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啊明，你是急糊涂了吗？你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威胁我？」

「……」

「明，这可是我好心好意送你的一次机会啊。」我妻刃突然收去笑容，冲手下人说道。「拿枪来。」

……

说实在的，吴小帅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拿真枪。以前混归混，但顶多也就是动动菜刀而已。像这么高科技的武器，他们这些穷学生想都不敢想。他握着冰冷的枪，要说手不软那是骗人。可是事情都逼到这份儿上了，想不动手是不行了。

「我妻刃，你说话算话，只要咱们俩对开一枪，你就立刻放人。所有的事情也都一笔勾销。」

「那当然。」我妻刃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枪，回以温柔的微笑。「无论输赢，我都履行诺言。作为明的大哥，我也不想手足相残。」

他一字一句地道出这番话，对吴小帅来说无异是一种心里暗示。拔开枪栓，吴小帅的心里咚咚直跳。我妻刃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去『我是他大哥，我是他大哥……』。

两人都缓缓举起手，枪口相对，只听嘭的一声……

73

枪声过后，徒留一地哀红。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却也是料想不到的绝念。死一般的寂静在抽离他最后的呼吸，冰冷的空气更是残忍地榨取着那所剩无几的体温。将这样的他轻轻裹进怀里，再狠狠地护着。然而，炽烈的决心和满腔的怒火竟然都敌不过排山倒海的悲痛。心魂就在冰天雪地里龟裂成一道道骇人的伤痕，干冷得容不下一滴眼泪。

「你为什么不开枪？」我妻明平淡地问着。似乎再也体会不到任何感觉。

「哈……他，是……你哥……」直到现在，吴小帅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原来回到这里，为的不过是一个结束而已。也许有人怪他太自私，有人恨他太懦弱，但事以至此，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结局。

「明！」

最后一声呼唤，紧握的手还是松开了。

……

「哈……哈哈哈……」

沉默片刻后，我妻明竟然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

「你装什么疯？」我妻刃摆弄着手抢，目光炯炯地盯着明的背影。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多年前他自己的写照。

我妻刃此时此刻的心情没人能懂，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那是狂喜、悲愤、纠葛等等极端的情绪的杂合体。它像是毒品一样折磨着我妻刃，但同时又诱惑着他进行更深度得的自我折磨。

「刃，你赢了。但我也没输。」我妻明呆呆地抱着吴小帅的身体，嗤笑出声。没有吴小帅，他也想不出活下去的理由了。难道回去继续做傀儡吗？他做不到。

——因为一个人可以不懂爱也可以没有爱，却不能失去爱。

「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就再给你个机会。」

我妻刃略显亢奋地深吸了口气，一种虐杀的恶劣情绪瞬间飙升。他一边自虐地想要重演当年的惨剧，一边又残忍地想看我妻明步自己的后尘。正是这种极度失衡的变态心理促使他做出丧心病狂得举动。

「这有两件防弹衣。我枪里还有五颗子弹。如果你能带他走出这里。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当年的我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呵呵呵……」我妻刃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大笑起来。

我妻明却不慌不忙地用两件防弹衣把吴小帅包了个严严实实。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妻刃突然止了笑声，恶狠狠地盯着明。后者也不理他，抱起人就走。

其实我妻明是认准他不会杀自己才会这么做的。

「明！你以为你真能救得了他？」我妻刃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枪口在他的背后扫来扫去。「你说我第一枪该打你哪儿呢？」他居然开口问我妻明，可见他情绪已近癫狂状态了。

眼看就走到厂房门口了，耳听嘭的一声枪响。我妻明左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滚烫的鲜血火辣辣地滴在地上，他竟感觉不到疼？吃力站起身，一步步向外挪动，刚刚绝望的的心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小帅你不能死。』他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重念着。每一步都是希望，每一刻都如此珍贵。

过去他一直在纠结什么是真爱什么是真心。在谎言与欺骗中长大的他，害怕辜负真爱，更害怕失去这难得的真情。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真爱就是晚上挤在麦当劳的椅子上聊天；下雨的时候，裹着一件大衣压马路；节假日能靠在一起看电视，抢遥控器；每顿饭都在一起吃，睡觉的时候可以拉着他的手，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他的脸。……原来真爱如此平淡无奇却又甜蜜无比。它离得那么近，只可惜自己重没察觉。

嘭！又一枪。红，染了衣却染不了心。疼痛成了活着的最好见证。摇晃的身躯仍旧坚定不移。

「我不信你扛得住五枪。哈……」我妻刃兴奋地又怒又笑。眼前的我妻明俨然成了多年前的自己。他看见他自己抱着良少君，独自品尝无助无望的心情。为什么自己救不了少君，为什么？

「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抓狂地又开了三枪。子弹用完了，他还不死心，恶狠狠地瞪着我妻明的背影，不停地扣扳机。

「我杀了你！枪，给我抢！」我妻刃发疯似地到处找枪。

也幸亏是他情绪不稳，后面那三枪才都没打中。我妻明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抱着吴小帅上了车。

