伊尔领主在斯沃卡顿的事迹，表明领主对科斯对他多么情真意切，不计生死……

整个过程中，伊尔领主没有表示异议。

但是，养伤完毕以后，第二年陪王过完生日，领主仍然回到宁特。

从此，两人逐渐养成了春秋季王去宁特找领主，夏冬季领主到斯卡特陪伴王的传统。

对此，克鲁斯一开始难以理解，后来却逐渐认同伊尔的选择。

所谓王都与贵族圈，永远是利益牵扯的地方，伊尔的身份又如此微妙，确实不如宁特的日子单纯愉快。

说到宁特，不得不提到王的某些恶趣味。

明明伊尔领主的离开，是他们共同认可的结果，也是他自己魅力不足，他却总喜欢表现得像是领主更喜欢宁特，抛弃了他。

在宁特人民面前，他全力营造意图用各种方法抢走领主大人的形象，以至于淳朴的宁特人民一见到他，就升起深深的戒备心理。

回过头，王又对领主抱怨：“他们为什么这么提防我，要知道，只要你不愿意，谁能拐走他们的领主？”

对此，伊尔领主无视之。

幸好，对于伊尔领主最亲近的人，他逐步建立了相当正面的关系。

受他的财富诱惑，又被他深情形象迷惑的巴布索老头不必说，对于哈克这一类高大憨直的人，王更加富于经验。

哈克把王视作值得崇敬的英雄，伊尔以下他首先会听命的人；自哈克结婚以后，王对待他的态度也像是兄弟一般。

此时，哈克正向王汇报伊尔领主的行踪。

“我们路上碰到了伊诺先生，他说您收了一批来自他国家的美人，据说比他年轻时还美。”

“领主说，没有人会比他年轻时美，伊诺先生很高兴，邀请领主和他一起去看看他家乡的美人们。领主似乎很感兴趣，就和他一起走了。”

王一时无语，他揉了揉额角，问道：

“你们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

哈克忠实地传达领主的意图：“领主说，今年是你四十岁生日，想在你传召以前过来，他说，每次到传召后才启程，你一定不太愉快。虽然每年他刚回宁特不久，你就让他回来。”

王难得涌起了“不该做坏事”的感受。

【科斯王还有个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从迁都斯卡特以后，王把自己生日的下午和夜晚都留给一个人。

今年也是如此。

王熟悉地走进树林，寻找他的领主大人。

在斯卡特王宫，伊尔领主也发掘了一棵最喜欢的树。

十年前，那个异常混乱的午后，一个疯女人对他说“您真的不记得了吗，您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孩子……”

那个疯女人死后，他的脑子里却隐约地浮起一条线索。

他来到午餐的小房间，站在窗口，窗外是一片美丽的花海，伸展向远处的树林，而他母亲的住所，就在那片树林里。

五六岁时，听说母亲回来后，他经常装作不经意地，从那个窗口向树林张望。

有一天，那时的他从窗口爬出，一路走进那片树林。

林子里，他遇到了一个棕发绿眸的小男孩，看上去很安静的样子，捧着一本画册在树下看着。

他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那双碧绿的眼眸淡淡地看着他，让他兴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找到了一根低垂的枝干，用尽力气把小男孩推放在上面，然后躲了起来。

对这个短手短脚的小家伙来说，这应该是个无法自己落地的高度。

等他回来时，失望地看见小男孩似乎挺悠然自得地在上面看书。

“下来。”他张开双臂说道。

“这里好。”他对他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王循着感觉走到一棵树下，那粗壮低垂的枝干仍在。

同时，这也是伊尔在嘉文王宫最喜欢的一棵树。

他还记得当时内心波涛汹涌，感到受欺骗又难以理解的心情。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确实乱了方寸，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会以为他记得呢？

王利落地爬上树，坐在伊尔领主身边。

领主大人捧着本书，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从小就喜欢爬上树看书？”

“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这样。”

王露出灿烂的笑容，虽然没有记忆，其实从小时候起，你就爱上我了吧。

王在内心坚信着一个毫无逻辑可言的推测。

伊尔领主莫名地看着他。

“听说，你现在称呼克鲁斯‘哥哥’。”王装作不经意地说。

“他确实是我哥哥。”伊尔肯定地回答。

“那年在斯沃卡顿王宫，你不是说我是你哥哥？”

“那时发烧后头脑不清，后来想了想，这个可能性太小。”

伊尔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有选择，克鲁斯绝对是优于王千百倍的兄长人选。

“你把母亲当作你的母亲？”王问道。

“当然。”

“对于母亲来说，你比我更像是她的儿子。”

伊尔领主对于过生日的男人充满耐心，合上书本，说道：“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会一直在一起。”

王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深深地笑了。

是的，所以那个秘密就永远作为他一个人的秘密吧。

【科斯王的继承人？那就是个诅咒！】

王和伊尔肩并肩坐到树下。

“我原本想送你件生日礼物，”伊尔笑了笑说，“不过想到王都总是充斥着送美人，收不收一类的事情，我想继续留在宁特几年。”

“我也想送你件礼物，”王认真地说，“赶走瓦伦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为科斯做的事情，我原本想，到我四十岁时，应该能挑个好的继承人。如果你还喜欢宁特，我就到那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