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远方的王子
科斯历225年春末,东征军回乡和内斯特家族退出带来的震动渐趋和缓,嘉文局势重新进入平衡安定的状态。
伊尔侍卫的日程与初时的安排相比更加丰富多样:
早晨和王一起醒来,互相穿衣。
一起和侍卫们训练,或者到城外观摩贵族属军的训练,王重新在东征军旧部中指派了负责人,平时只是例行参观和鼓舞士气。
来到议事厅,王恢复了客气的表象,贵族和大臣们也逐渐开始做一些有建设性的谈话,展现他们同样拥有头脑。
中午仍是两个人单独进餐居多。
下午多是召见活动,比如会见对东方有独特见解,并愿意前往的有志青年们。伊尔知道,克鲁斯回嘉文后支持过一批有志于此的人,或许,他们更早以前就在培养留驻东方的使者和本国朝臣。
就像东征改变了一大批参与战斗的平民和奴隶的命运一样,后续的管理工作也将使一批有能力者突破出身的限制,得到重用。
那是群充满干劲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发挥自己的才干,热烈地谋划着,王和伊尔都会参与到这样的讨论中。
某人承诺的放风时间,两人仍然经常会在一起,比如一起去训练,一起在那个书房看书,被王拉出去散心……
晚上一起用餐后,回寝宫说说话,开展某项有益身心的活动。
总之,两个人紧密无间地相处,且没有彼此厌烦的征兆。
当然,这种状况不会永远继续下去,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个春末的下午,伊尔一个人在树上看书,听到克鲁斯在树下叫他的名字,而后爬上来,坐到他的身边,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克鲁斯纠结难安的神情,让伊尔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刚养好某处暗伤后,正式面见王以前,他和克鲁斯在树上的谈话。
回想起来,竟然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似乎是该发生改变了——伊尔有某种预感。
“我最近接到消息,南方的基尔塔遣来使节,祝贺王的生日,借以巩固两国关系。”克鲁斯不痛不痒地开头。
据伊尔所知,基尔塔是科斯南方大国,但是因为山势阻隔,两国很少开战,甚至因为瓦伦的关系,科斯对基尔塔一贯友好,不愿南方再起战火。
概括来说,互不侵犯,表面和平的两个大国。
“他的生日是夏天?”伊尔脱口问了一句。
“在夏初,还有不到一个月,使节团再有二十多天也该到了,”克鲁斯皱起眉,一鼓作气说:“来访的有基尔塔的三皇子和十皇子,他们要把本国最美的美人送给王。”
“男人还是女人?”伊尔随口问道。
“为了迎合他现在的喜好,是男人。”
“你应该已经问过他的打算。”伊尔肯定地说。
“他准备收。”说完,克鲁斯忍不住又加了句:“送的美人就是他们的十皇子,为了两国之间的情面,也不能不收。”
伊尔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两国的关系,基尔塔真的不是被科斯欺负的小可怜?把皇子送过来难道很光荣吗?
克鲁斯看着伊尔疑惑的神情,解释道:“两个月前基尔塔使节传来消息,要来拜见王,祝贺东征的胜利,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出送皇子这样的事情。基尔塔的国王很有眼光,以前象征性地送过些美人,似乎也有过两国联姻的意思,因为索亚在王宫中的地位,王又一直在东边,后来就不了了之。”
“听说这位皇子是公认的第一美人,或许觉得他能迷住王?我也不清楚他们怎么想,虽然公开场合不会说是‘送’,但确实是件不光荣的事,我私下得到消息也很吃惊。”
伊尔不作评论。
克鲁斯说完,叹了口气,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我还是想回海克。”这句话伊尔曾经玩笑般地对克鲁斯说过,这次却是一种表态。
“原来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克鲁斯松了口气。
伊尔笑了,说道:“是的,你不用担心他欺骗我的感情,我们彼此相当了解。”
克鲁斯无奈起来,还有些头疼的感觉。
他试图确认伊尔的意思,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收皇子,然后你们就没有关系了,你就去海克?”
伊尔想了想回答:“细节执行上我想我还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克鲁斯循循善诱地说:“我记得你们已经在一起半年多了,每天在一起,还有晚上,总是对着彼此,这种深厚的感情……”
直白地说:没有感情,不可能每天晚上做!
伊尔当然知道某些关于两个人打得火热,夜夜欢愉的传言,不由辩解道:“也不是每天晚上。”
克鲁斯愉快地接口道:“没有每天,那就更加是感情了,你想,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
伊尔打断他,真诚地说:“差不多是每天。”
克鲁斯突然发现伊尔也有胡搅蛮缠,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一面。
伊尔看克鲁斯还想继续,又冒出来一句:“他花样多,一直在做新的尝试,所以我们都没有厌倦。”
克鲁斯默然,又鼓起力量继续问:“你以前听说过他花样多吗?”
