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由殿前玉柱飞踏而上,绕着冰月殿四方,运气将临近的檐角廊道都踹塌了,以防火势继续蔓延,再提桶当空浇
下。几个轻功好的侍卫纷纷效仿,终于控制住了火势,只由得几处断壁残垣烧完。
方救完火,只听得空中飒踏有声,一青衣女子与一红衣女子追打而来,瞬时罡风四起,叶卷花凋。两人一掌对开,分
别旋身在相对的水月、火月殿角落定。
“宫主和苍月长老!”侍女寒宵叫出声来,众人仰首。
殿檐之上,寒宓空手执掌在前,沉声道:“苍月,放下前尘旧恨罢,你何苦一意孤行,叫我们百千宫人自相残杀,引
狼入室。”
“说放下便放下,你又为什么巴巴地跟去洛阳?说到自相残杀,原来你也会不忍么?晚了!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
一落,苍月腾空而起,朝寒宓扑去。电光火石之间,拳掌交错,两人飞跃至冰月殿的残檐上,几处焦木还冒着青烟。
苍月回旋一脚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寒宓肩上砸去,寒宓后撤一步,堪堪以双臂交错架住,却不料脚下殿檐椽梁已被火烧
裂轰然坍塌,苍月压着寒宓直坠而下,众人齐齐吊起了一口气。
透过残缺的墙垣,殿内打斗时隐时现,激烈非常,不时爆出断片残骸。半柱香后,苍月叫寒宓一掌拍了出来,跌落在
地,唇角溢血,顺颌沾衣。挣扎着却爬不起,反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苍月,你太心急,若你真要这广寒宫,送与你又何妨。”寒宓施施然从破殿中走出。
“我要这广寒宫做甚?二十年了,你还是要走,你还是要走……”苍月望着寒宓,满目绝望,“我只想看着你,只想
留在靠近你的地方……”
寒宓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你何苦折磨自己。”
“你为的什么,我便为的什么……”苍月支撑不住,躺倒在地,只勉力伸出一只手去,“我要死了……你过来抱一抱
我……可好?”
寒宓走近她,将她抱在怀里,唤道:“苍月。”
苍月已是面无血色,惨白双唇间只有出气而无进气,断断续续地道:“当年……在天池边上……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
音……就知道……自己……爱上你了……不管……你是什么摸样……”
见她哆嗦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出不了声,寒宓俯下耳去,苍月只伸手抚上她的唇,叹出最后一口气,整个身子便突地坠
了下去。
风乍起。
寒宓呆坐了一会儿,便将苍月大横抱起,道:“千夜,你随我进来。”便转身往冰月殿里走去。
苏水纹望向身后,千夜、轩辕熙与月见君不知何时已在殿前。千夜仓惶望了苏水纹一眼,便跟进残殿里去。
花月长老、刑堂四官与叛宫诸党皆尽收押,千水同水月、火月殿主收拾着残局。过了一夜,千夜和寒宓方从冰月残殿
里出来。
苏水纹本就等得心焦,几次要进去叫轩辕熙给拦下了。这会儿见千夜面色苍白,忙上前探问:“怎么了?”
“没事。”千夜强笑着回答,却分明像是敷衍。
“你带千夜走吧,本宫就不去洛阳了。”
“寒宫主,我会好好待千夜,不叫他受委屈的。”苏水纹恭谨答道。
寒宓听言只叹了口气,复转向月见君惨然道:“月见,你我后会无期罢。”语罢又回了殿里,关上焦黑的殿门。众人
无语。
于是千夜封了广寒宫副使,并冰月殿主为特使,带了十数个侍从并营帐高轩赴洛阳,声势浩大。
一路上,千夜作女装,虽两人本不好张扬,却不知千夜为何突然抬出了广寒宫了少主的架子,只对苏水纹冷淡起来。
但是夜间又分外热情,不介意隔帐有耳,不顾自己的身子,需索无度,仿佛没有明天似的。这情形就跟上回分手前一
般,但是天明一睁眼,又自披衣而去,陌路人似的。
苏水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又或是什么邪事导致他白天黑夜性情大变,追问几次都得不到答复。分明寒宓已经答
应将千夜交给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郁闷之下,这天安营后寻了轩辕熙去喝酒。
“你道他是为什么不理我了……啊……为什么啊……”营火旁,苏水纹拎起一袋马奶酒仰头狠灌。
轩辕熙只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女人心,海底针。”
“女人……”千夜不是女人,喝得烂醉,苏水纹倒还记得守住秘密。也许自己喜欢的本来就是女人……长安红袖楼的
头牌添香……洛阳桃花阁的红牌夭夭……东篱苑的小相公合欢……那就是像女人的男人……忧潞只在自己跟前爱娇…
…生意场上那是大丈夫做派……云霄……云霄更不像女人了……兮兮……兮兮……苏水纹一瞟身边轩辕熙……比自己
还要英挺的八尺男儿……嗷……头疼……
