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崂山道士
崂山道士  发于:2011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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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温水很快送到了眼前,仿佛某人早就备好了,端着等在一旁,就等着这一声喊。不仅如此,还像变戏法似的,香

胰子,手巾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递到了杨柳的面前。

杨柳只顾擦洗着鼻子,一遍一遍,都磨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可他仍没有住手的意思。

真是太恶心了!

望着腻如凝脂的精致鼻梁已经蹂躏得不成样子,送水过来的某人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忍不住抓住了还不停擦拭的手。

片刻的错愕后,杨柳恍然大悟,把手巾往铜盆中重重一掷,“啪”地一声,水花四溅。

“是你!”

一声咬牙切齿地怒吼后,杨柳倏地一下转身进了屋。沐桐正惊讶他的迅捷,刚进屋的某人,已经手持一根鸡毛掸子出

来了,直奔沐桐而来。沐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狠狠地抽了两下。

第三下自然是抽了个空,沐桐不是傻子,他长了两条腿呢,还是两条跑得特别快的腿,才沿着回廊跑了个来回,追赶

他的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连连咳嗽不已,一手扶着廊上的柱子,一手高举着鸡毛掸子断断续续地直喊:“站……站

住,我让你站……站住……”

追他的人脸色都变了,再跑下去要出事了,沐桐只得不情愿地挪过来,手刚伸过去,就挨了狠狠的一下。接着便如夏

日午后的骤雨,劈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到后来,干脆扔了鸡毛掸子,开始拳脚相加。

暴风骤雨般拳脚在肉上踢打的声音里,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公子这次可真是气坏了,小怜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啧啧”,木根的声音中却满是羡慕,他斜倚在回廊尽头的门框上,低头咬了口瓜,意态悠闲地说道:“还是沐公子

不一般,居然能劳动公子他老人家亲自打他。这要是其他的人,公子理都不会理他,连我,公子也还从没动过手呢。

小怜你也伺候公子这么久了吧,你何可见过公子亲自动过手?”

木根原是个极不愿意闲闲地凑热闹的人,可是这几个月下来,公子与沐公子两人,越来越帮他找着了其中的乐趣了。

“嗯”,小怜瞟了一眼院子中打闹的两人,点了点头。她嘴里含着一口瓜,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前两天公子歇午

觉,一只蚊子叮在他手臂上,他动都没动一下,只大声喊了一声‘小怜,过来帮我拍一下蚊子’。不过,木根哥,”

小怜抬头望望燕子窝,低头看看躺椅,一脸的疑惑,“你说沐公子怎么就算得那么准呢?”

“这有什么,他观察好些天了,习武的人眼力又准,这点事算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小怜满是惊讶,“那你还不提醒公子?若是让公子知道了,你肯定就惨了。”

“你不会跟公子说的。”木根满脸的自信,笑得如此时的艳阳一般的灿烂,“不过,你今晚肯定又得帮沐公子留晚饭

了。”

但是,这次木根可料错了,人家木头光明正大地用上了晚膳。倒不是说杨柳宽宏大量饶了他这次,而是经过下午这么

闹了一场,累得早忘了这惯常的惩罚了,他自己也晚膳没用就沉沉地睡着了。

没有人打扰,不担心饭食中有什么手脚,也没人总抢着他筷子上的菜吃,这是沐桐用得最为安心的一顿晚膳,不知不

觉三碗饭都下肚了。他虽然是杨家的奴仆,但衣食待遇,比之前他当沐家的少爷时,还精致华美。这自然归功于杨柳

公子对自己的衣食住行从不含糊,沐桐作为他的贴身小厮,肯定是沾光不少。

吃饱喝足,沐桐便蹑手蹑脚地走进杨柳的卧房。呼吸均匀,面容安详,床上睡着的人,连睡姿都没有变一下,安静的

如池塘里默默开放的一朵睡莲。沐桐顿时放下心来,看来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帮他把薄毯往上拽了拽,又把屋内

放的冰撤了两盆,重新点了支驱蚊虫的香,这才自己去沐浴更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个小厮,自然是没有自己的卧房,他的睡得地方,便是杨柳书房的一张凉塌。而杨柳的书房与卧房是相连,这最让

沐桐不爽了,每次杨柳只要在卧房大声一喊:“沐头。”他想当作没听见都不能。

就如同此时,在寂静得只有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唱的半夜,“木头”那一声喊,异常清晰地穿透漆黑的夜,唤醒了正沉

浸美梦的沐桐。捂住耳朵想接着再睡,又一声“沐头”从隔壁传来,喊的人不依不饶,沐桐只得翻身而起。

“我饿了。”床上的人说的楚楚可怜,但此时的沐桐丝毫不为所动,他闻言机械地转身出去了,再进来时,手上已经

提着一个食盒。这是小怜与厨房的张嫂子早准备好的。闭着眼睛伺候完那个祸害用完膳,沐桐便想接着续梦去,这样

的三更半夜,最是睡不足的时候。

“沐头,你把躺椅搬出去,我要赏月。”

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却把沐桐的瞌睡赶跑了一半,这个祸害,他又要开始了,心里忍不住哀怨。

“赏月自然少不了点心和茶水,你也一道备了,特别是瓜果多备一些。”

另一半瞌睡也没了,这时不是哀怨,已经升为愤怒了。

“备好了你也不许睡。一个人赏月有什么意思,你要陪着我,再罚你作两首诗,谁叫你下午那么大胆。”

啊……要抓狂了!

