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感觉平息下来后，又走了起来。脚不自觉的往废弃工厂的方向走去。

这里就算白天也很安静。进入放蝙蝠的房间，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来了吧，壁橱里传来“呀呀”的叫声。

晓躺在毛巾上。这里是安全的。因为谁都不知道，不用考虑什么时候危害自己的家伙会来。

虽然蝙蝠一时在壁橱里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蝙蝠不叫了后，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能偶尔听到远处河岸道路上奔驰的汽车的声音。

广明在的话，已经不想再回到收容所里。那么怎么办呢？……只能一个人活下去。如果不吃会死的话，不工作赚钱不行。

和自己同岁的人中明明有170高的家伙，而自己比班里的女同学还要矮。不穿制服的话到现在还会被问“小学生吗？”高一点的话就明明就可以撒谎把年龄糊弄过去的。

虽说很希望，但是也不可能突然就长高。比如……即使这么想，也只是徒然。在考虑迄今为止的事和从此以后的事的时候，线互相缠在一起似的头脑变得一片混乱。随便躺下翻了个身。……到了明天，自己死了就好了。然后自己就不用再烦恼了。

房间里的安静的空气，一下子压在自己的上空。自己是一个人。没有父母，被代替父母的人遗弃。不被任何人需要，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感到困扰。……如果是这样的话，被广明杀了就无所谓吧？

但是死的话，想安静的死。用煤球自杀的事，偶尔会从报纸上看到。听说那就像睡着了似的。那样的就好。

死不是特别的事。就是动物，没得到父母保护的孩子，被强大的野兽吃掉。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所以会被野兽吃掉……只有死而已。

突然有微暖的物体淌过脸颊流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没能成为谁特别的存在，也没被谁当做过特别的存在。

睡了吧。不想想了。明天不会到来就好了。躺着的时候，房间里渐渐变成了夕阳那寂寞的颜色。

呀呀……蝙蝠又叫了起来。只是肚子饿了吧，这么想着而放任不管，却一直都叫个不停让人开始觉得担心。

一坐起来，肚子隐隐作痛。（注：这里原文是“起き上がると腹がズクンと痛む。”俺没查到“ズクン”的意思。）因为感觉就像肌肉痛，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攀上壁橱，把吵闹的箱子放下来。蝙蝠一抬头看到自己，就呀呀地大大地张开那小小的嘴使劲叫着。……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肚子饿了而已。

晓单手拿着塑料瓶走出工厂。准备去河岸，看了看道路的左右，看到平时的……撑着白色太阳伞的人走了过来。虽然曾认为是高个子的女人，看了脸之后就觉得有很奇怪的违和感。妆画得非常浓。肩也很宽，淡蓝色的连衣裙一点都不适合。可能是人妖。

对上了视线。感觉盯着看不太好，赶忙穿过马路，向河滩走下去。打好蝙蝠的饮用水回到工厂，用棒子将入口处窗户上布着网的蜘蛛打死。只有这点不够吧，围着建筑的周围转了一圈，寻找能给蝙蝠吃的昆虫。

更换了水和纸箱下面的毛巾后，一把打死的蜘蛛放进去，蝙蝠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吃完，就吵着还想要更多。追加投入的长得像蜜蜂一样的虫和蚯蚓都被很开心地吃了。

把手上的食物都给它后，不知道是否是满足了，不再叫了。捧着那样的蝙蝠放到肚子上。蝙蝠嘎吱嘎吱来回爬，爪子穿过衬衣刺得发疼。肚子不停地颤动。这样一来和被打了的肚子引起了共鸣。也许是起伏的肚子上呆起来不舒服吧，蝙蝠爬到了晓的胸上，安静了下来。胸上一下变得很温暖。

如果自己死了，照顾这家伙的人就没有了。这样的话肯定会饿死的。

“你，因为有我才能活下来哦。”

以恩人自居。蝙蝠说不出“这样的事又没有拜托你”，只是蹲在那里保持着沉默。

一回到能看到收容所的建筑的地方，脚就畏缩了。在道旁蹲了一会儿。然后心情平静了后又站了起来，拼命地使停止不动的脚动起来，一直走到了门前。被发现的话会飞扑过来的样子，晓神经质地环视着周围有没有广明的身影。

一到达玄关，从里面传来“晓”地叫声。户仓飞奔到外面。第一次看到她那么慌张的样子。

“啊……回来了呢。太好了……太好了。”

放在肩上的户仓的手指，深深地陷了进来。

“……超过门限时间，对不起。”

“那个无所谓了。……总之先来一下。”

被户仓支撑着背部，带到了园长室里。

谏早看到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自己靠近过来。肯定会被叱责。在心里一下子做好了准备。