忽然闻得一声清响,徐似龙吟,纵横空彻,回环不绝,原来是轩辕熙以指弹剑。见苏水纹竖起了耳朵,轩辕熙嘴角勾
起一抹微笑,再而三,三而按节,渐而歌吟生发。
“爱恨红尘总是累,今朝有酒今朝醉。愿得陪君三万场,不共月影独憔悴。神仙不识愁滋味,却向人间求谪罪。翩翩
年少不堪追……”
听得天上清响,苏水纹再坐不住,右手还抓着酒袋,左手抽剑而起,胸前起势左撩。
“……浪子回头无处归。”一个斜仰。
“抽刀断水谁白袂,”剑回肘掣。
“风卷残云秋声碎。”执剑缠绞,身旋做龙蛇,环转无端。
“醉仙遥指桃花飞,东海扬尘沧桑会。”步随身移,身随剑变。
“醉卧沙场君莫催,古来征战千年泪。”步驻身斜,挺倒在地,懒懒卧饮。
“这样就完了?”苏水纹斜眼问。
“不是看你醉得爬不起来了么。”轩辕熙笑道。
“谁说我爬不起来了,”苏水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不知道你唱歌这样好听,来来来,再给大爷唱个小曲~”
苏水纹借醉装疯,食指如勾已经伸到轩辕熙颌下。
两人正醉眼相看,映着营火幽光,眼中盈盈情意呼之欲出,只听得身后千夜侍女寒宵慌张来报:“苏堂主,小侯爷,
少主不见了。”
一帘春色顿时消散,秋风过耳,两人都醒过神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苏水纹转身来问。
“方才少主说只在附近林子里走走我要跟去他不准,现下都一个时辰了还不回来,我叫了侍卫同去林子里找都挖地三
尺了一个影儿都没见着,怕是出什么事了。”寒宵一口气不喘地说着,一边已经急得掉泪了。
“林子那头就是塔河,可曾往河边去寻?”轩辕熙语带惊心、一脸忧色。
这阵子塔河上游天山冰川浮动、频发雪崩以致河水暴涨,飞流激湍、巨浪拍岸,却是十分危险。苏水纹同轩辕熙想到
一处,急冲冲就往林子那头奔去。
叫上林子里还在搜寻的侍卫分队沿河搜寻,侍卫长带队往下游,苏水纹往上游。才过了一道湾,只见远处岸石上一篮
一黑两个人影正在打斗,蓝衣的不是千夜却是谁。
见千夜明显处于弱势,苏水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脚下滚石生风,竭力往近处赶,手中连发十数针。却只换得千夜回
眸一眼与那黑衣人一同翻滚下了巨石落入河中。
“千夜!!千夜!!”苏水纹嘶声大喊,攀上巨石也跳入水中,冰冷的河水浸透薄衫,瞬时如万针刺骨。夹着冰块雪
团的巨浪劈头盖来,将苏水纹打回石壁上又摔到水底,根本睁不开眼。脑中仿佛映着岸上随后赶来的侍卫“咋咋呼呼
”的情形,苏水纹拼命划着水,但是千夜在哪里?在哪里?四肢早已麻痹,头脑也渐昏沉。
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辈子,极限的冰寒里突来一个温暖的物体将他环住了,带着他向水面升去……睁眼瞬间,模糊只
见苍白面孔上一双饱含痛惜的眼还有冻得青紫不停哆嗦的双唇……
从温暖的梦里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在营帐内,裸身裹着厚厚的毛毯,鼻尖清芬沁人心脾,是有人用天山雪莲替自己揉
过身化去冻伤的青淤。抬头四望,只见轩辕熙披着单层薄衫坐在炭火堆边,单手执小木枝拨弄着,右腿内盘,左膝立
起,露出白皙的脚踝。苏水纹不禁想起梦中似曾与人肌肤相亲,竟不是千夜。
“千夜……”苏水纹这才想起来,从塌边扯了衣服草草穿上便出营去。
“千夜!!千夜!!千夜!!”站在帐前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声。苏水纹一边小跑起来,继续喊着千夜的名字,引得
四周的侍卫侍女都注目了。但都只是看着他,没有人回应,苏水纹抓了一个侍卫来问:“千夜呢?”侍卫吓住了。
又看见寒宵:“千夜回来没有?啊?”
寒宵还未张口,先拿手捂了自己的呜咽之声,刷刷地落下泪来。
“你在河底冻得太久,还撞到头,昏迷了七天七夜了。”追出来的轩辕熙淡淡地道,“千夜的尸体,还有一个黑衣人
的,前天在下游发现了,已经装棺由水月殿主送回广寒宫了。”
苏水纹仿若未闻,只慢慢迈步往河边走去,轩辕熙也由着他,只尾随其后。苏水纹一步一步走到千夜落水的大石上,
脱力般跪下。轩辕熙陪站在他身后,天风萧萧,衣袍猎猎。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那个黑衣人……”
“……是苍月堂下做外应的心腹,轮台守军的漏网之鱼。”
“我,要回广寒宫去见他一面。”苏水纹心中诸多疑惑。
“我陪你。”
“你还是先回洛京去吧,我见过千夜就去寻你。”
“我师父已经先动身了,我再盘桓几日,正好引蛇出洞,回程路上一网打尽。”安慰的话轩辕熙倒是一句不说,叫苏
水纹不好拒绝。
广寒宫変,破了风水,渺茫云烟皆尽消散,流水鸣涧跫草依然,牌楼巍然挺立,只宫门内焦黑殿顶尚未拆尽,斑驳可
见。旧地重临,人事皆非。
牌楼前白衣侍女怒目相向:“苏堂主还是回去吧!你想见的人已经入土了!”
