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上——WingYing
WingYing  发于:2011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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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据时期,日本在新加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检证。

叶海涛被监察盘问,饱受折磨。

而在最后一刻,那个人将他从牢狱之中解放出来——

却又将他带入另一个牢笼之中。

在这场爱恨的角逐中,究竟谁才是谁的囚徒?

囚徒 第一回

那是一九四二年二月下旬,离日本鬼子全面占据新加坡不过是半月之久。

叶海涛捂著那一小包用麻袋装著的干粮,说是干粮,不过是两个木薯和几块大饼罢了。然而,他却要倚靠这些东西,

活过接下来的三天。

不。究竟还有几天,他自己也说不准。

叶海涛只知道,月初的时候日本鬼子终於从马来亚打来了,当时,他和街坊邻居都还抱著英军不会输给那些野蛮鬼子

的想法。转眼之间,警报就响起了,叶海涛紧抱著身怀六甲的媳妇儿林素云,把门和店铺都锁紧了,藏到了地下室去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当轰炸结束的时候,叶海涛却等来了一个让人心碎的消息。

新加坡沦陷了。

义勇军输了、英兵投降了!

叶海涛红著眼眶──他虽然只是个小生意人,骨子里仿若有股与生俱来的爱国情操,五年前日本鬼子大肆侵略中国的

时候,他就算和媳妇儿餐餐稀粥素菜,也要把钱给捐出去买粮买药,为祖国尽一分薄力,共同抗日。

年初听说日本鬼子南侵到马来亚来了,叶海涛原本是要主动参军为国请命的,然而,林素云知道了丈夫这个不要命的

念头之後,挺著五个月大的肚子,把住丈夫的双手,泣不成声。

叶海涛不过是个斯文人,书读了一点,在码头干过书记的工作,现在靠著一点积蓄开了家杂货铺子,那双手护住环住

她的肩尚是绰绰有余,可林素云从没指望这个对国家满腔热血的丈夫,能靠著那一双手保家卫国,更不用说是从日本

鬼子的枪下活命回来了。

这男人要是死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该怎麽办!

故此,叶海涛在媳妇楚楚可怜的哭诉之下,总算暂时打消了参军的念头。尽管,他的热血和愤慨并没有因此而浇熄。

但是,现在英军被打退了,叶海涛在经历日军那数日心惊胆跳的连番轰炸之後,除了满腔的愤恨之外,叶海涛抱著媳

妇儿从地下室出来,看著遍地的狼藉,他的心中也难免升起了一股茫然。

二月十五日的时候,英军正式退出了新加坡,也将叶海涛的希望给一并带走了。

因为,在那之後不过几天,占据了新加坡的日本宪兵就发出了消息,要抓拿南侨华人,尤其是曾经在为中国的筹赈会

中积极活动的人士。

叶海涛和妻子小心翼翼地躲了几天,却终究还是逃不出日本鬼子的手掌心。日本鬼子手拿著刺枪,挨家挨户地把各家

华人男丁全给抓了起来,只让人带上五天的干粮,然後全部聚集在一个检证区域。

叶海涛理所当然地被带走了,连著被带走的人还有他妻子的兄长──林庄文。

林庄文在他们的圈子里,是个颇有地位的人物,说话也挺有分量。他的鼻梁上架著眼镜,模样斯文俊秀,那纤细的眉

毛和妹妹林素云有几分相似,模样却奇怪地又比妹妹看去还细致几分。

林庄文是叶海涛中学时期的学长,家世好、领导能力也好,在学生团里当过主席,而这样优秀的人却对表现平凡的叶

海涛特别青睐,甚至做主为叶海涛和自家妹子牵了段姻缘。

叶海涛本人对林庄文这位学长是极其尊敬的,他的抗日思想有不少是受林庄文所影响。当年他们都还是学生的时候,

曾经一起睡在一张床榻上,叶海涛义愤填膺地表达了要为国捐躯的理想,林庄文面目斯文地一笑,开玩笑似地说──

你要是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怎麽办?