但是，不是这样。谏早抱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抱着自己。那个胸比蝙蝠温暖……好几倍。

“担心死我了。”

没有死是因为有蝙蝠在。因为那家伙一个人无法活下去，为了让那家伙活下去自己也要活下去。

但是，就连这样的自己也不在了的话，有为自己担心，能用力抱自己的人……

“让我看你的脸。啊啊……果然肿了呢。”

脸上的，被殴打的部分一被触摸，脸颊就像触电一样。好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只有那里变得敏感。

强烈地想要谏早。想让这个温柔的，温暖的人只看着自己。想要他成为自己真正的父亲。想要保护他。晓紧紧握住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衬衣，抬头看谏早。

“我想和园长老师两个人单独谈谈行吗？”

户仓说着“如果男性之间谈比较好的话……”出了园长室。门被关上以后，谏早说道“户仓很担心你哦。”

“因为你是个不会乱来的孩子，所以忍受不了你过了十二点还没回来。我也是这样。”

谏早轻轻地抚摸晓的头发，“到现在才回来到底去哪儿了？”一边微笑着，一边将小叶子从头上拿了下来。

“从学校接到电话，户仓去接你的时候不在吧？想着到门限时间为止会回来的，结果没回来。因为平时是很老实的孩子，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遇到事故了，亦或是自己逃走了，所以都已经向警察提出搜索的申请了。”

晚上偶尔会有不在房间的孩子。虽然广明的不在已经被人习惯了，自己却被如此的担心了。

“……广明呢？”

“白天回来了一次但是又出去了。我想再观察一下看看。”

不是很在乎广明的说法，让自己有种优越感。那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被打的，感到疼的，留下讨厌的回忆的都是自己。

“我知道广明会生气。”

谏早歪着头道：“嗯？”

“我知道园长老师跟广明说了ZAC的事的话，会生气地来找我。”

吃惊似的睁大了眼睛，谏早沉默了。然后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我话说完后，他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会跑到学校去打晓。”

“广明对我说要杀了我。”

谏早的脸不停地抽搐。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被杀掉。”

谏早什么都说不出来。

“园长老师，你能保护我吗？”

短暂的沉默后，谏早认真的看着晓，用严肃的口吻“我会的。”这样约定道。

晚餐结束后回到房间，桌上可口可乐的塑料瓶横倒在那里。可乐流进了挂在桌边的挂钩上的“盖子大开的学生包”的里面。

从包里拿出的教科书和笔记本被染成了淡淡的茶色，有股可乐的甜味。用纸巾擦了，表面还是粘糊糊的。

回到房间的室友中村看着晓手上的书说道“你在干什么啊？”

“可乐洒了啊。真笨呢~”

吐出了怎样都无所谓似的的话，中村在双人床的下床坐了下来。

“……我没有买过可乐。”

“嗯——。那么可能是广明的干的吧。”中村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广明打了晓的第三天在东京都内被辅导了。在高中生里流传着“那家伙，可能会被转到别的收容所里呢。”的流言。自己所在的收容所在规则方面算是比较松的。不听话的孩子呀，问题不断的孩子呀，都会被转到规则更严的收容所。晓来这里以后，没有一个孩子被转到规则更严的收容所里去过。

晓想“应该不会被转的吧。”因为广明换了房间。因为没有空着的房间，所以跟两人共用一个房间的高中生换了房间。不幸被选上的高中生就是中村。高中生的两人要比初中生的两人间稍稍宽一点。

“你啊，为什么要说啊。”

换房间的时候，中村一边行李换进来，一边很麻烦似的嘟哝道。“只是突然叫他换房间的话他无法接受，所以就把原因告诉他了。”谏早说道。

“广明偷东西的习惯，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如果不是自己的东西的话，不管就好了啊。因为做好孩子向谏早告状才会遇到这样麻烦的事哦。”

“……我没有做错。”

哈——地叹了口气，中村粗暴地搓了搓布满雀斑的脸。

“不是这个问题。总的来说就是不要把我们也卷进麻烦里面。你认为被告状的广明

一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考试在上午就考完了，所以晓回了收容所一趟，吃了午饭后又到图书馆去了。为了不和广明照面，周末尽量不呆在收容所里。即便如此，无言的恶作剧像化脓的伤口似的往外冒水。

太阳落山的时候晓出了图书馆，绕到废弃工厂喂了蝙蝠，在门限时间的前十分钟回到了收容所。今天传达室里没有人。在门限时间的前后一段时间，为了确认是否有没回来的孩子，一般都有个人在。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来到走廊上，看到孩子们聚集在客厅里。大概有十个人吧。这么多的人凑在一块，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骚动。

从来没见过的，异样的氛围。海斗从人群里穿出，跑了过来。抬起头盯着晓看。

“听说死了。”

