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千夜一脸兴奋却又皱了皱眉头,“不过,大红大红的,不会招来恶鬼吧?”
“乌鸦嘴!招来恶鬼也是把你抓走!”苏水纹张牙舞爪地道。
话声未落,窗外传来“沙沙嚓嚓、沙沙嚓嚓”的诡异声响。
“听吧,恶~鬼~挠墙了。”苏水纹夸大嘴型,作势吓之。千夜霎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惊的小兔子。
那声响停了一阵复又响起,“沙沙嚓嚓、沙沙嚓嚓”,从窗口爬到了屋顶上,过了一会变作“骨碌骨碌”的声响从屋
顶回到了窗边,千夜已是木然僵立、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随着声响转动,手中灯盏也掉
落不察。
突然一声凄厉的啼声破空而来,一道白影从窗前掠过,一个圆溜溜的拳心大小的硬物从窗口掉落,仔细看去,竟然有
耳朵鼻子,嘴里尖牙,眼睛圆瞪,分明一个鬼面。两人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儿朝脚边滚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什物就要碰到鞋帮子了,终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千夜一个起跳,乳燕投巢、涸鱼入水般扑进苏
水纹怀里。
这个冲击力可不小,苏水纹抱着千夜转了整两圈才稳住,见他两眼汪汪将自己搂得死紧,真是吓坏了。
一边摸摸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就是一个老鼠头叫老板养的老白(猫)踢下来了。老白可厉害了,一只猫罩着三
条街,一年不知道抓多少老鼠呢!我家老头子花三两银子跟莫老板买他都不肯让。老白抓住了老鼠就爱逗着玩,玩得
老鼠差不多没气了,就叼上屋顶去啃,啃剩的老鼠头就当蹴鞠踢下来,每天早上小二都要去扫免得吓到客人。今个不
巧,叫老白踢进窗里来了。”
千夜听着,埋在苏水纹肩上的脑袋稍微抬了抬。
苏水纹将他转过来:“你看,就一个老鼠头。就算是荒坟炼狱里恶灵怨鬼,也有我呢?”
千夜战战兢兢睁了眼,可不就一个丑了吧唧的老鼠头,这才先后松了两腿从苏水纹身上下来,大半个身子还是依偎在
苏水纹怀里,双手也还是搂着不放。
“我说你好歹一个少宫主,胆儿这么小,怎么闯江湖啊?”苏水纹环着千夜安抚孩子般晃着。
“我不怕人,就怕真有鬼。”千夜声音还有点闷闷的。
“我却觉得这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得多。喏,这个是我周岁时娘去城隍庙求来的,二十三年来我是一次也没有遇鬼,
灵验的很,给了你吧。”苏水纹摘了腕上一根穿了几颗银豆的红线给千夜系上,边系边道“大鬼小鬼,勿近身来,好
(音吼)啊!怨鬼厉鬼,靠边溜开,好啊!”
千夜见他吼得煞有介事,不禁笑出声来:“这却是什么风俗?”
