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缘(绿桃升职记?)中——安迪
安迪  发于:201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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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二六、真·契约精神

码头上,远远只见影影绰绰,挤满了人。

李敬言刚踏上岸,松花色团花锦缎裹就的身影就利索地上前,紧紧握住李敬言的双手不放,还做出要单腿跪下的姿态,含笑开口:“二叔回来了就好。”

面对李家目前的很多生意的实际掌柜、大房庶出的长子李瑚,李敬言并没有那么激动,只拉着不准他行大礼,含笑道:“不过是生意琐碎,耽搁了这几年,何劳瑚儿亲自来迎。”

李瑚只含笑,尽了侄儿的礼数之后,就退开一旁。

这时候李珑才上前,穿着松石绿、领口袖口绣缠枝西番莲的湖锦袍子,翩翩尘世佳公子的模样,却只含泪跪下就要磕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敬言抬起头,袖口随意抹一下眼角,只叫“起来”,也气促得厉害。

还是李珏见机得快,抢上两步,一把抱住李珑:“二哥,只怕娘等急了,先家去。”

李珑握着弟弟的手起身,只含笑点头:“昨夜得了信儿说船快到松江,娘急得差点没睡成。如今,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都在等着了。箱笼自有我带来的人料理,先一同回去。”

左右瞧瞧,码头上所有人忙忙碌碌卸东西,李敬言已经跟李瑚寒暄差不多,已经起步,除了贴身跟随李珏的绿桃,以及李珑自己随身的小厮,旁边没人。

贴近李珏的耳朵,李珑小声道:“娘问,一走六年未归,外面是不是有狐狸精?”

李珏脚步僵了片刻,断然答:“兄弟不曾看见。”

李珑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在李珏胸口轻轻撞了一拳,声音更轻了:“莫不是爹爹赏赐了你绝色的,便帮着遮掩,好糊弄娘亲?”

李珏苦涩地赔笑:“实实绝无此事,弟弟冤枉。”

摸了摸下巴,李珑纳闷:“若不是外室之类绊住脚,怎耽搁……”

见自己老板神情始终是“卖身为妾”之后的魂不守舍晦气样儿,绿桃小心翼翼开口帮腔:“珑二爷,婢子在船上依稀听二老爷提起,这趟回家,再不出远洋了。”

李珑神色顿时轻松,笑着揽住李珏肩膀,跟着人流往家走:“我的好三弟,这几次过年回来拜祭祖宗,一板一眼的道行,二哥还以为你念书太多,竟成了书呆。没料想还是读书人有本事,明明是正月里捎信来家里,劝着掏银子替书院包船,说是甚么去洞庭湖畔岳麓书院会仪。大太太不肯接茬,二哥攒下的私房不够,还是娘贴补些嫁妆银子。我还愁呢,这么使费下去,甚时候是个头啊?没料想,三弟这一去,竟弄了个活生生的二老爷回来,啧啧……”

语气全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李珏似乎被哥哥的快活感染,也微笑:“不怪兄弟费银子了?”

大力拍弟弟背心,李珑眉花眼笑:“早知道三弟花钱有这般效验,想必娘早就省下年年月月烧香供菩萨的银子,全用来打点老三,爹爹岂不是早就回来了?哈哈哈哈……”

刚迈进门,见两个媳妇正张望,笑吟吟上来行礼:“叩见二老爷,二老爷快请到正堂。”

李敬言只点头,步子半点没缓下来。

李瑚侧身,恭谨地拱拱手:“免得老太太一着急高兴过了,侄儿先进去报一声。”

没等李敬言表示,李瑚话音一落就转身快步走了。

望着急匆匆的背影,李珑神色平静,嘴角弧度有些讽刺地向上弯。

那小厮显然风度没有主子好,吃吃笑着:“当爷的跑这么快,也不嫌腿疼。嘿,到底不是大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水煮肉想贴上去变成红烧肉,难啊。”

绿桃瞄一眼,周围到处是纷纷竖起来的耳朵。

三年没回来的小丫头,哪敢乱讲话?只呵呵傻笑两声,低头死跟着李珏。

小厮却不屈不挠,非对着绿桃爆八卦:“自从珪四爷没了,瑚大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可惜啊,就算再献媚,瑚大奶奶去请安,都没个能坐下的时候,体面甭说赶不上庶出的珊四姑娘、瑶五姑娘,连同样丫头养的珰七姑娘那点体面,也不曾挣来!”