「小帅，别睡。」我妻明开打防弹衣一看，血染了一片。

我妻刃那一枪可够毒的，正好打在吴小帅的肋下。虽然不至于立刻丧命，但如果失血过多也会一命呜呼。他是想慢慢地折磨吴小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帅，醒醒。」我妻明一边开车一边呼唤吴小帅。

「明……」吴小帅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对……不起……恐怕，我……」

「你敢死，我就跟你一块儿！」

车子一溜烟开奔市里。现在唯有去医院才能救吴小帅。哪料到半路又杀出一辆大巴横在了前面。

我妻明下意识把吴小帅护到身后，就见车上跳下来一人，正是藤上犬野。

「你想干什么？」我妻明也下了车，猛地向前一扑。

藤上就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按倒在地了。

「明少爷请放心。属下是来救吴小帅少爷的。」还得说是藤上，面对凶神恶煞的我妻明，居然也能谈笑自如。

「我凭什么信你？」我妻明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明少爷，时间容不得您怀疑了。」

我妻明这才松开手。两人合力将吴小帅抬上大巴。这大巴里面竟然是全套的医疗设备。不仅如此，里面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我妻明看了她两眼，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戒备了。

医生迅速地处理了吴小帅的伤口。我妻明就瞪着眼睛看着，直到手术圆满告终，他才放下心。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他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原本就是车祸重伤，之后又接连几番折腾，连惊吓再挨枪子儿的，就算是钢筋铁骨也垮了。先前全靠兴奋剂和毅力才能扛到现在。如今心事一放下，人也晕了过去。

74

「明，明。」

我妻明浑浑噩噩之中就听见吴小帅在叫自己，似梦似幻的。小帅，小帅，别死。他猛地睁开眼，就见吴小帅瞪着大眼睛鼻尖顶鼻尖地跟自己对视。

「小帅？哈……你，你没死？」我妻明呆呆坐起来，只顾着傻乐。

「你小子，一醒了就咒我死？我白担心你了！」吴小帅不凶假凶地瞪他，虎着脸儿在他身上来回扫。最后挑上鼻子，轻轻地捏了一下，算是出气了。

我妻明幸福地眯上眼任他对自己的鼻子为所欲为，可手上却不老实，柔柔地环住对方的腰际。轻轻地说道。「你没事就好。」

「你啊，整整睡了三天，吓死人了！」吴小帅松了口气，也不拍掉他的毛手，就由他在自己腰上来回摩挲。

「三天？那么久？！」我妻明不禁皱了皱眉。「我竟然有三天没看到你？」

「别发傻了。饿不饿？」吴小帅转身要出去拿吃的，不料又被拉了回去。

「别走。陪陪我。」我妻明像小孩儿似的撒娇。

「咳……明少爷，午饭时间到了。」藤上很不识趣儿地端着食盘进来了。

我妻明立刻换上少爷脸，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先放着吧。对了，藤上。那天，给小帅治伤的大夫呢？」

「这……明少爷找她有事吗？」

「他是良少君吧？为了躲避我妻家的耳目，竟然想出男扮女装这招。」我妻明直言不讳地问了。

「少爷……」藤上一躬到地，不承认也不否认。

「哎……放心，这笔帐算不到他头上。再说，多亏了他，小帅才捡回一条命。」我妻明坦然地耸耸肩。

「明少爷！」藤上喜出望外地看着我妻明。「您，您真的变了。」

「干嘛？别弄这么肉麻的表情。有工夫在这儿恭维我，不如早点打发他去见我妻刃。」我妻明一脸不高兴地夺过吃的就往嘴里塞。

「是是是。」藤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噗……」吴小帅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哈哈……」见我妻明羞得脸都泛红了，吴小帅就更忍不住笑了。

「没事，你还笑？」后者不满地继续吃。

「诶，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疯疯癫癫的。」

「你不恨他？」

「说不恨，连我自己都不信。那一枪好悬没把我整上西天去见佛祖。到现在还疼着呢。」

「那你还打听他？」

「不过说实在的。看他那疯疯癫癫的痛苦样，我这气儿也就消一大半了。」

我妻明咽了一口蛋糕，笑眯眯说。「早知道你心肠这么软，我就不费那么大劲儿了。开学第一天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哼哼哈嘿。」

「去去去，说正经的。你哥到底怎么疯的啊？」

「他没疯，不过也离疯不远了。」我妻明边吃边说。

「这还得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我还小，整天就知道……瞎混，也不明白什么爱不爱的。老头子让我监视他，我就照办。

有一次，他出去办事的时候受了伤，正巧被良少君给救了。那时候良少君就只是个穷学生，除了念书而外，还得打工赚钱供弟妹上学。结果就因为救了我妻刃，累得他弟妹都被害死了。我妻刃也是难得发了次善心，就破格招收良少君进我妻家做私医助理了。