也就是因为林庄文当年曾说过这句话,当叶海涛从林素云口中听见相似的话的时候,叶海涛才会有所动摇,放弃了去

送死的想法。

而现在,林庄文和他一起被抓了起来,可谓是一起共患难了。

那些日本宪兵操著嘈杂的日语,把叶海涛和林庄文都赶上了一辆货车。而货车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华人男丁,

脸上神色皆是不同,眼底倒是都有几分恐惧。

“阿海。”林庄文看过去很是冷静,他挤进了货车里边的位置,挪出了一点空间,对著叶海涛说:“坐这儿。”

当时,叶海涛手里还攥著那两包装了食物的麻袋,他在林庄文身边的位子坐下了,将其中一个麻袋塞进林庄文手里,

问:“大哥,我们这是……要被送到什麽地方?”

“不知道。”林庄文摘下了眼镜,把它收进了口袋里,说:“很多无关的人都被抓了,所以我想那些鬼子应该是要把

人集中起来。”

叶海涛看了看林庄文,总觉得林庄文冷静异常,和自己完全不同,他看过去是这样地睿智镇定,毫无一丝狼狈。叶海

涛沈思了一阵,说:“大哥,那些日本兵是不是要把我们集中起来,然後都……杀死?”

叶海涛说出“杀死”这句词的时候,心里喀!地快跳了一下。

“我想应该不是。”林庄文说:“要是要杀掉我们,就不用叫我们自备干粮了。”

叶海涛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放心不少。这时候,林庄文伸手握了握叶海涛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

事的。”

叶海涛看了看这个大舅子,心里隐隐觉著感动。

大哥从以前就对他好,由学生时代开始,就没少帮过他。当年他和林素云刚结婚的时候,因为没钱置屋,还和媳妇儿

一起在这个大舅子家叨扰了一些时候,前几年才靠积蓄买了一间铺子,两夫妻就从林庄文的洋房里搬出来,住在铺子

楼上的房间里。林庄文对他好,妹子林素云算是个千金小姐,却也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从来不嫌苦。

那一瞬间,叶海涛真觉得,林氏兄妹是上天指给他这一生的大贵人。

一辆辆载著人的货车驶到了海山街,街巷的入口都给日本宪兵用带刺的铁丝网围圈起来,放眼看去,人满为患。那些

日本兵把他们从货车上赶了下来,拿著刺枪盯著他们走入了区域,叶海涛跟著林庄文,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了下

来。

日本兵的叫骂声此起彼落,只要有人稍稍反抗或是大声说话,就少不了一顿乱打,这还好,就怕这些日本鬼子不分由

说便开枪杀人。

叶海涛是听过日本人在亚洲各地方的恶行的,现下看著那一群拿著刺枪的日本宪兵,还有坐在军用车上的日本人,揪

紧了拳头,却不敢吭声。

“吃吧。”

叶海涛看著林庄文递过来的大麦饼,正要摇头的时候,又听林庄文说:“别和自己过不去,你要是有什麽事,素云和

她肚子里的孩子怎麽办?”

叶海涛闻言,讪讪地结果了那大麦饼。这饼已经不新鲜了,吃著有些硬。叶海涛咬了几口,回头去看林庄文,只见林

庄文扭开水壶,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水,目光像是眺望著远方,意义深远。

林庄文的神情虽是严肃却毫不拘谨慌张,平静如水。叶海涛嘴里还含著那麦饼,他鼓著腮帮,突然激动地抓住林庄文

的手,说:“大哥,我不会死的,我一辈子跟著你。”

林庄文果真回头看了看他。叶海涛顿觉自己说了什麽不得了的话,急忙又补充道:“我不会辜负素云的,大哥,你放

心。”

林庄文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叶海涛却是满怀激动──他深深地认为,他的大舅子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

