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碌事。”天海摆脱李佟雨向外面走去，李佟雨紧紧的跟着天海一步不离。

“没事吧？”熟识天海的人与他热络的打着招呼，在这里被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只要能爬起来，便继续自己的职责。

“没事，对了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是这当地的一名医生，当时有人比你伤的重，那小子叫了人就去帮别人了，那小子你没见到，真是条汉子？”

“哦，我想当面谢谢他，你要是见到他一定让他来找我，告诉他我叫天海。”

“成，只要见到，我一定和他说。”

“对了，你知道他叫什么？”

“这还真不清楚。”

两个人边说边走，又是一阵摇晃，听到有人焦急的喊着：“快撤，海水涨了，带着病人快撤。”天海冲进治疗站抱起前两天他做截止手术的小男孩子，转身看到李佟雨惊慌的不知所措：“站在那干什么，救人。”李佟雨恍然，帮着大家撤离。这次海水涨得出人意料，也许是经过灾难的洗礼，人们没有慌乱有序的随着军队的指引与帮助向着一个方向撤离着。一个男人跑在人群中，目光搜寻着赶上来撤离的人群喊着：“豆子！”边不住的拉住人问询着什么，有人指了一个方向那男人转身逆向着直往前冲着，与人群一一交错了过去，猛得撞到一个人，男人手抚着被撞人的肩膀甩了一句：“对不起啊。”便蹭着人群逆流跑远。被撞的人正是天海，就在那手抚过自己肩膀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电击中一样，整个人无法在挪动一步，跑上来的人群碰撞着他，有人对他叫喊着，可他就是那样楞楞的站着，口中喃喃念着，声音带不知是激动还是哭腔的颤抖：“刚那个人？刚那个人？那个人~”猛转回身眺望着那个已奔跑远去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而那个男人跑着跑着，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猛的停住，回头张望他刚穿过的人群，他笑着摇摇头许是自己的错觉，便继续他的奔跑，去找回那个叫豆子的男孩。

当人群终于到达了一个至高点，看着一股股浪潮冲上海岸线带着白色蕾丝一点点吞噬着已经荒芜的废墟。天空之上紫灰色的云朵轻轻飘浮，除了一阵阵涛声，一切万籁俱寂，沉默替代着哀嚎来为人们默哀着。

天海颓力坐在地上，看着怀中的男孩在熟睡着，抬头看向远处有人还在陆续跑来，他追寻着每一个后来的人。李佟雨帮着军队发放着食物，人们有序的领取着，她眼睛不时瞄向天海，从他被那个人撞后，就像被撞失了灵魂般呆愣着。“天海，吃点东西吧！”李佟雨将食物递到天海面前，天海摇摇头继续他的眺望。

“小宇哥~~”怀中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突然叫喊着挥手。天海低头看着怀中男孩子灿烂的笑着，抬头顺着男孩眼神的方向望去，只一瞬间天海的心脏仿佛被一只硕大的铁拳死死的攥住，他感觉呼吸局促，竟一阵头晕目眩，手中李佟雨硬塞的食物，失声滑掉在地上，远处那个人衣着略显得褴褛，清瘦如从，裸露出来的一些皮肤因被水浸泡太久而有些泛白，他望着自己眼睛是那么明澈不像是梦中那黑洞一般，那眼中写满了与自己相致的震惊，他们竟在这一片死亡的气息中如此戏剧的相遇。他看那人笑了，他看那人放下一直背着的男孩，他看那人一步步走像自己，他像梦中一样不敢喘息，不敢出声的望着，他怕惊了梦，他看着那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咬紧牙不敢去喊那个名字，他努力抑制着泪水，他怕模糊了双眼而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看着那人的手局促而又迟豫地伸过来轻轻抚摸过他的头，穿过他的发间，那人指尖滑过紧锁眉头时他轻轻闭上了眼，然后他听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来了？”他猛得拉过那手紧紧撰住，覆住脸，深深的嗅着那熟悉的味道，他哭着融化在那声音里，融化在那手的温度中，双肩颤抖，直到不在去压抑的疼哭出声的喃喃念着：“不是梦，不是梦~~这他妈的不是梦！”