习惯了书院简单逍遥的日子,绿桃被劈头盖脸砸过来的人名彻底弄晕。

囧着一张脸,笑得更傻了。

父子俩进了正堂,自然先对中间的老太太跪下行礼。

虽然在笑,老太太的笑容到皮不到肉,淡淡问候几句“在外头生意辛苦”之类,就说“还有七遍《心经》没念完”,扶着丫头自去了

李敬松大老爷孔雀蓝素面蜀锦长袍的腰间,照例挂着叮叮当当一大堆东西,如坠金丝络子的玉佩,金珠线和红线刺绣卍字不断头纹样的黑扇套,缀长流苏的象牙小胡子梳,碧绿如一汪春水的翠玉鼻烟壶……正随着他捋胡子的动作轻晃:“二弟这一去六年,着实辛苦。”

李敬言叹口气,却侧头往旁边看。

二太太穿了件绛红色绣蟹爪富贵菊蹙金线大袄,下着秋香色襕边裙子,细细绞了水纹边,衬着赤金点翠头面、明月铛滴珠耳坠,一张脸荣光焕发,眼泡却有些红肿,正巴巴瞧着。

对妻子温馨略笑,李敬言走到她身边坐下,才对自家大哥拱手,道:“迁延时日,耽误了大哥种种方略,哪里还敢说甚辛苦?”

大太太瞄一眼自家男人,只端了茶低头慢慢喝。

数年不见,大太太竟花白了鬓角,满脸皱纹惊人,仔细用脂粉遮掩过,反而更刺眼。

李敬言早胸有成竹,又道:“六年前,弟押着货船下南洋。不料遇上风暴,竟被不停猛挂的东风吹到陌生出去,言语不通,狼狈万状。半年后方知,那是天竺更北,名唤司离兰喀的小国。多亏苍天护佑,两年后凑巧遇见通我大明话语的暹罗商人,又随船辗转数年,方侥幸回到福建泉州。”、

李敬松慨叹:“我李家祖训,除了家主,本家嫡传子弟历来要经商历练,家业方能代代兴旺。只是二弟也受了太多苦楚,好好将养几年罢。”

又转头认真吩咐大太太:“二弟既然到家,一应公中供给都从丰。”

大太太微笑点头:“这几年兄弟出远门,二弟妹怕淘气,没敢留房里人。除了有女儿的两位姨娘,其余全都打发了。只怕服侍的人手不够,如今家生的奴才人口极盛,原该多挑几个。二弟妹若怕不够好,想到外头或买或聘,也都相宜的。”

二太太喜孜孜的笑容僵了片刻,勉强起身福了下:“多谢大嫂。”

低头略想片刻,李敬言又道:“大哥也不必太过麻烦,虽然辗转流离,亏得远洋生意利极厚,兄弟带回来些获利,明日便带着珑儿点交账房。”

大太太绷紧的表情只略好了些。

李敬松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只夸了几句“兄弟果然有才干,这般周折还能赚些”之类,就匆匆表示有急事,先走开一步。

李敬言一声不响起身,带了妻儿就穿廊过院,又走过一个大花园,往二房住的这边走。

进门,有珑二奶奶挺着大肚子,两个丫头左右扶定,站在穿堂下面等。一旁围着丫头媳妇,有个奶妈抱着澜姐儿。另有三个穿戴讲究的姑娘,年龄错落不等,大的已经亭亭玉立,小的还只一团孩气。

旁边两个妇人装束的,连偷瞟一眼李敬言都不敢,只乖觉地低头跟着二太太,搀扶左右。

没等儿媳妇拜见,李敬言转头看二太太。

心情极好的二太太就笑:“珑儿媳妇身子沉,快回去养着。”