盛夏的夜空,繁星闪烁,仰卧着望上去,仿佛就在头顶上一般,触手可极。沐桐不禁想到了摘星楼,那穹顶上水晶反

射的点点的瑰丽金光,就如同此时漫天灿烂的星河。那时的自己,是那样单纯地爱着他,那样地沉迷不能自拔,一转

眼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斗转星移,风云变幻,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沐桐情不自禁地沉湎往事,而他身边的人,显然与他想得不同,只听他在耳边喃喃地道:“你看,银河西侧的那颗是

织女星,隔着银河相对的就是牛郎星了。你说我们此时这么望着他们,他们是不是也正从上面看着我们呢?”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杨柳也不在意,眼睛只直直地凝视着夜空,似是望不够,沉默片刻接着道:“一年才见一次,真

悲惨啊。可是也有人说,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是那不能见面的朝朝暮暮,是多么难熬啊!”

他似乎在述说自己的亲身所感,沐桐的心不禁动了动,嘴却抿得更紧了。

夜凉如水,更声悠长。

“你这根烂木头,一点做小厮的样子都没有。黎爷说得对,我是该教教你,我今天就给你立规矩,以后你都得叫我老

爷,叫老爷,知道吧?你是我买下的……”

昏昏欲睡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干脆戛然而止了。这个杨老爷,硬拉着人说要赏月,自己却睡着了,沐桐忍不住对着

那个睡着的老爷狠狠地扬了扬拳头。本就想样躺着,与他一起静静地等待明日的第一缕曙光,谁知天边不知何时飘来

了一片乌云,遮掩了满天的星光。要变天了么,沐桐赶紧起身,连人带椅子,把那个大老爷搬进了卧房。

第三十三章

沐桐放下手中的书本,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了。一层秋雨一层凉,沐桐登时有些后悔,早上他出门时,忘了

多给他备件衣裳。以往生意上的事,他大部分都交由佟掌柜打理,其他的也都由木根出面办理,但最近这段时间,他

却自己频频出门。虽然没有问,沐桐也知道,肯定是生意上出现什么问题了。

盐业买卖,官员要借商人的手得利,商人要借官府的权得便,官家与商家,盘枝错节,利益纠葛不清,最是繁复冗杂

。杨柳的生意要畅通无阻,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有分量的人在背后撑腰。

找的靠山不但要有分量,也必须是最合适的,这其中就大有学问,并不是靠上谁就谁,也不是谁的势力最大就找谁。

就如同吴远道,他们家想尽办法靠上了老国舅,靠山是很强大,但太强的靠山,本身就处在斗争的中心,风雨飘摇,

极是不稳,一旦有个风吹浪打,最先遭殃的,便是依附着这座靠山的枝枝叶叶。从吴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中,杨柳

早悟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他找的那些人,都是些没有显赫身份却又极有用的人,这选择的复杂与微妙,沐桐想想都

头疼,难为杨柳却能做得得心应手。

选定了合适的保护人,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这也是一大学问,并非你给得银子越多,就越能让他们为你

大开方便之门。这还不算难的,更难处理的是如何拒绝那些主动过来要和你结盟的人。他们都是些极有分量的人,为

生意中的利益而来,但又不符合杨柳自己心里努力甄别的那些条件,如何不得罪他们又让他们知难而退便是杨柳一直

很伤脑筋的一件事。

沐桐通过这些天仔细留意,判定杨柳必定是遇上了哪个难缠的贵人,才需要他一次一次自己出面出去斡旋。今日他出

门的时间有些长,沐桐不禁有些担心。这些日子,他晚上都不再闹了,按理沐桐应该高兴,但他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不闹了并不是他改邪归正了,也不是说秋凉了他晚上睡踏实了,而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累得晚上都没

力气闹了。

沐桐蹭地起身,出门去望了一会儿,却没有他回来的迹象。怎么还不回来,沐桐着起急来,猛然想到那人抱怨他没有

小厮的样子,不禁又扬嘴笑笑,自己果然很不合格呢,吃住与老爷一样,老爷出门,他也不跟着去伺候。虽着这是那

人照顾他的面子,但此时要是自己跟着,就不用这么干着急了。

也不知道木根他们都喊他公子,为何偏偏要自己喊他老爷,想起那个虚张声势的人,沐桐脸上就溢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卖身为奴已经大半年了,按理这该是个世家公子最悲惨的事,在他,这大半年却从没这么快活过。被他毫无道理地