第四章

海水渐渐平息，天空中阳光明媚，云像是假的一样散淡飘浮。每一段感情都自有它的潮涨汐落，起承转折，凡宇以为分离的一年多他都已经忘了，心中伤口被记忆反复撕扯已磨出了粗糙坚实的老茧。但是面前天海颤抖的肩膀，他知道他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两处的肉，长在了死角里，那些肉在心最深最底里，一但触碰便会连筋带骨的生疼，天海便是那心中长在死角的柔软。

凡宇抽出自己被撰着的手轻掐天海怀中那名孩子的小脸，小家伙伸出手挣扎要凡宇抱，看到那残缺的左手，那天他把这孩子从倒塌的房屋中扒出来，他已知道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可此刻看到天真的孩子举着残缺的左手，想让他抱，他还是一瞬间的无法面对，他强笑着从天海怀中抱过孩子：“疼不疼。”孩子乖巧的摇摇头，凡宇抚着孩子的头：“真是个男子汉，看那个大哥哥都疼哭了，我们小石头都没哭。”凡宇说着坐在天海身边，天海一直盯着凡宇分秒不移。凡宇没有回应那炙热的眼神，不住的躲闪着。

“小宇，你回来了？刚吓死我了，找到豆子了？”

“啊，找到了，那孩子吓坏了，躲在帐篷的桌子下面。”

“哟，这不是小石头，来跟阿姨吃饭去。”与凡宇熟识的女子抱走凡宇怀中的男孩，对一旁的天海笑着示意便走开了。

此时只剩两人，气氛闷到让人窒息，凡宇低着头，不住的搓着自己的手，扣着上面残留的泥土与血迹的混合物，显得那样拘束紧张，一年里凡宇不是没有幻想过天海找到他，然后两人破镜重圆泪流纵横皆大欢喜，继续履行从前那至死誓言的圆满结局。现在心中不住呼喊的人出现了，应到了故事的高潮，可却恰恰相反他竟不知要怎样去面对这个人，许是凡宇在这个记忆的城市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他已经适应，习惯一个人的孤单落寞。

“你一直在这？”天海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然能去哪呢。”凡宇没有去看天海，而是抬头看向远处的海。

“对，不然你会去哪！这里那么美。”天海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这美好是他放弃的。那一年的他与凡宇，他们曾在这片海里放肆的嬉闹，凡宇跃出海面笑着喊道：“哥，你愿不愿意，现在，和我，死在这海里~”。天海侧头望着呲着小白牙的凡宇：“别瞎说，活得好好的，死什么死。”便向岸边游去，可却发现身后一点动静都没，转身发现凡宇已不见：“凡宇~别闹了，凡宇！！”，猛然身子一沉，凡宇拥紧他，深深吻住，拖着他向海下沉去，天海一阵惊恐，当眼神对上凡宇的眼神，他却一切释然，闭上双眼随着凡宇下沉。就在他以为两人会就此死去，凡宇用力将他脱出海面，两人剧烈的喘息。

“你怎么不反抗，我会淹死你的！”

“你不是说现在死在这吗，我死了你不是也陪着我吗？”

“要是我跑了呢？”

“你会吗？”

凡宇望着天海，手指滑过他的眉间，语气坚定：“不会。”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会开离，那时的这片海还是一片蔚蓝，那时的他们还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后来的后来，凡宇竟一直在这，守这片回忆的海，而他背叛了曾经的誓言与女子相守，他们找不回那时的曾经美好了，天海用手抹去泪水，扬起头同样看向远处的海，如记忆般飘渺的云飘荡在海面天间。