他们在就这样和一群人围挤著在这条街上待了大半天,陆陆续续还有人被送过来,地方更加地拥挤了,叶海涛和林庄

文被挤到了角落去,大热天的很是闷热,而因为这里无可供排泄的地方,只能随地解决,故此,到了临近夜晚的时候

,四周便开始散发著异味。

叶海涛就地而眠,把那装了食物的麻袋充作了枕头,逼迫自己闭上眼。

而在这时候,从前头似乎传来了几声枪声,紧接而来的便是凄厉的哀嚎声。

叶海涛立马坐起了,他看见了那被日本兵牢牢看守的栅栏处似乎有灯光──几个日本兵摆好了姿势,又往前头开了几

枪。

叶海涛睁大了眼,正要发声的时候,被一旁的林庄文扯了用力摁在地上。叶海涛用力地挣扎了几下,然而,当林庄文

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後,叶海涛也静了下来。

“那些人要逃走,被日本兵发现了,你要是在这时候起来,难保不会被认为是同党,一起乱枪打死。”

叶海涛支吾了几声,咬紧了牙关,一直到枪声止住了──周围很多人都醒来了,却都保持著原来的姿势躺著不敢动,

也有些人在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窝囊──!太窝囊了!

林庄文渐渐松手了,叶海涛沈默著维持面向土堆的可怜姿势。他嘴里都是泥巴的味儿,他觉得太苦了。

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渐渐地起风了。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怎麽也散不去,那些都是同胞们淹没在枪下的血泪。

叶海涛张嘴,又咬了口泥巴。

他太难受了。

隔天太阳初升的时候,那些日本宪兵就拿著军棍把人全给叫醒了,林庄文和叶海涛整夜没睡,相互搀扶著站起了,而

在这时候,那军棍往叶海涛的脚膝用力地挥打下来。叶海涛哀嚎一声,林庄文也跟著跪地了,只听那面目狰狞的日本

宪兵说了一堆话,谩骂了几句。

林庄文用力地压著叶海涛地肩膀,不让他站起来同那日本兵硬拼,只在叶海涛耳边急急道:“他说我们不能站起来,

要蹲著排队到前面,阿海,你怎麽样?”

叶海涛知道林庄文是听得懂鬼子话的,他压著怒气,简直要咬碎了一颗牙,他双眼充血地看了眼林庄文,强忍著愤怒

,挨著林庄文蹲坐著。

天气很是炎热,前头排成了大长龙。环境噪杂,只要秩序一乱,失了耐性的日本宪兵就会拿军棍打人,非把人打到头

破血流方可罢休。

林庄文的脸色逐渐地也有些难看起来,和叶海涛久久维持著蹲坐的姿势,双脚已经发麻。叶海涛方才又吃了日本人一

记,已经疼出了冷汗来,要不是林庄文扶著自己,他估计是要往後栽倒了。

而林庄文在这期间不断地向前头打听,只隐约知道日本人似乎在搞什麽“检证”的玩意儿,要是通过了就能安然地回

去,否则也许是要送到其他地方当苦力,说法不一。林庄文咽了咽口水,也不说话,不知在忖度著什麽。

“阿海、阿海。”

林庄文把几欲昏迷地叶海涛唤醒了。

叶海涛现下是跟林庄文紧紧地挨在一块儿了,只听林庄文极其小声地在叶海涛耳边嘱咐说:“阿海,我看日本人是要

处置和社团有关系的人,等会儿你要是进了那个房间,他们怎麽盘问你,你都要镇定,他们问什麽你只管说不知道。

要是万不得已……”

林庄文的眸子暗了下来,“就跟他们拼了……!”

叶海涛眸光闪了闪,无声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而在此时,前头的秩序又混乱了起来,似乎是前头有一大班人决心冲破日本宪兵的防线窜逃出去,这可把日本鬼子逼

急了,就也胡乱开枪扫射起来。场面立时胡乱起来,众人互相推挤著要逃命,林庄文和叶海涛也在这推搡之间被冲散

了。

叶海涛被人推倒在地踩了几脚,却也幸运地避免了被乱弹打中的危机。

叶海涛在人群之中挣扎地要站起,他不断地叫著“大哥”,却在回头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那个方向──

林庄文高举著手,被好几个日本兵围住了。

“大哥──!!”