苏水纹也不婉求,只是在紧闭的宫门前盘腿坐等。直到一个蓝衣人步出宫来,在他面前停下。苏水纹抬头极愿相信那
人是千夜,可惜却是寒千水。
“我求父亲让你见千夜一面,他答应了,你同我来罢。”寒千水柔声道。
随着千水绕过三正殿,直穿过西偏殿,由广寒宫禁宫大门进入禁池,池畔有一冥堂,白布帏幡,雪莲铺阶。千水推开
堂门,一樽水晶棺映入眼帘,寒宓呆呆坐于棺边。抚棺近看,千夜一身素白,容颜依旧,如同沉睡桃花雪洞寒玉床上
一般。苏水纹怔怔地看了许久,突然动手要将棺盖掀起,叫寒宓一掌拍住。
“棺盖一旦开启,千夜尸身难保,迟早要灰飞烟灭。”寒宓冷冷地道。
“我不信!我不信!千夜明明还活着!!!”苏水纹执意开棺,当场同寒宓动起手来,拆了三招便叫寒宓一掌打出门
去,跌落不起。
“你若执意纠缠,别怪我手下无情。”寒宓走下堂阶,身后堂门已经紧闭,巡守的侍卫队围上前来、齐亮刀兵。
“走,别再叫我看见你。”寒宓右手一指,下了逐客令。
苏水纹颓然委地,轩辕熙上前将他拖了起来,直拖出了广寒宫。三重厚重的宫门轰然闭合。
牌楼下最后一眼回望,望不穿宫门重锁,殿檐层压。那少年娇俏、蓝衣妖娆,都做烟云散。
广寒一梦矣。
20.君臣殊途
天和九十九年十一月,武帝立燕王(四王爷)独子轩辕熙临雍侯为太子,入主东宫。同月齐王(二王爷)、赵王(五
王爷)谋反被平定,平反有功之臣皆尽听封。
“苏水纹护驾有功,拜太子太保,常驻东宫,赐玉带锦袍、龙泉宝剑,良田千倾、黄金千两……”苏水纹坚辞不受,
奈何皇命如山。
“臣领旨谢恩。”苏水纹懒懒低声应过。
“宣临安池府池忧潞进殿~”
苏水纹方起身归位,一袭白裘裹身的故人擦肩而过。
上个月在渑池已收到消息,洛阳要乱。于是一行人化整为零、素衣便服回洛阳。才进洛阳城门,便见城门前坐了成百
上千携老扶幼、牵驴推车、身带全部家当的百姓。又有数个执农具铁器者见开城门放人进入,与城门守卫争执动手,
要出城。如今时势,自是许进不许出的。
“不知是哪派势力暗地里买通来闹事的,既是要出城,怎么还带了器械,何况民不与官斗。”苏水纹抱肘向轩辕熙道
。一行人停下来旁观。
回头见远处喧哗起,原来是京兆尹令狐大人带了师爷捕快来劝。其间另有一身着白缎裘领的富家子领了家仆几人,躬
身嘘寒问暖、细数家长里短,笑脸相询、握手交心,百姓感信其言、纷纷散去。
“那是谁?”身边有人问。
“哎呀呀,是令狐大人还有天下第一的池大老板!据说天下百姓五人之中便有一个在他旗下生意中捧饭碗的!”
“原来他还在洛阳。”苏水纹自忖。
带头闹事的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拖了锄头铁锹过来,就要伸手去推池忧潞。池甯配剑方出鞘,那人已自己跪了下去,
脚后跟上插了一根银针,常人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池忧潞却发现了,举目去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混进人群里,再也不见。
回到洛阳当日起,苏水纹便软甲披身,领流水盟数十腰附千针、袖内藏毒的精英于京城豪宅大户梁间檐上日伏夜出、
监听行刺,直到大局初定。其间池府安民只后续便只是略有耳闻了。
“池府名下洛阳十楼九铺安民有方,任池忧潞为户部尚书,赐婚宰相苏鸿飞(苏水纹二叔)之女安宁郡主苏伊。”
苏水纹只注意那人的背影,不确定方才所闻,心中一跳,复又沉寂如死。
只见池忧潞叩首以拒:“草民不能,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这确是为何?”
“陛下想是明白的,何用草民解释。”池忧潞还道是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十三王爷轩辕纪,碍了皇帝的眼。
“哼~那你还是回你的临安去罢!”武帝不悦,拂袖叱道。
“谢主隆恩。”
怕武帝“回临安”这一句话叫传旨之人说死了,弄得池忧潞再不能待在洛阳城里,乱前也被召回因而也在庭上的十三
王爷轩辕纪赶忙上前替他讨了个细处,照旧叫池忧潞代办皇家采买。
庭议退散,宫门口早已了断了的各自东西,原来痴缠的依旧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