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爱人——佑翔
佑翔  发于:2012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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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纸箱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教授犹豫起来,闪烁的萤幕告诉他,拨打电话的人是吴立人。

教授想起青年曾经和他一起吃过饭,也许会知道些什么,于是按下了通话钮。

一接通,话筒那端像是极不耐烦,「你不会快一点接吗?我知道你不是萧蔺……动作这么慢,你会不会追人啊?」

教授才说了一个怎字,又被打断,「我就跟你长话短说,你也不要怀疑我和他什么的,我现在跟他是纯粹的朋友。萧蔺他现在已经坐上飞机了,你也是追不回来的了,所以我就好心点告诉你吧,接下来看你自己怎么处理,不过不要说我有跟你通过电话这回事……」

对方而后继续叨念:「……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出去的,你自己想清楚吧,真的有想要发展,再去找他,不然,看到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那种表情……简直……」

教授出了声:「他这么对你说的吗?」

吴立人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的,「过去我已经够王八蛋了,你要是重蹈我的覆辙,或是比我还差劲……我真的会想砍你。」

微妙的电子声响似乎在提醒什么,不过范颂铭无暇注意,十分专注的在听话筒另一端的资讯,「他学校是在美国……」

对话在这时候被切断了。手机断了电。

教授握着那只手机,明明没有得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也没有再充电的打算。

意料之外的知道真相,意料之外的结束通话。

教授明白过来,青年早已准备着,要离开这里。

过度忙碌的假日,唯一一次说要去台北找朋友玩不过是个藉口,留学生的美签可以在一日之内办好,对英文陡然升高的热忱,那些送给其他人的教科书,说过几次都不愿意添购的冬被,越来越整齐的房间,和自己在床笫之间忽然索求的性爱……

范颂铭不禁反省起对这一段关系的经营……他是不是让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因为太快,所以两人都还在适应这样的关系,也因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分压力而无暇顾及其他,缺少了体会对方的默契和时间。

当初前妻与自己从交往到同居,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更进一步的那些举动,则是在结婚前夕……但那是女孩子啊?女性的社会立场比较需要考虑,也有怀孕的问题,若是同样站在男性的立场,有需求很正常,若是刻意回避,反而会对感情的稳固发生负面影响吧?萧蔺不是就误以为自己厌恶他的身体过吗?

说来说去,既然是有心经营,或许是应该要先有个婚约,或是类似的承诺吧?

但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求婚,心里会高兴吗?转而送了对方信物,因为结婚目前在国内是行不通的吧?过继……姑且不论女儿的接受程度,对方是独子啊!姓氏很重要的吧?

想了太多,自己的电话一响起来,教授马上接起,胸口一阵乱鼓,甚至有点迫不及待的:「喂,你……」

「教授,你的办公室锁了,考卷要放在……?」是帮自己监考的研究生,教授整个人像是被放了气,忽然有一种头晕的感觉,「我会回去跟你拿。」简短的交代,而后挂上电话。

教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着那只因为断电而不会再响起的手机,那个东西现在也只是一个空壳罢了。

教授一时间不能确定,这个空荡荡的地方,到底还剩下什么?

……而自己,曾经想留住的,又是什么呢?

教授后来在自己本为空白的书架上意外见到那套曾经送给青年的书。

萧蔺舍不得把它们送人吗?是舍不得吧?教授想,他当初根本不该为了那盒糖果而盛怒,那礼盒般的设计分明是个过节时候的伴手礼,萧蔺只是觉得自己用不到的东西就不如让给别人,对吧?

鱼怎么来的也不是什么重点,就像小金是自己与前妻、女儿曾经一起共养的,那又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范颂铭苦笑,都是几岁的人了,还为了情敌而有脾气。

恋爱真是盲目。盲目到以为对方如果在自己身边,就理所当然的会觉得幸福。

然而自己是不是没有认真体会过他的心情?范颂铭想,当初可以骂他不识大体,不知道家族聚会的压力,但是又怎么有想过在自己挑选水蜜桃而犹豫,和因为无谓饭局而烦闷时,萧蔺却是为了礼物该送给谁,又有谁能够在大家团聚的日子里陪他吃上一顿饭而烦恼?

自我中心的思考里,那时候甚至不记得考虑在带水果给家人的时候,留颗水蜜桃给萧蔺,对不对?

他到底给过对方什么?