凡宇不经意的扫过天海的脸，紧锁的眉满是哀伤，他习惯使然的用食指拂去那眉心的一绺黑丝，接着指尖滑过那眉：“一点都没变。”天海转过头，望着终于肯看自己的凡宇，那在眉间行走的指尖，在他体内挑起了一连串凄丽的颤抖，那双眼睛，那双如8年前一样清澈的眼睛，浸着深深的吸引与蛊惑，强烈的撕扯着他的心如断弦裂帛。他是如此想念，并每晚的梦见，他会因为不敢去想念而怕梦中梦不到的伤感纠结着度日。

“你为什么没有在回去？”天海拉下凡宇的手，紧紧的握住，他在想，如果那时凡宇回去，回到那个西北小镇，他们就会不一样，就会是相守着走完一生，他想着不由心生埋怨，许是在为自己选择了女子而开脱，许是在懊悔，许是在愧疚。

“回哪？”凡宇疑惑的注视着天海。

“天海！”一个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凡宇的目光一部分侧越过天海的鬓边，望着走过来的李佟雨，那女孩子的眼中满含对天海的温情。一部分目光留下来，他看到天海脸上表情的变换，凡宇淡淡一笑，低下头，抽回手：“我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凡宇！”

“我懂。”凡宇轻拍天海的肩膀，除去了情人间的暧昧，以一种哥们的方式，起身与李佟雨错肩，点头微笑，淡然走远，在分开那天起他就知道天海有一天会结交女朋友，然后会结婚，从此两人各不相扰，心中不再会长出纠缠曲线，两人一个口信都不会为彼此留下，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要正面去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会看到天海眼中不舍深情，可他没有，他知道天海有他的选择，他应该离开，如一年前，继续独自一人，世界最好把他忘了，包括天海。

“凡宇~”天海喊着，追上凡宇一把扯住：“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没有忘记过你，没有，一刻都没有。你听我说，当时~我以为~我！”天海试图解释李佟雨，他想对凡宇说，他等过，他从希望等到绝望，他想他，想到一次次想要了结此生，他眷恋着他，头脑猛得太多冲击，他竟语无论次，只紧紧的抓着凡宇的胳膊，他多怕，像梦中一样，凡宇如风一样忽的不见。

“天海，她看起来很适合你！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凡宇抽身绕过天海，一切淡然。天海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一下被掏空了。眼前的，过去的，回忆一幕幕如流逝时光中飞逝的尘埃，看着他离去，抓不住了再也抓不住，放了手的再也拉不回了，凡宇现实中的那份淡淡然，比梦境中如风消失更让天海决望痛苦。

第五章

游动的阳光带着一片温暖，随意浮动的云带着一种宁静，在这些美好下面，是一片狼藉的恐惧悲伤之所，那里的人们，他们在地面上游走，带着决望的心在废墟中搜寻着希望，他们知道一切已覆灭，可依旧执拗的叫喊，翻挖着，机械般重复，重复，只为能给活下的人带去振奋的消息，他们需要那些来支撑着走过这场浩劫。

天海远远的跟着一直躲闪自己的凡宇，许是他之前受过伤，体力有些不支的停留下来，望着那清瘦背影发着呆，李佟雨走到天海的身后轻轻拥住他，这个温柔而永远带着陌生的怀抱，传递着这个女人对他的浓浓柔情。

“没事吧？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李佟雨靠在天海的肩膀轻声问。

“没什么！”天海低下头，眼睛却不时的扫过不远处的瘦弱身影。

“他是谁？”李佟雨顺着天海的眼光望过去，那是与她擦肩的人她记得。

天海没有回答李佟雨的问题，而是转身向着废墟的另一边走去，时间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曾经挚爱本来执着能携手走过千秋直至尽头，却不知那一个不经意的错过，深情过往皆已成空，如今一切无从追寻，才深思铭心刻骨终不抵不过时过境迁。