“这是我娘家乡驱邪避鬼的说词,给小孩子戴符时,大人们要围成一圈吼出来,好叫那些鬼怪听见,吓得远远的。”
千夜抬手看看系好的链子,在苏水纹唇上飞快地印了个吻,低头道:“我们去放灯。”
苏水纹盯着千夜羞红的脸,一个激灵,强自按捺下索要深吻的冲动,只答道:“好。”这要是一冲动灯可就不用放了
。
两人到了水边,放河灯的百姓都已归家,只剩一地青灰,几处燃了一半的残香,几碗米饭糍粑。河边草丛中卡着两三
盏上游流来的的河灯,远处河面上白莲摇曳流光。掏出火折子点燃唯一的红莲放入河中,待它汇入河心的白莲丛中,
众星拱月一般。
千夜不曾放过孔明灯,很是兴奋,要亲自点火,点完却不舍得放手。
“你喜欢,明天多弄几个来,我们还来放,天天放都行。”
“你说的啊,不许食言。”千夜这才放了手。明黄的火焰,朱红的灯罩,冉冉升起如旭日一般,远处游移的白色灯盏
和中天的月亮都失了颜色。只盼写下的愿望能上达天听,月老红娘有灵,许他俩白首同心、生生世世。
玩兴正起,两人牵手四处逛,过了石桥去河那边,良民宅户,冤鬼不闻,月明星稀,风高云漫,天地间只剩了彼此,
彼此眼中也只剩了彼此。
回程路上,千夜脚下踢到一个什物,本来不甚注意,却那红底黑字格外分明,原来方才放上去的孔明灯不知何时竟坠
了下来。油尽灯枯而落本是自然,却偏偏撞在眼前,教人灰心,那大红焉支染的灯罩撞在地上,变了形皱成一团,淹
没在夜色中,晦暗如蒙尘灰。
“什么东西?”苏水纹回身问千夜。
千夜狠心一脚,将那灯往旁边一踢踢进草丛里,笑道:“没什么。”
第二天苏水纹再说去放灯,千夜装作另有兴趣,拿旁的事绕了过去。
……
这日苏水纹醒来,一觉香甜,却浑身觉得不对劲,看窗外日上三竿,分明过了巳时,自己向来都睡不过辰时的,又非
中了迷香之类,身边千夜也不在,枕衾已凉。外院安静得令他难得发慌,虽说千夜那一干侍从向来无甚存在感,但屏
息细察,方圆十丈内无人音,都到哪里去了??总不会是千夜童心大发,要与他捉迷藏。
忆起昨夜千夜情热如火,缱绻销魂不足道,痴缠不休却反常。前些天,千夜道,日日游玩,有些倦怠,中原风光好,
西疆亦不急着回去,又到长安,惯见繁华,便在城郊置了座小院,终日画像临景。
苏水纹披衣而起,前襟也未系,一路喊着“千夜”奔出去,到了两人常去垂钓的寒潭边绕了一圈,却鬼影也无一个。
再回小院转遍,院内物事无丝毫变化,井边木桶依旧,梁上燕子双飞。进了画堂,清风过,玉镇下素宣翻卷,苏水纹
抽了出来随意翻看。自己作画多是随手泼墨勾点,画过便扔在一边,千夜却整理的一丝不乱,甚至要拿去装裱,自己
无心笑他:“装裱了好拿去卖么?”却不想勾起各自的心思来。
自己只当风过无痕,面上装作无动于衷,暗地里常常不觉失神,也许其实更叫千夜偷偷看进心里去,道他依旧对池忧
潞念念不忘。不忘是真,也迫着自己不再相念,自以为性本风流之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边自觉不自觉地对千夜越发宠溺起来,莫非爱纵过头,反泄了自忖亏欠而刻意弥补的心思。
就这前尘旧事,千夜心下早已明了,也不至于就让彼此隔阂了,要千夜狠心同他决断吧?怔愣间,不觉松了手,画纸
纷飞,散落一地。俯身一张一张的拾了起来,若有所丧,再细想便是缺了一张鸳鸳戏水图,那夜戏词之作后隔天又在
词下边角添上了一对交颈小鸳,其实是画衬词而非词配画。
不用想,千夜对自己用情至深,除非自有不能说的苦处,却何如舍得抛下他?况且千夜的耳疾还要求得师祖医治,虽
说还有三年之期,总要人在身旁看顾好才安心。苏水纹定了心思,施展开流星追月的轻功,往长安城青冥堂分堂赶去
。
一进堂口,直撞上一个紫衫黑袍之人,分堂主苏燕飞也不与其寒暄见礼,只拉了他衣袖急急道:“三叔,我要知晓广
寒宫少宫主寒千夜的行踪!”
“你小子还敢问起他?皮又痒了吧?当年一个凌云霄,就没让你长点记性?摊上一个池大老板,毁了青冥堂声誉不够
,又来一个寒千夜!!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不成?”亲亲三叔玉指摇颤,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是你们逼他的!!??”苏水纹一口气闷在胸腔,掉头欲走,“他必是回西疆去了,你不帮我,西北分堂自会卖我
面子,我总要找到他,和他在一块。”
“回来!!青冥堂还未丢脸到不先管教自家人却去威胁外人!你爹下了无情铁令,这回却是容不得你胡闹了,”苏燕
飞放柔了语气,仍带强硬,“他已经代你向八王的郡主求了亲,皇上指婚,婚期就定在重阳。”
苏水纹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蒙我的吧??我何时要娶八王的郡主了???那个刁蛮的婆娘
?!!”