伊尔回忆起后宫女人们对王简单直接风格的评价和抱怨,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回来少,她们对他不了解?”
克鲁斯:……
克鲁斯不由想起,他和王刚才发生的对话:
克鲁斯:我接到消息,基尔塔这次不只是礼节性地拜访,还想把他们的十皇子塞给你。
王(想了想):听上去很有意思,既然有人想送,我一定收。
克鲁斯:那伊尔怎么办?
王(挑了挑眉):有人怀疑我欺负可爱的侍卫了,他有他的打算,我也有我的。
克鲁斯:你们在一起大半年了……
王接口:不知不觉这么久了,久到别人都认为我们真心相爱,到那时候再分开也麻烦,这位皇子是很好的过渡。
克鲁斯:可是……
王: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伊尔,相信我,他不会不高兴。
“对不起,我知道问题不在你身上,如果你一心一意对他,事情会更加麻烦。”克鲁斯坦诚地说道。
“这其实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不必过多参与。”伊尔中肯地说。
“我明白,只是,你们两个,并不知道彼此有多相配。”克鲁斯温和又无奈地拍了拍伊尔的脑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细碎的光点,洒在伊尔身上和书本上。
克鲁斯离开后,伊尔自然而然地继续阅读,这是一本与科斯东南各国民俗风情相关的书,因为听说基尔塔的使节将要到访,他从王的书房借了这本书,并翻阅到了基尔塔的部分。
基尔塔,送王子,神奇的国家……
伊尔开始盯着书出神。
唤回他思绪的是第二个爬树造访者。
王稳稳地坐到他身边,问道:“发什么呆?”
伊尔合上书,说道:“克鲁斯找过我了。”
王看着他说:“我知道,他给我指的路,你最喜欢的一棵树什么的,以后找不到你就来这里。”
说着,手又伸向伊尔的脑袋,柔软细碎的棕色短发,在阳光下温暖而富有光泽,让人爱不释手。
伊尔稍稍回避了一下,便温顺地任由他把玩了,问道:“我想和你确认一下,如果你和那位皇子……我就不用再负责你的夜晚了是吗?”
王的手顿住了,轻松地笑道:“我非常希望你不介意。”
伊尔认真地声明:“我想象过,但是无法接受。”
插过他再插别人再插他之类的……
王重重敲了他的额头,说道:“收回你那诡异的表情。”
随后和缓了声音继续道:“我说过,你是我承认的勇士,是我得到尊重的人。”
伊尔不由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在大事上是靠得住的。”
面前的青年微微弯起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唇角,散发出的愉悦和信任,构成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纯粹动人的笑容。
王内心一片柔软,忍不住用力把他的脑袋往下按,狠狠揉向书里。
伊尔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恢复平衡,难得的抱怨道:“这是在树上,你那么希望我掉下去摔断脖子吗?”
“你想留在我身边吗?”王问道,“侍卫长也好,研究东方或者其他国家的学者,给出建言的大臣……你可以胜任许多身份,我可以保证不拉你上床,你看,为什么要去一个不一定能找到的地方?”
伊尔沉默了一段时间,轻声说:“我想回海克。”
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寻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背靠树干,双手环抱胸前,享受着树上的自由与视野。
伊尔把书放到一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前后轻轻晃动。
“我想你明白这种感觉,有些事情其实对于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却一定想要完成。或许也可以说是种执念。”伊尔转过头对王说。
“是的,就像我知道自己终究得弄个孩子出来,只是为了延续我父亲的血脉。”
他们其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晚上,两人继续同床。
伊尔问过:“需不需要我搬出去?”
王毫不客气地回答:“某国皇子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清理干净身边的人恭候他的大驾?”