一群人围着珑二奶奶走远后,李珑、李珏再次上前见礼。

二太太一把抱住李珏,“我的儿”亲热了会儿,才笑吟吟放手,让他挨着身边坐下。这才淡淡地吩咐:“你们也上来叩见父亲。”

三位姑娘上来口称“女儿叩见父亲”,盈盈蹲身福礼。

看着李敬言茫然的眼神,李珑含笑开口介绍:“穿银红的是珠三妹妹,穿妃色是玫六妹妹,最小的是琳八妹妹。”

李敬言叹口气:“不但她们见我陌生,连我也分不清……”

神情无限惆怅辛酸。

一家子见礼之后,应该是有私房话要跟老婆说,李敬言立刻让儿女们都散了。

低头紧跟李珏,再次穿过回廊、穿堂……走得晕头转向。

幸好,门口站着的粉光致致小美女,是梅香。鹅黄色绣粉莲半袖,系浅碧色百褶裙,一头乌真真头发梳得流光,斜簪着一枝点金钗,耳旁颤巍巍两朵新鲜芍药,果真是人比花娇。

毫不掩饰见到男主人的惊喜,梅香恰到好处微笑着,风摆杨柳迎上来,异常自然地代替了绿桃紧跟李珏的位置,一起进房间:“三爷每次去书院都是一年到头,昨日珑二爷忽地命人来传话收拾房间,婢子欢喜得不行,现在还恍恍惚惚的。”

旁边两个小丫头都脸生,一个俏脸涨红眼神羡嫉,另一个微撇嘴角,似有些不屑。

李珏恍惚地任梅香解下风尘仆仆的外袍,换成象牙色家常软绸子直缀,才命:“茶。”

梅香本就鲜妍的眉目又生动几分,含笑端上小茶盅:“三爷尝尝,这是二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刚开春掐的嫩茶树尖儿。”

绿桃没本事滴溜溜围着转,却又没法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李珏的奶妈运气不好死了,这院子自然是梅香管事。绿桃走了三年,当然不可能还留着她的宿舍,别说原来住的房间肯定没了,连铺盖、梳头匣子、替换衣裳之类都成问题。只好咬牙垂头,站桩般杵在李珏身后。

梅香用话撵了几次,绿桃都呆呆似乎听不懂。

倒是李珏奇怪了,随意问:“绿桃,你路上就嚷嚷累死了,要倒头睡三天三夜,怎么不去歇着?”

这一路来,李珏都是这种梦游般飘忽的状态。难得他惊醒下管管俗事,绿桃有些忧虑,却只能先回答:“回禀三爷,绿桃不知道该住哪里。”

梅香倒是先一步醒悟过来,噗嗤笑了,对李珏屈膝道:“三爷,都是梅香的不是,只记得三爷贴身跟着服侍的是禧安,没想到竟是绿桃随着。婢子这就去安顿绿桃。”

李珏眼神依旧不知落在何方,只道:“不必折腾,就安顿在耳房罢。以后安排人手值夜,就不必算绿桃了。”

脸色不知是喜是忧,梅香垂头:“是,遵三爷吩咐。只是,以后绿桃的职司怎么算?”

李珏应声答:“就贴身伺候,嗯……绿桃认得字,伺候书房,再掌管账本钥匙。”

梅香愣住,沉默很久,也没等到改变命令,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出来。

到底是衣食父母,绿桃担忧地探头看看李珏,小小声:“三爷,若没吩咐,绿桃先下去整理杂物。”

李珏的眼神略微对焦,幽幽瞧着绿桃,突兀道:“你这么不情愿去萧家,若有天那位爷派乘小轿子来接三爷进府,你跟不跟我去?”