范颂铭最终没有把那几本旧版用书归类到专业书籍的专用格,而是让它们待在前一位主人为它们放置的位置。范颂铭抽出那本让自己发过脾气的烫金论文,取过那个装过糖果,但一直没丢的动物纸盒,伴随着书,全都好好的收在一起。

注3:T指通常在女同志伴侣中的装扮、行为、气质较阳刚的一方,亦有人译作称为踢;反之则称为P或婆。但此种分法并非绝对,亦有自我认同为不分或是不认同这种分法的同志族群存在。

第九章

教授花了整整一年,才踏上机场。而一路到研究年会的路上,思绪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青年想要往什么领域发展,但是要找外国的实验室,百分之九十的主持人都是必定会要求推荐信的。这往往还算是十分关键。

萧蔺跳过了范颂铭,自然是为了隐瞒,不找指导教授写,确实很奇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申请到学校,显然是下过功夫。

范颂铭大概猜得到,推荐信的来源多半是落在蔡老师——系上另一位帮萧蔺口试硕士学位的老师身上。

虽然说教授接近不知情,但是,系上的其他老师,很容易就把这种事当成是问候一般,在见面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当成聊天的话题,就好像送自己孩子出国一样的热心。

有了推测的目标,要知道去了哪里,并没有很困难。放个能延伸的话题,多聊一会儿,回家在网路上连线,资料不会短少。只是教授没想到,青年选了跟自己当年留学一样的学校……简直就像是追着自己的背影在跑。

教授的皮鞋声在长廊上慢慢的响,眼前绵延着一幅一幅的海报。

范颂铭压下默念的冲动,暗自过滤着眼前的资讯,那间实验室的类别、主持人的名字,而后是第一作者的名字……教授猛然站立住了。那个参展号码和名字,就在自己的眼前。

研讨会早上的场次已经开始,台上的报告开始之前,所有的海报都必须张贴在会场外,而也会有场外有张贴海报,但没有上台报告的情形,毕竟上台的时间与机会有限,每年能够上去的人数是固定的。教授看过大会手册里的议程表,萧蔺今年没有参与上台报告。

他溜掉了自己比较没有兴趣的议题,提早出了会场。

原本还觉得,可能慢慢的找,就会看到。教授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这么希望慢一点才找到,又是为什么,需要缓冲的时间。

一张海报,显示着青年离开之后,用时间,追逐着什么。上面的前言,和自己当初校正的文字已大相迳庭,连文法都有了极大的进步。简洁扼要的引述,延续了他在硕士班的条理。结果的部分虽大多是引用实验室先前的几个图表,但是新做的一点初步结果感觉很有发展性,适合一个博士班学生的深度广度。

讨论的部分虽然有点短,但文献需要时间累积,更何况异国环境的变换也是其中一门学分,平心而论,一个博士班一年级的学生,这样已经是不错的表现。

教授看了看表,再过十分钟,海报的评审时间就会开始。范颂铭向着远处对自己招手的研究生过去。

萧蔺用尽全力的讲解那张自己名字列为第一作者的海报,评审委员总是在他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出现。其实萧蔺几乎记不清楚到底有几个挂着特殊名牌,手拿评分单的评审走过。

评审时间结束的时候,萧蔺忍不住捂着肚子,头也没抬的在散去的人潮脚边蹲了下去。

他意识到有双脚站在旁边,勉强挤出声音:「……班,我想……我可能非得躺着……你……我现在不太……」

「……很痛吗?还是去看医生吧?」

萧蔺模糊里随着发话人的语言接应着:「……你开玩笑吗,那种花钱法,我得吃上一个月的土司……旅馆里有药还可……」说到这里,萧蔺逆着光抬头,他不止汗涔涔,还觉得晕眩了。

「萧,你还好吗?」隶属于同一个实验室的美籍青年,远远看到萧蔺缩成一团捂着肚子的模样,忍不住跑步过来关心。

「他可能得要回去休息,说是房间里有药。」教授尽量维持一派温和礼貌的表情,但是下一句则不小心表露出那份关心,「……他经常这样吗?」

美籍青年耸耸肩,「不一定……抱歉,但你是哪位?」

教授指指自己配戴的名牌,流利而稳重的外语口音让来人颇为讶异,「我是他硕士学位的指导教授。」

萧蔺的胃更痛了,「……班,我想……我可能……要先回去……帮我跟老板说,我恐怕没办法亲自……」

「好。」班觉得萧蔺并不讨厌对方,而且范颂铭佩戴着那张名牌确实也不像是说谎,转而向着教授,「他现在这样子,好像没办法自己回去……但是下一个场次有我们实验室的报告……」

教授很自然的接过话里的馀地:「我送他吧。他住哪号房?」

这栋演讲厅没几步路,就是下塌的饭店,正因为这难得的方便,所以该场地国际年会经常争相使用。

萧蔺从痛觉与痛觉的空档中,慢慢能够有点反应,「教授,我没关系,你不用……」

班听不懂华语,但眼前的互动让他更确定这两人应该是极为熟悉,他简单报了房号楼层,范颂铭也一下子就清楚方位。

萧蔺身上被披上刚刚自己同学递给教授的外套,一双手明快的拿起了自己的书包,接着他的另一只手竟然被范颂铭拉住了,还往对方的肩膀上绕去,模糊里,萧蔺鼻腔又漫起婴儿油的香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会程开始而空荡荡的海报展览处,只剩下他们两人。

教授声音低沉:「……能走吗?可以挨到电梯那里去吗?」

萧蔺心想,要是说不行,教授岂不是就要把自己抱起来,或是背着了?所以萧蔺赶紧点头,这一下,却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他要扶自己回去的事实了。