于是,伊尔发现,克鲁斯说得很对,同床但不做某些活动实在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两人不做的时候就规规矩矩地各睡各的,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们需要面对一早醒来肢体交缠的情况,再神色如常地分开。
习惯这件事情……
基尔塔使节团到来前夕,连迟钝的侍卫们都感觉到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王的心情不好,总会牵连周边的人。
克鲁斯毫无悬念地当选外交大使,负责接待基尔塔使节团。
伊尔无辜中箭,被指派去照顾“远道而来”“年轻娇弱”的十皇子,帮助皇子了解科斯国情,适应王宫生活。
伊尔:……
王不容拒绝地看着他。
伊尔妥协了,好吧,就当是站好最后一班岗……
第三十一章:绝色的皇子
基尔塔使节团到达前,克鲁斯重点搜集分析了一番信息,向伊尔普及十皇子的事迹。
首先,这位皇子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举国闻名的第一美人,然后被国王收进王宫,一时独宠后宫,前任王后过世后,被封为王后。
十皇子幼时起就继承了母亲的无比美貌,并且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备受宠爱,国王甚至透露过传位于他的意思。
到他十五岁时,母亲过世,失去了一大倚仗。更惊人的是,王后的去世背后流散着宫闱丑闻,畏罪自尽的传言。
总之,这位皇子就这样失宠了。
失宠后,十皇子被派了个职位,巡守边关。
三年下来,在那里也颇有人望,并且不时有文稿流传世间,才名享誉全国。于是又被有心人告到国王那里,被召回王宫,名为亲近,实为软禁。
接下来,就到了现在,芳龄十八岁的十皇子,随同三皇子出使科斯,基尔塔一方暗中传来消息,这位皇子整个人都可以为“睦邻友好”做出贡献。
“王位斗争的牺牲品?”伊尔微微皱眉问道。
克鲁斯点了点头:“所以,他应该并不情愿。”
按照克鲁斯的想法,理想的情况自然是这位皇子钦慕王的英明神武,自愿相伴左右什么的。
好吧,听上去是很白日做梦,王确实英明神武,不过一贯神奇地不招人爱慕。
克鲁斯叹了口气,对伊尔说:“你就当帮我个忙,一起看看吧。”
伊尔点头。
王生日前十天,基尔塔使节团浩浩荡荡地到达了。
两位皇子分坐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簇拥在护卫群中来到王宫。
王准备在议事厅中接待使节团,伊尔在王身边,一路听报使节团的排场规模。
王宽厚地笑道:“基尔塔人似乎娇弱了些。”
贵族大臣们会心地笑了。
伊尔感叹,自然不能和十四岁时带二三十人奔赴北方战场,又去了东边转了一大圈,回到嘉文敢独自在外晃悠的王相比。
不过,王也有比不上的地方,比如基尔塔的王有十六个皇子,身边美人如云。
“听说基尔塔的十皇子容貌出众,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有人起哄问道。
“戴着面纱,看不出。”侍卫回答。
“看来真是绝色了。”
众人大笑。
科斯民风直率,小姐贵妇们一贯不遮不掩,突然来了一个戴面纱的,都觉得新奇。
贵族大臣们像是等着看热闹的普通人,气氛越来越热烈。
基尔塔使节团在众人期盼中进入议事厅,大批护卫留在外面,进来的是两位皇子和四位随行大臣。
基尔塔人普遍比科斯人矮,这六位同样没有身高优势,却是仪容端正,举止得体,并不输了气势。
特别是那位面纱皇子,步入议事厅,就遵照礼节取下遮掩,精致的面容,高贵的气质,让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时屏息无语。
安静的状态中,两位皇子向王行礼,起身时十皇子看向王,目光清冷无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伊尔和克鲁斯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伊尔现在理解了侍卫们的心情,比如,他想对十皇子说,那个男人虽然嘴巴比较坏,心思异常复杂,看不起美人,骄傲于自己少年时的美貌……但确实是位了不起的王,也是个称得上不错的人。
你要是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你。
直接说,不用这么迫不得已,心怀不甘的样子。
克鲁斯抱怨道:“不明白基尔塔在想什么,不情愿的人送什么送?想要两国交恶吗?还是真的觉得自己的王子有多了不起的容貌?还是觉得这样能够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两个人都了解,王的恶趣味不在这个方向,相比之下,他应该更加享受让美人没有面子……
当然,王面对十皇子,仍然尽职尽责地显示了对于皇子美色、身份和才华的好感和好奇,也没有过于急色的表现。
总之,王的表现是得体的。
十皇子就显得不太给面子了。
除了参见王时会说几句简单的话,其余时间完全不开口,像哑巴一样,让翻译全无用武之地。
“他有怨气也很正常。”伊尔劝道,他第一次见到克鲁斯对人那么不满,有些疑惑。
“人是他们自己送的,并不是我们去要的,他为什么对科斯不满?”克鲁斯平复下来,语气略显冷淡地说。
伊尔明白了,克鲁斯的不满是针对那位皇子不给科斯面子。
克鲁斯宣布:“我不想再见到那位不说话的皇子,麻烦你帮我看着他一些吧,现在我只希望他不要在科斯出什么事情。”
外交大使克鲁斯将军被彻底得罪了。
克鲁斯叹息道:“本来希望他能再遇到一个好的,没想到……”
伊尔只能说,操心这么多的克鲁斯,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个午后,两人结束了简短的谈话,结伴来到议事厅所在建筑。
现在的王宫,原先的图特家族在嘉文所属庄园,建筑结构其实相当简单,由议事厅所在建筑群和寝宫所在建筑群两部分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