良少君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宁可自己闷头哭，也不会跟人家吵。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在我妻世家站住脚？所以他刚来的时候总被人整，弄得遍体鳞伤的。后来这事被我妻刃知道了，就把他调到身边做御用医师。时间一长，俩人就有了感情。

而我呢，就把这些一五一十地报告给老头子了。

你别看老头子自己搞同性恋，爱得死去活来的。可事情一旦落在别人头上，他就不能理解了。在他眼里，除了欧阳封月而外，别人都不算人。尤其是我们兄弟俩，生来就是给他当棋子的。

老头子算盘打得精，早就想好要让我妻刃担负传宗接代的任务了。他认准的事情就没有更改的余地，哪容得下良少君从中破坏？于是就大动干戈，直逼得他俩走投无路。」

说到这儿，我妻明故意停下来，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开了。

「那后来呢？」吴小帅听上瘾了。

「后来，良少君就自杀了。我妻刃本来也想一死了之。老头子哪能让他这么死了？于是就用良少君的尸体威胁他。这一威胁就是五年。」

「五年？那尸体就一直冻着不下葬？」吴小帅吃惊不小。

「是啊，只要我妻刃稍有不顺从的时候，老头子就把他带到冷藏室，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良少君的尸体被电锯锯。」

「……」吴小帅听得汗毛根都发咋。「那，那你爹能放过咱俩吗？」

我妻明好笑地把他搂进怀。「放心吧，老头子是怕断子绝孙才那么逼他的。我这个做小的，没那么大的责任。」

「要这么说的话，也难怪你哥恨你了。」

「是啊。所以他才会不远千里地跑来害你。」我妻明一脸理所当然地表情。

「幸好良少君没死，你哥也算是熬出头了。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你老爸那么聪明，怎么就没看出尸体是假的？」

「嗯……这点我也想不通。大概百密一疏吧。再者，良少君换了身份，就连性别也『换』了。想必为了躲避追杀，他也没少下功夫。好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就先在这大巴上躲躲。等我妻刃见了心上人，一天乌云就算散了。」我妻明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对付即将到来的老魔头。

75（完）

三十多辆名牌轿车停在我妻世家的豪园里。一个四十左右岁的高挑男人在一群保镖的护送下来到客厅里坐定。

「老爷。」藤上犬野毕恭毕敬地一鞠躬，听候吩咐。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明的父亲，我妻钢志。

「两位少爷呢？」我妻钢志略显懒散地靠进沙发，享受着端到眼前的热咖啡。

「二少爷他，他离家出走了。」藤上不敢说谎，一五一十地禀报。

「嗯。」男人不动声色地吹了吹咖啡上的热气。他这份成竹在胸的沉着冷静反倒叫人心慌。就连堪称第一管家的藤上犬野，在他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那大少爷呢？」我妻钢志随口追问了一句。

正巧这时我妻刃从外面回来。

「父亲。」

「嗯。你欧阳叔叔的行踪，查的如何？」男人平淡地直视儿子。锐利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直刺对方的心底。看得人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回父亲。欧阳叔叔近两个月以来都在洛杉矶处理公司事务，今早8点19分才抵达北京，现在正在回沈的途中。」

「哈，他动作还挺快的嘛。」提到欧阳封月，我妻钢志的脸上才有了些暖意。「你弟弟的伤势如何？」

「回父亲，我没把他伤太重。」

「嗯。做得好。你下去休息吧。」男人放下了咖啡，彻底慵懒地偎进沙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舒服地喃喃了一声。

藤上犬野毕恭毕敬地守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我妻钢志闭着眼，突然问了一句。「藤上，你跟着我也有几十年了。你说，他们两兄弟谁更像我？」

他好像在聊家常一样的口气却叫藤上不寒而栗。

「属下只是一个家仆。」藤上犬野小心翼翼地作答。

我妻刚志笑了笑。「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日近黄昏，暖色的调子铺满了客厅，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撼动人心的男人。我妻钢志靠在沙发里，眯着眼睛欣赏着眼前的人。银灰色的西服，中规中矩地打着领带。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一派平静的气质中带着不卑不亢的淡然。

「终于等到你了，欧阳。」

「想找我的话，大可直截了当。何必作践孩子？」欧阳封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其实他是得到了我妻明出事的情报，才赶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监视你？」我妻钢志毫不避讳地投以火辣辣的目光。

「自从第一眼见到小明，我就知道你找来了。……因为他跟你长得太像。」欧阳封月平静地回视他。

从我妻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避不开我妻钢志了。一直在拖，一直不肯主动面对，这就是他欧阳封月的缺点。直到事态演变至今，他再无理由避之不见了。

「眼下这种情形，一句『太像』实在令人浮想联翩。」我妻钢志从沙发里探出身子，认真地审视欧阳封月的每一个细节。眼角眉梢间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你一点儿没变。在你眼里，别人的每句话都是别有居心。」欧阳封月轻叹了一声，略显疲倦地颓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