问过后,眉头皱得更紧,神情焦灼。

这么隐晦委婉的话,瞌睡的绿桃没反应过来,只本能表达忠心:“绿桃当然要跟着三爷的。”

李珏点头:“可惜三爷如今不自在,连提拔你个姨娘都不成……”

被突兀的话题吓了一跳,绿桃的瞌睡虫集体阵亡,惊悚地看着李珏:“我说三爷,绿桃不愿意做妾,只想这辈子都做三爷的丫头,好好服侍。”

这么本分的宣言似乎感动了李珏,连浓重的忧色都减了些,摇头无奈道:“傻丫头。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左右也不能跟着三爷,好好替你物色个相宜的,不枉你忠心就是。”

绿桃真诚地:“婢子不想嫁人,只想安生守着三爷。”

——不是丫头不想恋爱结婚,主要是这世道太坑爹,牛逼的男人个个三妻四妾,绿桃的身份只配做妾,还是最低等的一种,丫头提拔的。就算生儿育女,也比良妾的子女低等。

至于小家小户,不是那个男的不想纳妾,只是没钱。穷困潦倒一辈子的日子,远远不如做丫头福利好,但生活略有起色,第一个要烦恼的,依旧是老头子要买个妾!

见识过这世界之后,绿桃早就想清楚了,与其嫁人遭罪,不如冒充忠义,一辈子吃定了饭票李珏,好歹他家有钱,这位爷良心貌似也不错,肯定会弄点钱、安排好人,打发自己忠仆晚年的。

李珏感动:“绿桃,以后你不是这屋里的丫头,是我的妹妹。左右三爷不能娶亲了,安排晚景之际,定不忘记绿桃便是。”

感动了没几秒钟,绿桃囧了:“三爷,说不能娶亲……莫非是还怕那……”

“卖身契”三个字不能说出来,只口型代替。

零二七、策划李代桃僵

理解绿桃问的就是“什么影响了娶亲之类的人生计划”,李珏黯然:“能随爹爹回松江,承欢父母膝下,是那位爷怜悯人子孝心。我却不能掩耳盗铃,装作不自知。”

绿桃瞠目结舌。

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君子之风的一诺千金:别人是否当回事、是否要求履约,对李珏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自己情愿给出了承诺,那么契约就已经完全生效。

谁会真的想进侯府做男妾的陪嫁丫头?

——深刻体会到为毛发生黄袍加身这种闹剧,自己主子不想成器的话,身为下属神马的,前景实在堪忧!

不行,绝对不能让李珏沉湎在男妾预备期之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等二老爷二太太百年之后,李珏自己送上门去,早过了鲜嫩的正太风光期,萧帅哥被恶心到了不肯收,也就罢了;要是不幸他不在乎多养闲人,抬抬手收下了,就是侯爷后花园最大的笑话有木有!

老娘穿越前可是学哲学的,又在最需要骗术和自圆其说功底的财经频道混这么久,不会因为披了萝莉皮,就变弱智啊!

卖萌地眨眨眼,绿桃神情变得忧郁:“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匪巢一了百了呢。”

李珏的表情绝对是共鸣啊共鸣,诚恳地应和:“生我所欲也,所欲有甚于生者,故……”

抖:连“舍生取义”都快出笼了!

打断美少年的抒情,绿桃断然傻笑,然后偷换话题:“绿桃知道,对三爷来说,比死还难受的,一定是见不得二太太受委屈!”

李珏眼睛因为湿润变得更亮晶晶,默默低头。

异常鄙视自己成心弄晕青少年思路,绿桃却半点没放松,继续按逻辑加深忧郁:“如今二老爷回来了,想必会好些。可瞧这阵仗,没了珪四爷,只怕二太太日子反而更不好过。”

嫉妒是女人搞破坏的第一原动力啊。

显然听懂了暗示,李珏不禁长长叹息。

看他情绪被牵动了,绿桃再添最后一根稻草:“都说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若是珏三爷有了功名,哪怕是个秀才呢……个个都乐意做官老爷,做上的人却不多,想必这考试,极不容易的。”

李珏似乎有点动容。

绿桃低下头自言自语:“能不能去考先不说,有那个本事,才好替二太太撑腰啊。”

李珏不禁失笑:“真不该让这丫头去书院跟着念书,说话竟一套一套的。”

发现一点点松动的痕迹,生怕太落痕迹惹怀疑,绿桃赶快建好就收:“若不是三爷纵容婢子书房里晃荡,哪里知道这些!”

李珏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起轻松的笑容,起身往小书房走,口中道:“把书整理出来罢。”

绿桃松口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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