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颛反而坦然,她走的时候自己能够在她身边,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我会一直陪着她,呼唤她,直到她醒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宇文颛每日都在屋子里守着秦婉,弹琴给她听,替她梳头,给她揉捏僵硬的肌肉。似乎,过
去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只是,他总是很精心地伺候着院子里的那株梅花,那梅花白瓣红蕊。
听村子里的人说,雪城的这种梅花名叫“沙漠雪”,雪不下了,它便开花。
就在沙漠雪全开的时候,秦婉醒了,深情地看一眼她的孩子,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泪珠
还挂在眼角,嘴角却是噙着微笑。夏雨雪安慰宇文颛,至少,她没有遗憾。
宇文颛只是很平静地,将母亲的双手交叠地放在她的胸前,到院子里剪了一支沙漠雪放在她的胸口,很安宁地望着她
。
隔日,他与夏雨雪一起埋葬了秦婉,就在山上一处小溪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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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牧是在秦婉去世后三日回到雪城的,得知绮妃离世,便去溪旁祭拜了一番。
“殿下,留下的药,你每日都服用吗?”看着宇文颛依旧瘦弱的身躯,梅牧心里有些着急。这一颗颗丹药,全是用宇
文凌的血混着熬制成的。
“如今,我已不是什么殿下了,梅大哥,叫我悠儿吧,世上没有宇文颛了。”宇文颛气定情闲地修剪着沙漠雪,顺便
为它松土。
梅牧无所谓叫他什么,他关心的只是宇文颛有没有服用那些丹药。
“服用了吗?你身上的毒,一定要靠这些丹药才能解。”
“嗯,服用了。”给了梅牧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痴痴地看着远处小山村的景色。
“殿下,这里有剩下的一些丹药,服下之后,六星的毒便能解,请收下。”梅牧双手递上一个小瓷瓶,觉得心里有什
么东西牵扯着,难受极了。
那个人受着煎熬,而眼前的人却全然无知。梅牧知道,宇文凌想要用一种最痛的方式回报他的小九。以前,梅牧斥责
过宇文凌,“他默默地为你受了多少煎熬,又遭受了多少屈辱,你知之甚少!你为何要这样报复他?你只能活在仇恨
里么?”当时,宇文凌没有作答,如今,他用行动回答,他一直把宇文颛放在心坎里的。
真是个傻瓜。可为什么自己要帮他?梅牧也想不清楚,自己也是个傻瓜吧。
宇文颛仔细端详着瓷瓶,“这些日子你就是给我拿药去了?”
梅牧点头。
“梅大哥,谢谢你冒死帮我,能够给娘送终,此生已无遗憾。”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
梅牧很想问他,是真的没有遗憾了吗?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殿下,梅牧隔日便要离开此处了,还有一事需要完成。”或许不会再见了吧。
“你的处境很危险,还是随着我们吧。”夏雨雪不知何时回到院子,给宇文颛添了件衣服,并规劝梅牧。
梅牧摇了摇头,他放不下那个人,至少不能让他孤军作战。把宇文颛交给夏雨雪或许是对的,这人对悠王用情至深。
半夜里,梅牧便悄悄地离开了雪城。
宇文颛自从离开了轩京,像是变回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不闻不问,成天摆弄花草、看书、弹琴,心弦好似不会被任何
事物拨弄。
“悠,不是说要沐浴么?都准备好了。”夏雨雪走向站在沙漠雪前发呆的宇文颛,轻轻说道。
回头望了一眼夏雨雪,宇文颛浅浅一笑,“夏大哥,全天下,就你这个皇帝做得最轻松,尽是躲在村子里陪着一个无
名小卒。”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那个皇帝。其实很简单,有人想借刀杀人,而我愿意做那把刀,人死了,刀也就没用了。不过
,我换回了你。”
宇文颛把手里的一剪花枝交到夏雨雪手里,“你换回的,只是一具躯壳。”
“就算是躯壳,我也要。”
宇文颛的身子顿了一顿,“我去沐浴。”接着,与夏雨雪擦肩而过走入木屋,关起了门。
木桶里,热气往外冒着,宇文颛踏入水里,周身顿时被一股暖意包围。把整个身子都没入水中,整个世界突然只有轻
微的水声。若是就这样在水中死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突然,一双手猛地伸入手中,一把抓起宇文颛,“我不许你死,你说过,你把下半辈子交给我。”
看着夏雨雪急切的脸,哈哈哈哈,宇文颛突然狂笑,脸上滑落的水珠不知是浴桶中的水还是他的眼泪,这狂笑苦涩而
悲伤,竟像是哭泣。
不要对我好,千万不要对我好,我的心已经碎了,粉碎。
终于放弃连日来的隐忍和耐心,夏雨雪猛地咬住宇文颛的唇,止住他的笑,止住他的哭。
两人粘着的双唇分开的时候,宇文颛气喘吁吁,胸口不断起伏。或许是因为泡在热水里,宇文颛苍白的脸泛出了红晕
,湿润的嘴唇因为喘息而一张一合,调养了数日,他的一头已恢复光泽的乌发漂浮在水里,半遮半掩地垂挂在胸前,
双眼也含着水汽望着夏雨雪。
夏雨雪再一次俯下身,这一次,他慢慢的,深深的,吻着终于属于他的唇。
等宇文颛回过神,夏雨雪已经褪下衣衫,与他一起浸泡在浴桶里,双臂环绕着他的腰,蓬勃的欲望顶在他的腿间。想
要抗拒,却不忍心,眼前的人为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
“颛儿……”