是说客厅里养的金鱼吗？几条金鱼虽然被分别取了名字，然而照顾它们的都是小学生，而且还频繁地死去然后又追加新的进去，晓已经无法分辨它们哪条是哪条了。

“高兴了？”

晓皱着眉头。

“怎么可能高兴。就算是金鱼死了也很讨厌。”

“不是金鱼，是广明哦。”

晓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

“广明死了的话，就没人欺负你了。真好呢。”

海斗微微笑了。

“喂海斗！别这么说啊！”

高中生的里沙从客厅走出来，粗暴地拉起海斗的手臂。

“广明，很讨厌嘛。拿了我的糖果。”

“即便如此，死了也很可怜啊。”

“就因为广明坏心眼，所以才死了吧。他是被神抛弃了啊。”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大家都会死的！”

海斗撅起嘴。

“坏心眼的家伙死了的话，世界就变和平了。”

海斗是嫌里沙烦了吧，甩开被抓住的手臂，回到了客厅里。

“广明死了的事，是真的吗？”

晓难以置信地询问里沙。里沙垂下眼睛回答：“可能吧。”

“警察打来电话，然后园长老师就出去了。听说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刚才新闻也报道了。”

很快就到了晚饭的时间。只听到各处都在窃窃私语，桌面上倒很安静。

……广明死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是前天晚上吧。那时他在食堂桌子对面的右端吃饭。他死了……吗。果然不觉得是真的。感觉像被骗了一样。

吃完饭后，收容所的孩子全部聚集在客厅里。站在电视前的户仓，用哭肿了似的的红眼睛向孩子们宣布：“和田广明君因交通事故而死亡了。”因为大家在之前就听说了，所以没有谁发出惊讶的声音，但是有孩子哭了。

广明和认识的三个人一起乘车。那辆车因为车速太快而撞到公路边的护栏上。其中三人死亡，一人重伤。广明是死亡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只由大人守夜，后天大家一起去参加在附近的殡仪馆举行葬礼。

话一说完，大家就解散了。晓回到了房间。从明天开始就休息了，没有可以做的事情。爬上双人床的上铺，虽然躺下了，却睡不着。

最讨厌广明了。遭到了数不清的恶作剧，还被殴打。曾想过他死了就好了。但是想他死和他真的死不一样。

就像海斗说的，自己不会再被恶作剧了。鞋子里不会再被塞进垃圾，学校的书桌也不会再被画上涂鸦了，但是……

今天，在图书馆读的书上写到，蝙蝠根据种类的不同，有的可以活二十年。广明的生命比起活得长的蝙蝠还短。

中村回到房间，在下铺的床上坐下。

“喂。”

从下面传来了声音。

“广明，真的死了啊。”

“嗯。”

“我啊，初二的时候，被那家伙踢得牙都掉了。但是那家伙，连对不起都没说过。”

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来这个收容所。

“到最后，也没跟我道歉啊。不过都已经死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自己也没被广明道歉过。

“你啊，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对广明的死，怎么想？”

想了一会儿。

“不悲伤，也不高兴。但是……没有广明已经死了的感觉。”

“就是啊。”从下面传来叹息似的附和声。

“没有他已经死了的感觉呢。我还想在这种时候也不觉得悲伤的我作为人类到底是怎么了，你也一样我就安心了。”

广明死了。但是没有看到他死了。……突然很想知道广明在死前的一瞬间在想什么。

对父亲的葬礼，基本上没有多少记忆了。只有一点还记得，只记得自己当时在建在庭院的房间里盯着看蚂蚁搬运螳螂的尸体。

广明的棺材被放在用鲜花装饰的祭坛下。因为说了孩子不看比较好所以棺材的盖子没有打开。

念经进行中的时候，看到祭坛的高处贴着曾在自己的运动鞋里塞蛋黄酱的中学生的满脸笑容的照片。悲伤的地方却有笑着的脸，真是太奇怪了。平时总是闹个不停的年龄在小学生以下的孩子们，今天也像借来的猫似的安分。

葬礼结束后，只有大人们去了火葬场，收容所的所有孩子都步行回去了。阳光太强烈了，制服的背后沾满了汗水。从公园旁边走过的时候，听到一片嗡嗡的蝉声。

广明真的在那个棺材里吗？回到收容所后，总觉得他会突然出现在客厅里。……会这样想是因为没看到他的脸吗。

被广明殴打而逃进废墟里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事让自己觉得很辛苦，让自己很想死。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因为是没有人去的地方，直到腐烂变成枯骨，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自己知道什么是死。但是死到底是什么呢。给蝙蝠食物。为此而收集昆虫。昆虫死了后，或许是安静地在蝙蝠的肚子里活着。它们成为蝙蝠生存的基础。很容易明白。但是广明的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