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揪住语凡的脖子,彷佛母鸡捉小鸡般地,将醉醺醺的他「拎」进了屋子里面,迈着大步直往浴室而去。
一脚踹开浴室的门,将他推到莲蓬头底下。二话不说,花洒一开——
「啊噢!」
冷冰冰的水花哗地浇下,原本被酒精灌醉的大脑细胞,受到这突如其来、电击般的刺激,又从短路的状态,恢复了些许机能。
「靠!这水冷死人了……快关掉!」
男人从善如流地,把开关从冷换为热。接着把手伸向了语凡打着领带的颈项,手指一勾一带,就将他的真丝领带拆了。最后他动手将衬衫小巧的扁扣,一颗又一颗地解开……
语凡还以为男人打算剥光自己,可是他不过是要从敞开的领子里头,拉出那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
男人在他面前高举起那串相当独特的炼坠——数把钥匙。
「啊!」
语凡想起来了。
昨天男人再也受不了语凡一喝醉就找不到钥匙,老是按门铃把人吵醒好替他开门的行径,因此帮语凡把钥匙串在金项链,挂在脖子上,好确保他不会找不到。
「我全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男人抛给他一抹「我已经对你无话可说」的眼神,留下语凡自己一个人待在浴室,掉头离开。
这下子语凡脑子里的醉意没了,人也醒了。
自己一定让男人很失望,明明承诺过,自己不会再喝得烂醉如泥地回到家,给男人增添麻烦的。不过,陪客人喝酒,就是他男公关的主要工作,他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语凡当初到「沙皇俱乐部」工作时,头一天就已经向经理声明,自己不陪客人睡觉,也不收客人礼物的两大条件。
在酒店圈中,一些比较洁身自爱型的公关们,都会做出这种要求,语凡的条件并非没有前例可循,所以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同意。
没了两大丰厚「外快」,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正规的钟点费、坐台费,以及开瓶费。
可想而知,一个菜鸟,哪来什么坐台费?而死薪水的钟点费又少得可怜,换句话说,语凡如果连「酒」都婉拒,他可能会创下史上薪水最低男公关的纪录——说不定比在便利超商打工领的钱更少。
其实语凡工作的主要目的,本来就不为钱,更没有想在业绩上跟其它人竞争什么NO.1男公关,因此哪怕是全俱乐部里薪水最低的那一个,被嘲笑为打工小弟,或是领钟点费的废物,语凡都毫不在乎。
语凡心里头有比赚喝酒钱更重要、更在乎的事,那就是——他不想喝得烂醉,而给可非带来麻烦。
他知道自己若是喝得烂醉如泥地回到家,隔天就会宿醉而爬不起来。爬不起来,就无法赶在可非上班前替他准备好早餐;爬不起来,就无法把家里打扫干净、做完每日该做的家事。还有,最令语凡愧疚的是,爬不起来,就会麻烦到可非……
可非得代扛他的责任,照顾本来是他该负责照顾的、一屋子的喵喵及汪汪们。
可是,语凡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拒绝客人替他开酒,只是他自己少赚一点,但是——
「经理告诉我,客人们要替你开酒,你都拒绝了。为什么?」
此事却惊动了俱乐部的大老板。当晚,在下班之后,大老板将他留下来面谈。
大老板问语凡,不喝酒的理由是什么?语凡知道自己可以撒谎说是健康因素,如此一来老板也不好说些什么。但是语凡认为,管先生是给了他这份工作的人,自己欠管先生一个诚实的答案。
他老实地告诉管先生,自己为了不给情人增添困扰,决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尽量少喝一点。
「如果你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喝,我会请你走路,邓语凡。」
管老板听完后,也一样诚实地告诉语凡。
「我们是卖酒的。客人们或许是因为你们的笑容而上门,你或许是因为想让客人们有个愉快的一天而做男公关。但是我们店里真正在做的生意,是卖酒的生意。
不是卖笑,也不是卖一个梦!」
重复了两次「买酒的」,老板想强调的意思,笨如语凡也懂了。
「沙皇俱乐部」的$$来源,就是卖酒所赚得的钱,假使旗下的男公关不喝酒,「沙皇俱乐部」也可以收起来了。
「还有,不要忘了,你是我亲自找来的。」
老板的三白眼,爱之深、责之切地盯着语凡,道——
「你的表现好坏,大家都睁着眼睛在看。我不会勉强你达到多少的业绩,只要你没忘记是谁引荐你进来的,别让我面子太难看就行了。」
这番话,说得语凡心虚愧疚,头都抬不起来了。还没有回报管先生的「知遇之恩」,就让赏识自己的恩人先没了面子?
怕热就不要进厨房,语凡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之后,语凡虽然努力地「喝」,但不要「喝醉」,「喝醉」也不要「喝得太醉」。奈何他的酒量追不上他的营业量,他还没锻炼出收放自如、喝得恰到好处的本事,就先被客人们灌爆了。
因为一旦开始喝,心软的他总是不好意思喝了A小姐的酒,不喝B小姐的酒。全部都喝、来者不拒的结果,就是日日烂醉如泥地回到家。
当然,一如最早语凡所担心的,自己给可非增添的麻烦也越来越多了。
几次的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喝醉了」,接连跳票,现在可非心里面,恐怕早已经不再相信语凡的番石榴票了。
方才可非那副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行!我得好好地跟他道歉!