“二姑姑给你的信。”苏燕飞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与他,苏水纹拆了开来:
“纹纹宝贝儿亲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姑姑先亲个,嗯么么~
前日闻得你又上了山,二姑姑很是忧心。大哥功力日渐深厚,去年闭关修炼,出关后据说是突飞猛涨,日进千里,你
快把流星追月步炼个炉火纯青,否则再犯在他手里,你的小屁股恐怕挨不起啦!
至于八王郡主那里,我这就替你去摆平了,夜幽殿里我先替你说去,那位还是会听进我的话的。
可惜广寒宫俺也不熟,大哥把各堂消息封死啦!我从别处偷偷打听来的,你往西北轮台县去寻就对了。不过也不用太
担心了,广寒宫就那么一个少主,他家大人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你不如缓一缓,等广寒宫里的大人们先消了火再上门
去下聘。要把美人带回我看啊!!!
还有你弟弟颜寞呀,没降了轩辕,别叫他回来。
二姑姑苏袖儿
戊子年 七月廿三”
“跟你说什么呢?诶诶诶……”
这么说千夜是让他家大人给带回去了,为什么连一个口信也不留给自己呢?
苏水纹面皮抽搐地看完信,不理会一旁好奇的苏燕飞,冲去前院,抢了匹马就绝尘而去。
回头从广寒宫说起,广寒宫不大却很神秘,甚至比百越太姥宫还神秘,太姥宫一听便晓得在太姥山,而广寒宫连西域
本地人都说不清它在哪。也许一宫数院散落于沙漠腹地之隐蔽绿洲,也许地河暗道通入天山山体内冰凌雪洞。谁让它
远在西域呢,出了嘉峪关,青冥堂也无法尽情地施展神通了。
除了地点,还有其不世绝学。
苏水纹至今不明那日是如何睡过头的。快马加鞭往西北宝鸡县赶了大半天路,只盼那里丐帮的熟人能绑上忙,路过一
个茶寮时,茶寮主人与客人一句对答窜入耳中,“明日廿五你儿子……”明日竟已是廿五??难不成自己在小院里无
知无觉一睡七日整,苏水纹不禁怀疑千夜施了什么诡异术法。
真已过了七日,若千夜有心要躲,老爹故意为难,丐帮的朋友恐怕也无能为力了。不管千夜如何躲他,都只能回西域
广寒宫去,只要广寒宫不拆庙,总会找得到。
一路行来,不觉皮裘春装换了轻绸夏装,连身边之人也……苏水纹不禁自嘲。忧潞因为他的隐瞒欺骗而离开他,千夜
却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水纹按原定计划赶到宝鸡,好不容易将丐帮八袋弟子毛毛从稻草堆里挖出来,又在城郊破庙乞丐窝里烦躁不安地等
了两天,身上都长跳蚤了,只得到千夜一行人在天水湖畔失去踪迹的消息。
天水湖畔风景好,却不是整天蹲墙角或走门串户的丐帮弟子的去处,没有特意派人盯梢,青冥堂也搜集不到准确情报
。苏水纹只与毛毛约好,有消息及时通个,澡也不洗了,又赶去天水湖,希望可以发现千夜的踪迹。
郁郁青翠分开两边,入目一片金灿,夕阳映水,云影中铺开一道天路。苏水纹却无心欣赏,系了马,低头猫腰在湖边
转了个遍,什么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何人迹,昨夜一场雷阵雨也冲了个干净。无比颓丧地靠坐回系马的那棵柳树下,
将脑袋也敲了上去,侧头间仿佛看见什么,那树干上刻了字,刀疤未枯。
苏水纹伸手细细地一笔一划数过,“千~夜~水~纹~”四字一排,仿佛能见千夜刻字时的认真神情。