最初的名字,也是最深刻的记忆。这一声呼唤刺痛了宇文颛。
两人的肌肤紧紧贴合,温润的水在他们周围游走,这样的午后薰的人迷醉。夏雨雪啃咬着宇文颛的锁骨,留下一个有
一个痕迹,“我再也不会放手。”
让宇文颛跨坐在自己上方,夏雨雪微微抬起他修长的腿,抚摸着。待快要进入的时候,夏雨雪触碰到了宇文颛大腿根
出的那块伤疤。
“这疤痕怎么好似梅花?呵呵。”夏雨雪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戏谑。把手指伸入将要承欢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冲将进去
。
听到夏雨雪的玩笑话,宇文颛却僵直了身子。
“颛儿,这件染墨的长袍送给你,我知道你最喜欢我画的梅花。”
“颛儿,恨不能在你身上烙梅,那样谁人都知道你是我一人的。”
宇文凌与他在莲池峰的日子里对他说的情话,言犹在耳。
身体里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
“不!”
“不!”
从夏雨雪的身上离开,宇文颛近乎疯狂地摇着头。
他在自己身上烙了梅花,他把自己关在沉宫,他把自己押入地牢,究竟是为了什么?
******
孝帝年间。
宇文颛几乎是将宇文凌拖出水面的,两人一上岸,宇文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而宇文颛没有来得及喘息,冰冷的刀已
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躺在地上的宇文凌也同样被数把刀指着。
湖的前方,整齐地集结着西瑜士兵,为首的是贤王宇文锋。
“为什么会是你?!”
宇文颛吃惊地望着马背上的宇文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奉命捉拿叛臣宇文凌。给我拿下!”宇文锋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宇文颛,最后定在了宇文凌的身上。
“他何罪之有?”宇文颛紧紧地盯着宇文锋,可惜相隔有点远,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不是你把孤城的图纸和他勾结奇赫的事实通报轩京的么?”
“我还做了什么?”
“通知轩京派兵包围离王府,剿灭一干叛党。”
“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
“是你。”
宇文锋说的这些事,他一件也没有做,他递交给轩京的图纸也是虚构的。宇文颛觉得自己掉入一张网,一张别人精心
编织的网,密布的线缠绕着他,捆绑着他,越抽越紧。这难道就是他的命运?
“这么说,我是捉拿叛国臣子的功臣了,为何连我也一起押着?”
宇文锋突然催马向宇文颛行来,待到达宇文颛身边的时候,他俯视着跪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宇文颛,用极轻的声音说
道:“因为,一旦离开我的视线,你只有死路一条。”
他到底在说什么?
“来人,将叛臣押入囚车。”
眼看着士兵将宇文凌硬生生地放倒在地上拖向囚车,宇文颛将自己的脖子凑近刀,那握刀的士兵反而退了一步。宇文
颛在堵,他堵宇文锋不会伤害他,果然,押着他的士兵不敢动他丝毫。
夺过士兵手上的刀,一下便割破他的咽喉,反手又是一刀,身边的另一个士兵也应声倒下。快速奔跑到宇文凌身边,
刀起刀落,便解决了两名士兵。
可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宇文凌,更多的刀指向宇文凌,更多的士兵围绕着他。明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这一切都是
徒劳,可他恨,为何命运要这样捉弄他,为何从来不愿放过他?
“颛儿,很久以前,我便看到,你望着他的眼神有多么痴情,可惜,他不知晓。很多时候,你为他黯然神伤,他却充
耳不闻。你怎么对他,我便怎么对你,他怎么对你,你便怎么对我。是不是很可笑?你料准了我不忍心伤你。”宇文
锋的脸上带着自嘲的苦笑。
“我曾经想过,如果他消失了,是不是你就能属于我?”
宇文颛觉得自己的心抽紧。周围那么多西瑜士兵,即使自己拥有夏雨雪那样的身手,也还是不能突出重围。
“你救不了他。”
宇文颛看着宇文凌,眼里闪过一丝悲哀。是的,他救不了他。手中的刀无意识地滑落到地上,斜插入泥土。
“他伤重,你善待他,我跟你走。”
头顶上,一阵狂雨倒落下来。为何,命运总是捉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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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地牢里,宇文凌艰难地忍着剧痛。他的琵琶骨被铁链穿过,整个人被锁在了石床之上。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
。
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知这次又会是什么折磨。
因为救宇文颛,他的身体尚未复原,连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已是遍体鳞伤。如今琵琶骨被贯穿,内力被封,
形同废人。
铁门被打开,有人走近了地牢。
“凌儿。”
是孝帝。
聚了聚目光,宇文凌恨恨地看着孝帝。
“朕没有想到,你会暗自练兵,私通敌国,图谋篡位。凌儿,你自小朕便视如己出,待你不薄。”
“哈哈哈哈……”宇文凌的狂笑在囚室里回荡,阴森而恐怖。
“待我不薄?你觊觎母后的美色,百般折磨云儿,死千万次都不足惜!”