语凡将热水开到最大,在莲蓬头底下脱下所有湿答答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洗掉身上的酒臭味后,裹上一条毛巾步出了浴室。
一盏晕黄的小夜灯在大床边,孤独地在几近漆黑的寝室里提供小小的光明,照耀出寝室里面的摆设轮廓。
语凡看到了背对寝室入口而睡的男人,即使听到自己走进寝室里,也不改侧躺的姿势,高大身躯动也不动。
想了想,语凡决定不出声喊他。
——反正他正在气头上,就算我叫他,他也不会理我。
语凡偷偷摸摸地走向床尾,掀起了被子的一角,将自己的头像鸵鸟般埋了进去。
——总之,硬上就对了。
邓语凡在打些什么主意,在他钻进被窝里面时,可非早已经察觉了。
——想用这种方式,抵掉我的愤怒吗?
可非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继续动也不动地装睡。
——别怪我没警告你,我现在这一肚子怒火可没那么容易消,你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行。
这时,鬼鬼祟祟的人儿终于钻到了可非身后。
他像是只无尾熊,手脚并用地攀在可非这棵尤加利树上,亲吻着可非的后耳根,撒娇。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对不起?道歉有用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原谅我吧,拜托嘛……」
语凡啾啾地吻着他的后颈,拿自己全裸的身躯,磨蹭着可非仅着一条睡裤的身体,手还顽皮地钻进宽松的睡裤里面。
好几天没有做了,外来的碰触与刺激,一下子就让可非的「那里」起了不容狡辩的反应。
「我帮你弄,好不好?」
手中明明白白增加的硬度与热度,给了语凡莫大的鼓舞。
再接再厉地,圈握住那几乎要握不住的膨胀分身,上下套弄,之外还在敏感的顶端处旋转揉擦,刺激着贲张的铃口,分泌出大量湿答答的透明水珠。
「呐,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弄得不够好、不舒服吗?」
可非当然是故意什么反应都没有的。
肉体的勃起很容易,可非要让语凡知道,想让灵魂泄愤可没那么简单。毕竟,轻易就让这小子收买了自己的身体的话,往后他哪会收敛?
——调教宠物,一定得立下清楚的规矩。
绝不在宠物犯错的时候,轻易露出笑容。相对地,只要宠物做对了,不吝给予最灿烂、顶级的笑容作为奖励的话,他就会为了达成你的愿望而努力。
「……唔……呼……」
语凡努力了好一阵子,虽然成功让他勃起了,却迟迟无法让可非达到高潮。
「奇怪……」
可非这时候懒洋洋地拨开他的手,翻身面对他,并开口奚落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技巧这么差,连『道歉』都做不好,还谈什么原谅?我可怜的大老二,皮都快被你搓掉了。」
语凡一张脸刹那间像红透的西红柿,下唇哆嗦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我说你呀……」
唇角禁不住漾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快把牛郎工作辞了吧。」
趁着语凡还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时,手揽着他的脑袋,与他头靠头、耳靠耳,温柔地耳鬓厮磨。
「经过这几天,你应该获得足够的证明,知道自己一点也不适合做什么牛郎了吧?靠脸吃饭的行业有很多,何必挑一个这么辛苦的?喏,听话,辞掉它吧!」可非强势地说。
语凡呆若木鸡,睁大一双清澈的黑瞳,表情像极了一只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左或向右的小动物。
「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气。怎么不气?
可非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人慢性自杀。
原本待在家中做个单纯的家庭主「夫」,不是很适合他吗?偏偏不听劝阻,坚持再回锅做什么牛郎。结果,这傻瓜每天过着日夜颠倒、熬夜伤肝的日子不说,还不自量力,明明不会喝,硬是要喝得满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
一个人不懂得自爱,叫旁人如何爱他?所以,对,可非在生气,非常生气,气得想拿条绳索将他捆起来,不许他再去上班糟蹋自己。
什么狗屁「尊重」、「给彼此一点空间」的原则,套用在邓语凡身上,根本是浪费。因为这家伙没有能力照顾自己,要是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都市丛林里面求生,那根本是「放死」,不是「放生」。
「明天,你就打电话告诉那个什么老板,你要辞职不干了。」
枉费他还为了争取语凡的工作权,而得罪了语凡那个恐怖阿姨。事实证明,阿姨的见解才是正确的,让这小子太过自由发挥,早晚会出事。
「我去上班还不到一个月耶……」
「这一个月,我们过的日子还不够惨吗?你看看这个家乱成什么德行了?还有汪汪、喵喵们,就像是在家里面当流浪动物一样。」
可非故意拿出家中的惨况来当借口,即使他知道语凡是非战之罪。
过去语凡待业在家,可非为了不让他有无所事事、吃闲饭的感受,于是把家务交给了他去处理——在这之前,可非聘雇有钟点女佣,定时会有人来打扫、将衣物送洗及取回。
现在语凡有了工作,还要兼顾「主夫」,当然吃不消、忙不过来。可非大可以打电话给人力派遣公司,要他们照老规矩,找钟点女佣来家中帮忙,一切就会像过去那样,处理得妥妥当当,井然有序。
他没那么做的理由,就是希望语凡会注意到,他「坚持」做个牛郎,是一件多么荒谬又没有道理的事。
陪女客人喝酒、聊天,会胜过在这个家中当主「夫」吗?