李佟雨站在原地看着天海一直注视的清瘦背影，那身影整个沐浴在一片阳光中全身金黄，注视着那个身影会错觉的认为他一定是迎着太阳而生，不然阳光与他怎会那么融洽，他带着安静，笑的随意，慵懒的抽着香烟，沉默着不说话，神情带着忧郁，但是很奇怪，只要你看他一眼，就能断定他一生必定不曾坐在阴影中，也断然没有受到过伤害般，那样的清澈璀璨夺目。

“你好，我是李佟雨。”李佟雨像是受了蛊惑走近那身影。

“我是凡宇。”凡宇慵懒的回答着。

“你认识天海？”

“我是他大学同学。”凡宇瞥过头随意的扫了一眼李佟雨。

“哦。我是他女朋友”说这话的李佟雨如所有恋爱的女人一样，满脸温情，她望着凡宇：“他上大学时什么样？有女朋友吗？”

“谁？你是说天海？！”

“嗯。”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凡宇弹飞手上的烟头，自顾自的摇晃着走远，他不想卷进天海的生活中，他想让全部都灰飞烟灭，天海过他阳光下的幸福生活，而自己继续守着这片海过活，带着一份期待落空的伤感，并夹杂着回忆时美好的心情，那样一切皆大欢喜，可偏偏让他再遇到他，重又打乱了生活的步调，让他无从适应与面对这被搅乱了的心。

凡宇烦躁的没有目地的乱走着，隐约中他似乎听到微弱的敲打声，他寻着声音而去，发现在一片废墟掩盖的坍塌中，竟有人活着，他尝试着搬动那些废墟，他与那人说着一些支持的话语，他正忙着救人时，忽然有人紧挨着他帮起忙，他侧目对上熟悉的眼，一瞬间却像一世纪，他们终于搬开那些废墟，却发现原来在掩盖下空间很大，在这之前竟没有发现，他们发现那人被夹在里面，出于医生的本能他们必须钻进去检查伤情。

“你在这看着，我下去检查伤者。”凡宇说着便要往里钻。

“回来，你在这呆着。”天海扯回凡宇。

“我一直在这，我比你熟悉这里。”凡宇推开天海，钻了进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天海执意走在了凡宇的前面，如多年前一样把他护在身后。

“伤得不轻呀，这样看要挖开那些土才行。”凡宇边检查边说着，天海点头：“慢点，这里的支撑着力点很脆弱。”他和凡宇一致的看向那条腿，他们明白那已经废了，可伤者却一直在说：“腿很疼。”

“你们怎么下去了，太危险了，快上来。”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李佟雨惊心的看着眼的一幕，正说着猛的一阵摇晃，凡宇环顾四周发现做为支撑的梁木已经腐朽的不堪一击，他加快手上的速度，李佟雨叫喊着吓得缩成一团不知所措，凡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头上已经溢出了一层细汗，摇晃也越来越强烈，凡宇猛得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面前的天海，而天海正埋着头不顾一切的挖着，抬头间与凡宇对视：“挖啊，你看什么呢！”

“天海，走~~！”

“别废话，挖！”一瞬间，天海还没反应已被凡宇拉起猛得推了出去，天海随着摇晃与凡宇不知哪来的力量跌跌撞撞滑出废墟，在最后一秒钟，他看到凡宇返身伏在伤者身上，然后便一片塌落的废墟阻隔了他，10秒钟内他的世界是空白的，他坐在地上，看着那片废墟一点点彻底坍塌。“小宇！”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起身冲上废墟，不顾瓦砾的尖利，死命的挖着，口中一直碎碎念着：“不能死，不能死~小宇，别死。”

“我在这~天海。”一个虚弱的声音，天海猛得回过头，寻着声音的来源，却看到李佟雨站在不远处，她看到天海望向自己便冲了过去，一把拥住他，她以为天海是在寻找她，她为天海的举动感动，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李佟雨拉起天海被磨的一片鲜红的双手，那双手已被瓦砾划得凌乱，她心疼的哭着，冲进天海怀中紧紧抱住：“我在这，我没事，我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