……而自己甚至,连教授为什么会来,都还没弄清楚。

教授依照萧蔺说的,搭了电梯,从萧蔺口袋里掏出钥匙卡片开启房门。两人站定在玄关的时候,萧蔺又是一阵疼痛。教授刚把门反锁,看到的就是沿着墙面缩成一团的人儿。

刚刚还有忌讳,现在教授直视着萧蔺,只是萧蔺正因为痛而闭起眼睛。教授拨开黏在额头上的黝黑细丝,「……呼吸,看我,萧蔺。」

「小蔺。」那个呼唤,总是带有魔力。

萧蔺睁眼,听着那个声音,教授再度说:「看我,小蔺。呼吸,慢慢呼吸。」

教授看到青年的注意力渐渐移到自己身上,自然稍微减轻了手里抓紧衣角的力道,教授于是靠了过去。

「我扶你过去,很快……」而意识集中于手上动作的教授,忘记了刚刚自己对萧蔺的要求,或者是说……某个程度而言,是个邀请。

教授的话终止于被亲吻的时候。

萧蔺的吻过来,发抖的持续了几秒。

教授记忆中,萧蔺从没有这样跟他亲吻过。

这想法昙花一现的在教授脑中扫过,在唇舌之后骤然消失的温度,阻断了范颂铭所有的思考。

几乎是片刻而已的吻已经停下来。

教授知道,那不是温柔,而是软弱。

「……你为什么要来?」萧蔺拉开距离,大大的眼里,透出淡淡的忧伤,「……我没办法,抱歉我……我……」

有双大手过来抚摸萧蔺的眼帘,「闭上眼,没事的。」

萧蔺觉得那个声音依旧悦耳,而且可信。

教授把萧蔺抱到床沿放下,脸色苍白的人就几乎趴在床沿动弹不得了。萧蔺迷糊里,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肩膀,他睁眼,看见就在眼前的容颜,「……胃药,小蔺,吃下去。」

萧蔺张开嘴,机械的吞咽,水喝得太急,反而呛到。

教授拍着他的背,不着急也不迟疑,一下与一下之间,稍稍的有些停顿再抚上,那样的节奏感,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

一室无言,但是教授拍击的力道小心而沉稳,缓慢而安定。

其实一点也不陌生。萧蔺想起来,那么多年前一个临毕业的夜晚,他也是这样拍着自己的背。

那种感觉……其实很安心。

萧蔺躺下,再次合上眼帘的时候,只剩下这个想法。

不晓得睡过去多久,萧蔺睁眼,爬起来看表的时候,发现教授坐在床边,见到自己醒来,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没多久时间,不到一个钟头。」声音温雅一如从前,只是眉目里,有点伤感的味道。

教授倾身过去,坐上床沿,那只拿雷射笔惯用的手,曾经拥抱住萧蔺的手,严厉与温柔交杂的手,再次的,用指腹在青年的脸上传递温度。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国的。」

萧蔺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毕竟当初是自己要离开,现在又要怎么解释今天疼痛里的失态?

但是教授也彷佛不需要任何的解释,「小蔺,你会有很多时间。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一样快……」教授把自己的额头靠上萧蔺的额头,慢慢的说:「……这个研讨年会……你会记得的吧?我会来……」

萧蔺对上范颂铭的双眼。

「每一年……」教授这么说:「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每一年……」萧蔺看不清那镜片之后的墨瞳,「……每一年。」

温暖消失的时候,那个人这么说:「……不用急,你有很多时间。」

萧蔺茫然的抬起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我走了。我博士生上去报告的时刻要到了。」教授忽然又伸出手,这次却是一反往常的,拨乱了萧蔺整头的发。

教授走了之后,萧蔺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跟他说是胃病犯了,对于实验室的同仁,从前也都完全宣称为吃坏肚子,丝毫不肯说是压力大又常为了省钱,在饥饿里积恶成疾才会胃痛。这次明明有特地吃些简单的东西,却是痛得特别厉害。

萧蔺想起自己当初是连手机都放弃的狠心,而范颂铭却还是愿意送自己这么一回。

其实教授要联系上萧蔺,还有一个根本的办法。他的电子邮件信箱根本没有换。

而教授也许是不想惊动青年当初想逃开一切的决心,纵然萧蔺信箱里常常有从前的同学同事朋友的信件,但是,萧蔺没再看见,那个熟悉的称呼。

那个名字,连同那个称谓,在萧蔺心里,是一个放不下,也解不开的秘密。

实验室的忙碌生活让萧蔺很快的不再去烦恼自己断不干净的依恋,虽然他发呆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去回想。

冷热极端的季节变换里,他偶尔怀想台湾有些浪漫而温柔的四季;看着天空的时候,眼前常常蹦出那只金黄色鹦鹉的身影;实验室起哄一起去钓鱼的时候,他就不自觉想起国科会;圣诞大餐时都会怀念起那些故土的小吃;在因为大陆型气候而不得不涂上乳液时,就察觉自己在商场里刻意不选择婴儿油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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