囚室里,可以听到孝帝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你一直在装疯卖傻?”
“是,为了报仇雪恨,我一直在装疯卖傻。”
“哼!”孝帝再也按耐不住,撕开了他道貌岸然的面具,露出满脸的狰狞。一掌掴在宇文凌脸上,使他的身子向一边
倒去,牵动了琵琶骨间的锁链,宇文凌的额上顿时因为剧痛而冒出汗珠。
“白虎符在哪里?”
宇文凌只是看着孝帝。
“白虎符在哪里?!”
“拿你的狗命来换!”
“你就不怕你的云儿受折磨?”
“他不在你手上。”宇文凌经近两年的查探,已经得知,云儿在太后的手上。
宇文凌的嘴角突然泛出一丝笑容,在孝帝的眼里,那就是蔑视。
孝帝最受不了的,就是宇文凌的笑,太像潇妃了。虽说凌、云二人是双生子,宇文云的容貌更像潇妃,而宇文凌嘴角
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却完全沿袭了潇妃的。
“哼,把你像菩萨一样供在身边,你却不识好歹,今天我就尝尝你的味道。”
孝帝凑近了宇文凌,一把抓住他后脑的头发,想要硬来。哪知,宇文凌硬是狠狠咬了他一口。
“滚!疯子!”
黑暗里,宇文凌的眼睛好似冒着噬人的光,胸口因为剧痛而剧烈的起伏着,琵琶骨因为连番动作,又有血水往外渗透
。孝帝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已浑身是伤,可眼前的人身上好像有股让他畏惧的气息,像是一头浴血的野兽。或许,正
是因为隐藏在他云淡风轻的气质下的这股气息,孝帝选择禁锢宇文云而非宇文凌。
黑漆漆的地牢里,宇文凌和孝帝对峙着,除了两人的喘息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孝帝不可能杀了宇文凌,因为他要拿到白虎符,原本他的手上有宇文云作为筹码,可太后却把宇文云藏了起来。孝帝
知道,自己的母后也想要白虎符,她想要用白虎符废了自己,然后立宇文珏为帝,从幕后控制西瑜,野心勃勃的女人
。
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对视,孝帝悻悻地离开了地牢。
就在孝帝走后,宇文凌便疼得昏死了过去。昏昏沉沉中,他看到一个身影,是宇文颛。就坐在他的对面,笑得如一朵
花,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手里握着一束桔梗。
“颛儿,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背叛我?我待你,是真心的,虽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我却是真心的。心口,真痛
。
“凌云,记不记得?是你说的,在宫里,谁也别信。”
宇文凌摇了摇头,“没想到,你还记得。可是,你说,你只信我一人。”是啊,你说你只信我一人。
换宇文颛摇头,“其实,从始至终,只有你一直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
宇文凌看着宇文颛平静的脸,终于明白,相信的一直是自己。
哈哈哈哈,相信的一直是自己。
有一双手,覆上宇文凌的额头,“凌,你发烧了,快快服药。”
塞了一颗丹药给宇文凌,又灌了口水给他。倒出一些水在宇文凌的脸上,期望他能够醒来。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宇文凌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
“凌?”
听到呼唤,宇文凌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看的不是很真切,颛儿呢?
“凌?”
终于看清,不是宇文颛,是梅牧。
“是你?”话说出口,宇文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
梅牧点点头,不忍心看宇文凌的惨样。
宇文颛侧耳倾听,担心有人会知道梅牧在地牢里。
梅牧轻轻地说,“我负责宫里的守卫,陛下很信我。”
看了一眼斯文俊秀的梅牧,宇文颛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能不能信?他会不会背叛我?
“我在轩京苦等你的口信,却等来这样一场变故。没有料到,九殿下他会……”梅牧突然间说不出口,他对九殿下一
直心存好感,他也看得出,九殿下对凌的一片心意。
梅牧的话,无疑刺痛了宇文凌,现在他真的确信是宇文颛出卖了他。生平第一次完全的信一个人,完全的交托自己的
心,却换来一场骗局。
“宇文遥呢?”
“四殿下?他的兵权被削。八殿下暴毙于行宫,四殿下被召回轩京,没有过多少日子,便从九殿下处传来你叛变图谋
篡位的消息。四殿下从孤城返回,故而削了王位,等待查撤。”
宇文凌依稀记得一点谷里的事,宇文遥一声声的质问,以及宇文颛苍白惊惧的脸,刀光,剑影,和血。他记得,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