闹腾,被他明目张胆地欺压,自己一直无怨无悔。只是绞尽脑汁地想反捉弄的妙招,偶然得一个,竟比武功更进一层

,或者策论文章得了先生的褒奖还要欢喜激动。

于大夫说得对啊,他就是一个祸害,他曾那样对待自己,可是再见他时,自己怎么努力地时时提醒都没用,那分开的

日日夜夜凝聚的恨,却仿佛春雪一般,怎么都留不住,太阳一出,它们便化了。

一直不与他说话,起初当然是赌气,到后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再到后来,便成了他们俩逗乐的一种情趣。开始

时憋着一口气,不说话倒没什么,后来一直不说话,差点憋出他的内伤,他从没想到不说话这么难受,幸好家里还有

木根与小怜。而现在,不与他说话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经常听听他自言自语,倒也其乐无穷。

天愈发得阴暗下来,雨也越下越大,淅淅沥沥,沐桐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咚咚地打起鼓来。到底是何事的羁绊,让

他一去这许久。

门帘动了动,沐桐还以为是他,起身迎过去时,却是端着茶盘点心的小怜。

“沐公子,你在等公子吧?”小怜抿嘴而笑,这才多久没见啊。“沐公子先用些点心,这些是张嫂子新做的,味道可

好了,公子也最喜欢吃,沐公子尝尝合不合口味。公子这些天胃口都不好,可把张嫂子急坏了。今晚的这顿花了张嫂

子不少心思,还温了公子最喜欢的青梅露,沐公子待会儿一定要陪公子好好喝一杯。”

沐桐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嘴里,入嘴即化,果然不错。他满意的表情引得小怜又一阵笑。

“很好吃吧,连公子那么挑嘴得人都很喜欢呢,但愿这次公子能多吃一点。”

小怜说了会儿话便出去了,沐桐却再没心思吃什么点心,他总觉得今日要出什么事一般,坐立不安地踱了两圈,突然

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又重又急,肯定不是小怜,也不可能是他,会是谁呢?沐桐赶忙推门出去。

心里骤然一紧,回廊上木根抱着个人,正疾步走来,沐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接过来一看,不是杨柳是谁。

颤声喊了句“柳儿!”,回身便往卧房跑。

不是第一次遇上他发病,沐桐很快镇定一下。一边熟练地帮他按摩缓解病痛,一边问木根道:“派人去请于大夫了么

?丸药服过了么?”

木根也吓得够呛,忙答道:“一直都好好的,回来的车上突然就不好了,已经服过药了,也派人去请于大夫了,我再

出去迎一迎。”

听说他已经服过药了,沐桐又安心了些,手上却不停,按于大夫曾教的办法缓缓地帮他疏通经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

着他的脸。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由死灰色转为苍白,脉象也不像方才那般的又浮又乱,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来。

纤长的眼睫忽然轻轻地颤了颤,沐桐紧张地等着,果然没一会儿,那秀美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了。茫然地望了望,最后

定在沐桐的脸上。

“柳儿,好些了么?还痛得厉害么?心口堵不堵?”

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哑巴开口说话了!”

这人!这种时候还说风凉话,沐桐差点瞪了他一眼,不过到底是不舍得,轻轻地拭了拭他满头的冷汗,柔声安慰他道

:“乖,别说话,于大夫一会儿就来了,很快就没事了。”

似是累极了,很快眼睛又闭上了,口中喃喃地说道:“你好不容易与我说话呢……”

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但其中的楚楚可怜,其中的绵绵哀怨,差点让沐桐心酸得掉下泪来。自己一直怪他怨他甚至

恨他,却从未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什么,这么久以来,自己理直气壮地说他负心,说他无情,可自己又何曾为他考虑

过一分一毫,可有问过他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有体谅过他的为难之处。

他为自己毅然抽身欢场,他为自己强入商场,其中的艰辛劳苦,沐桐早已有所体察,他只是自欺欺人,为自己的心安

理得勉强地寻找借口。

在这个绵绵秋雨的午后,望着怀里病弱的人儿,沐桐满心的自责与后悔。

他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自己,又做过什么?

第三十四章

杨柳的病拖了很久,反反复复,就如冬天的雨雪一般,一直没有断了根。

沐桐木根他们都很着急,只有杨柳自己却毫不在意。他如今真像个老爷了,那个贴身的小厮,时时地守在身边,细心

体贴,服侍周到,说话都柔声细语,像是生怕声音大了吓着他。真是无趣,弄得杨柳再欺负他,也顿觉没什么意思了

大部分的事他都能随心所欲,但是有些事,他即使摆足了老爷的谱,那个小厮也不毫不为之所动。

就如洗澡,这本是杨柳一天都要进行好几次的事,可是就因为于大胡子说了一句“洗澡伤元气”,那个大胆的小厮,

就再不让他洗澡了,每日里只用热水帮他擦擦就敷衍了事了,这让爱洁的杨柳都觉得自己快长霉了。

再有就是喝药的事,那个小厮从来就没有通融过一回,比起小怜来,他可难对付多了。不管杨柳如何变着法儿地拖延

,那个顽固的小厮,总是不变应万变,最后肯定在药凉了之前,把药给他灌下去。

“这药里被于大胡子加了黄连,我不喝。”杨柳实在是喝腻了每日三大碗的药,不得不又动起了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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