叶海涛的叫声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他就这麽眼睁睁地看著林庄文被日本鬼子给带走了。

“大哥──!大哥!!”

日本军官对著上空连开了好几枪,所有人都急忙蹲了下来。叶海涛被旁边的人压著,没办法站起来追到前面去,而旁

边抓著他的那个人急急冲著他说:“别喊了!你要害死我们全部人啊!”

叶海涛闻言一顿,咬牙噤声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这个小暴动就被日本宪兵血腥镇压了。

叶海涛和一群人蹲坐在角落,看著日本兵忙著把尸体给拖走,他大大地睁著眼,脸上尽是污泥。

然而,在这时候,叶海涛却觉得肚子饿了起来。他看著周围的人都把东西拿出来狼吞虎咽地咬著,便也慢慢地将方才

紧抓在手里麻袋从身後取了出来。

他自己的那个在推挤之中不小心弄丢了,这一个,是林庄文的。

叶海涛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打开麻袋,却先瞧见了林庄文的眼镜。

那一刻,他突然哽咽了。

他紧抓著那一包麻袋,难过地流下了泪。

他明白了。

林庄文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

囚徒 第二回

叶海涛已经在检证区熬到了第三天,在烈阳的曝晒下,他有些恍神地蹲著身子,一点一点地跟著前头挪动著。

这期间蚊虫肆虐,叶海涛的胳膊和脸都被叮咬得一块一块红。然而,他神情麻木的看著前方,身边不断传来日本宪兵

粗野的呐喊声,他感觉到後背被人重重地踢了一下。

叶海涛咬了咬牙,把差点溢出口的哀嚎声生生吞入腹中。他的水剩得不多,他不能呐喊,也不能大幅度地动作,因为

这样会大量地消耗体力,而叶海涛还不想在进入日本鬼子的检房前,就昏迷或是直接饿死在检证区里。

这短短的三天,让叶海涛的肉体和精神都饱受折磨。晚上接连不断的枪声和那声声惨痛的嘶叫声不绝於耳,而叶海涛

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些人并不是要逃,他们是被日本鬼子故意地、残酷地杀害了!

在这酷热的天气下,那些日本鬼子显得更加地没有耐性,只稍不顺心就对人拳打脚踢,叶海涛也吃过一点苦头,不过

他和第一天比起来,接下来的几日就显得乖巧安分许多。

叶海涛现下的模样就像是在码头或是矿厂的苦力,他的上衣在连两日的推挤拉扯之中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鞋也不见

了一只,双手像是浸在墨汁里头一样,脸上沾满了泥污,右颊肿得老高。

叶海涛还记得当时,那日本鬼子抬脚踩在他的头上,把他死死地摁到地上。叶海涛强忍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捂紧了

怀里的麻袋。

叶海涛又往前挪了挪,这三天来人群有明显地减少了,除了那些个被杀的,还有的据说就是通过那个检房,被放出去

了,另外的……说话的人静了下来,风沙吹拂而过,一夥人心里都有个底了。

叶海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把那麻袋紧紧缠在腰上,用衣服遮盖起来。

他一定要活著走出这个地方,他还要把林庄文的遗物交给媳妇儿。

这时候,又有一排日本军走了过来,所有人都默契地让出道路,低下了头,叶海涛往里头缩了缩,额前的刘海稍稍阻

挡了他的视线。叶海涛瞧见了里头其中一个日本军官不知对在一边站岗的日本哨兵说了什麽,然後抬手狠狠拍了那哨

兵的後脑勺。

叶海涛当下幸灾乐祸地无声嗤笑。

那个日本军官昂首挺胸,留了一把小胡子,头发梳得油亮,大肚皮,是典型日本鬼子的猥琐模样。他负手而立,模样

神气地大略扫过眼前的一大群人,那眼神就仿佛是瞧见了沟里的老鼠,满是鄙夷和嘲讽。他慵懒地抬了抬手,往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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