与其伺候一堆陌生女人,留在家中伺候我,不就得了!
可非实在不懂他,舍近求远(在家中上班,又轻松又快乐)、舍本逐末(不陪老公,陪外头的野女人),也非得做牛郎的理由何在?
满脸愧疚的语凡,咬了咬下唇,还是摇头。「我不辞……」
「邓语凡,你!」他在固执什么?
「我觉得自己努力得还不够,现在放弃还太早。」
「你还有什么好努力的?把自己喝成猛爆性肝炎才甘心吗?」可非嗤之以鼻地说。
语凡撇开脸。「像你这种不必努力就什么都有的人,跟你讲,你也不会懂的。」
不必努力?
什么都有?
可非额冒青筋,脸颊抽搐。假使他真的「什么都有」,还在这边拚命说服这个顽固的笨蛋回家来当主夫做什么?!
「刚才,好像有个人说要他做什么都行……只要我愿意原谅他。」
既然讲道理,他听不进去,可非只好另辟旁门左道了。
「这句话你应该不会食言而肥吧?」
「……你,要我做什么?」隐约察觉到不稳的气息,语凡戒慎恐惧地问。「我先说好,那个只限于现在,你不能开口要我明天去辞职,我没有答应你这个喔!」
「是吗?」
彷佛贪狼盯上绵羊地瞅着语凡。
「你会不会辞职,等我问过了你的身体,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可非有势在必得的自信,相信最终胜利——语凡的人、语凡的心和语凡所有的时间及心力,终将是属于自己的!
第四章
「哟,新人!」
语凡的背部受到重重一击,原本就已经站都站不稳了,这一记铁沙掌打得他摇摇欲坠,差点跌倒。
「喂,我有打得这么用力吗?」
同语凡打招呼的,是「沙皇俱乐部」的头号红牌男公关艾笑。看到自己的一掌险些让语凡摔跤,他吓得急忙出手搀扶他。
「你是纸扎的不成?一打就飞出去。」
语凡脸色惨白地向他道谢,说:「不、不好意思,是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是笑哥的问题。」
这么一说,艾笑皱起了眉头。「靠,真的耶!你脸色真的超差!宿醉喔?」
勉强挤出暧昧的微笑。
把他的笑容当成肯定,同情地轻拍他的肩膀。
「欸,新人都是酱子苦过来的,我当年也喝掉一座一零一,才有今天。我看你就别再……陪几个女客人出去吃个宵夜,用不着拿『肝』来换业绩了。」
他们俩从大楼旁的员工专用出入口,进了「沙皇俱乐部」。
还不到开门营业的时间,俱乐部内只有两位打扫的欧巴桑,和约聘的花店员工,正在玄关处更换大型的鲜花造景。
「哇,今儿个我们最早到!」
语凡是新人,提早到店里做准备不奇怪。不过,他不解地看着艾笑走向他自己的员工置物柜。「笑哥怎么这么早?」
「嗯?我一会儿约了个女客人要去接她,再一起来店内捧我的场。所以我只是过来换上她送我的领带……」说着,背对他的艾笑,物色着吊在衣柜中的十几条领带。「有了,就是这一条。」
喔……原来还有这么一招讨女客人欢心的方式?语凡意外地多学到了一招。可是这一招对他这个不收礼物的男公关来讲,似乎有点派不上用场。
「好了,我先走了。」
前后不到三分钟便打算走人的艾笑,脖子上已经系上了一条黑灰相间的真丝斜纹领带。与他的赭红衬衫、黑皮夹克搭配得相得益彰,兼有头号红牌牛郎的华丽感。
「您慢走。」礼貌地低头。
艾笑笑了笑,挥手走出员工休息室。
剩下自己一个人后,语凡放松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倒在长沙发上,让自己全身酸疼的骨头得以休息休息的时候,艾笑竟又回来了。
语凡赶紧坐起。「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艾笑没回答,径自走向员工置物柜,在里面东翻西找地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了一瓶东西,转身丢给他。
「这给你。」艾笑一眨眼,道:「差点忘了我还有这个宝贝,这个治宿醉超有效,是很有名的中医研发出的配方,外面没有在卖的,还有保肝的功效。一天一颗就够了,里面还剩不少,整瓶都给你。」
「不,这,我怎么可以收——」
「这个要不了几毛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家里还有好几罐。」艾笑摸摸他的头。「不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有一些人什么事都会拿来小题大作,到时候不知道会讲成什么样子,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