“千夜……千夜……千夜……千夜……千夜……千夜……”苏水纹突地站起身来,跑向开阔处,边旋着身子边大声喊
,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一直传到湖和森林的的那一边,千夜却听不到。
终于喊累了,两手撑膝俯下身子来,望着地上拖着一个虫尸的蚂蚁群呆了半晌,却更定下心来,要找到他。既然一路
到了这里都是西北向,千夜必是急着回广寒宫,知晓了大概方向,又认真想想二姑姑说的“缓”字,苏水纹也不很着
急了。
多天没有好好洗洗鸟,苏水纹扒了衣服压在包袱下,下水去搓澡。冰凉爽快,兴起一个猛子深深扎下去,游了很远很
远,直游了一个半来回。天色渐渐暗下来,天际泛起晖色,水色渐幽,岸上林疏处树影支离。
苏水纹正游回岸边去,经过湖边一块大石时,突觉有异动。轻手轻脚地攀上去,只见暮霭中一个劲瘦背影,墨色长发
披洒在白皙的裸肩上,修长的指拂过线条优美的手臂,一仰头,水珠沿脸颊滑落下颚、喉结与锁骨……天神一般。
“谁??”看呆间,那长睫下一个凌厉眼刀甩来,接着是雷霆万钧的掌风扑面而来。苏水纹条件反射,从石上跌回水
里,那大石晃了几下,竟没有炸开。
“呼~好险好险!”苏水纹拍着胸口,却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眼前那块石头从里头裂开了。少林般若裂心掌?
?苏水纹嘴角抽搐。
再探头出去,只见那人已经潜回岸边,风袭云卷般迅速地换上了衣袍,白底上赤云纹盘绕似怒放的红莲,煞是好看。
见他不再刀掌相向,径自离去,苏水纹也上岸换了干净的衣物。
在湖的西岸找了棵大树,爬上去看东山上初升的月亮,看月光挡住星光,洒在湖面上,又还复成星光,听草间虫歌寂
寂,风中树叶沙沙,听夜色里小朵小朵的野花绽放。突然想吹洞箫,才记起云水已托师傅带去峨眉山了。和千夜在一
起时,笛箫弦琴都是不碰的。
清晨从树上爬下,悲痛腰酸的,苏水纹伸了伸懒腰,持剑小舞一阵,舒展开筋骨,又打马往西北去。
前方马蹄声隐隐,驿路兜转间,现出单人独骑,扬鞭猎猎,英姿飒爽,白袍翻飞红莲展,不是天水湖畔那人却是谁。
昨夜未及辨清他摸样,超马间,苏水纹不禁转头看他,不看还好,这一看,竟仿佛望尽千年。
素颜如梦,恍若隔世曾缅。
修眉入鬓,星眸含秋水,静如潭,深若渊,琼鼻挺秀,唇若点丹朱,略丰润而显冷峻。温朗如玉,风华似雪,却王者
之气难敛。
本已超过一个马身,两两相望间,马儿似通主人心意双双停了下来。
“兮~兮~”苏水纹很困难地将眼前这位帅到没天理的帅哥和当年昆仑山上那位青梅竹马的冷美人联系起来。
“咻~”音效切分场,回到十七年前,昆仑山玉虚峰缥缈幻境,雪峰巍峨,圣洁如莲。
15.昆仑往事
“娘啊……娘啊……娘啊……呜哇哇哇哇哇哇哇……(>_<)……”6岁滴小水纹发觉被娘亲抛下后,坐在玉虚宫太清
殿前玉阶上,望着脚下茫茫雪海、危危魂崖嚎啕大哭。昆仑掌门夫人表姑姑玄觞百般安抚无用,掌门师傅玄音道长头
痛不已。
直哭了三天后,天山派大弟子欣寒带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来。一袭纯白狐裘披风裹得娇软,披风下云锦绣裙、金
锁玉挂。上了殿前玉阶揭下风帽,露出两个圆圆的乌黑发髻,一张粉嫩小脸看得出日后必是人间殊色,眉间一点朱砂
、明眸皓齿入画,真个如珠如玉,神仙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