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表白
第二日,他开始还有点苦恼今日再狂奔一天可真是有得受了,然而这回,老秦带着他以踩死蚂蚁不偿命的速度地前行,那悠闲而疏懒的姿态直让老王八看了都郁闷,
就是残冬的景象实在不怎么讨喜,真不知道秦朗一个劲儿的傻乐什么。不过道旁那几根枯黑的枝丫倒是很有些凛冽的肃杀来。两匹千里驹也难得悠闲地并排漫步,时不时舒服地打着鼻响。
“秦大哥,我们这样下去,一个月以后还到不了幽州的。”
“放心啦,爷心里有数。”秦朗在马上凑近他的后颈轻声说道,将暖暖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垂上,“不是体贴你嘛——”
虽然千影不是很懂,但是也隐约明白他是在调戏自己,当下恼了,一扬马鞭道:“您还是多体贴体贴战况比较实际一点!”说完也不管小义的抗议,一踢马刺飞奔出去。
秦朗想到下马时某人那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不禁失笑。他倒是不担心千影迷路,通往各要塞的道路在曾经的大司马手上曾经倾尽全力修建了直道,不然天朝地域辽阔,怎么可能在两天之内快马赶到。
将近天黑的时候,秦朗终于慢悠悠地出现在大营外,千影的脸上已经压抑不住愠怒的表情。
“说了让你不要心急不是。哎说你们呢——你们这些小子都给爷闪开着点儿,爷的私生子,长得俊不?”秦朗跳下马来,对着围观的士兵爽朗大笑,并在千影全面爆发之前,迅速牵了他的手离开这堆下流的高危人群。
千影算是有点知道千飏说的风格不同是怎么回事了。千飏那里什么事都得打报告有条不紊,军规军容军纪一样不容忽视,犯了一条当场处置,他就曾见过几次有士兵被当众按在泥地里责打,求情者同罪。秦朗这里看起来则更像是临时组合的农民起义军。一路上就听见一些帐篷里淫声浪语连绵不绝,闹得千影满脸通红,当真是将色色一窝。这样的一个军营能做什么,他带个小分队来一刻不要就可以屠干净了……
但是他不会忘记,在禁卫营见过的那一队执法队。他不确定,那些到底是东宫的人,还是秦朗的人。
“这帮混蛋,尽给爷丢脸——”秦朗自嘲地笑笑,“在我这里呢,不用想太多,时刻跟着我也就不会被人骚扰。你安安心心地把我给你的兵书接着读完,过两天我们再考校一次。”
“嗯……”千影随口答应着,却突然有一丝不安悄然而莫名地漫上心头。
几日下来,幽州这边完全没有动静,秦朗带着他就像逛京城一样逛遍了整个幽州,城池不大,却很是繁华,丝毫没有因为战争而萧条。
晚上则是累得倒头就睡,秦朗还没考校完,他就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而秦朗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责罚过他。可以说一直以来,除了那次对他动刀惹恼了他之外,他再没见过这个人发火。
然后事情在该发生的时候还是发生了,命运从来不给半分怜惜,它恶意地玩弄着每一份倾力经营的心,冷漠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无能为力。
那不过是个很平常的晚上,外面营地里狎妓的声音,赌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虽然还不至于沸反盈天地大声吵闹,不过对于千影的耳朵来说,还真是一种折磨。
自从出事以来,他独自一人的夜晚,从来都睡不安稳,不管有多累,稍微有点动静就惊醒了,一宿一宿的熬着。不过在秦朗这里,他居然能一夜无梦。
不过这天晚上,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就醒了,心中一直像梗着什么东西一样。下午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脑子突然有些发晕,于是被秦朗单独一人留在大帐里休息。
不知为何,他初来时的那些不安又悄悄浮现,直接导致他晚饭一口没吃。
心理情况毕竟做不得数,他的饭量虽然还没有如狼似虎,好歹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餐不吃,到后半夜肚子里就很不给面子的天响。
怕吵到秦朗睡觉,打算偷摸着去后军厨房找点吃的,幽州这种乡野地方,火头军们经常能弄到些野味来改善伙食,总体条件相对来说比云州要好一些。
然后翻身起来,才发现秦朗的行军床居然是空的,被褥混乱的样子应该是在上面睡过后来又起来了,一摸被窝,冰冷。
也许他只是起夜去了——千影挠了挠后脑勺自言自语,然而心中仍然有些发堵。今日实在是有点反常,不,不止今日……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算了,先去找吃的。心中还是有些依仗秦朗的纵容或者说是宠爱,要是在千飏那里,饿死了都得挺着——饿死不会,不吃饭直接就打死了……
出了营门才发现今日确实奇怪,往日里就是深夜了依然可以听到许多调笑淫靡的声音,或者赌博打牌的声音,秦朗这里的训练量不重,这些兵痞根本就有恃无恐。但是今天晚上,静悄悄的很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刚刚还在一起讲荤段子的人,突然间就蒸发了。
快走到后军了,才听得远处传来隐隐的哭泣声,营地里杀气重,是不会闹鬼的,那肯定是人的声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他一探究竟,然后直觉又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声音是从一个寻常的营帐里传出来的,离近了听也不是很响,他怎么偏偏就听见了。这个痛苦的呻吟声,总觉得似曾相识,哀怨,无助,求死不能……
“影……小影……”——是谁在叫他,在肉体交合的淫靡声中叹息他的名字……
“啊……啊……将军……轻些……啊……”一个少年,嗓音有些破碎嘶哑——
“下将军您不能进去……”侍卫似见鬼了一般看着他的脸孔,企图拦住他。
“让开!”千影怒喝一声,已经先一步一把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满地的凌乱狼藉,床上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男人,那压在上的男人满脸凶狠的征服快感,被压住的少年以狗趴式高耸着臀部,臀上的肌肤是一片艳丽的粉红,撑开的后穴承受着男人的巨大,满脸的痛苦,满脸的沉溺。
两人见有人突然闯入,先是一愣,然后少年尖叫一声拉过被子埋住脑袋,那个凶狠的男人,再惊讶得不能言语之后,迅速地拉过一条毯子裹住下身。
——无耻!千影登时觉得心脏在地狱业火中盛开无穷的愤怒,抬腿一脚踢翻了支在一旁的火盆。因为不是明火,木炭一掉到地上滚了几圈,红色的光亮便熄灭了。
“小影……”平日里口若悬河的秦朗突然像得了失语症似的,除了这两个字,再说不出其他,怔怔得看着他剑眉倒竖双目赤红。
“你闭嘴!”千影喝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亵渎了似的,看似愈合的伤口,被人再度扒开,鲜血淋漓。怒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眼角越过秦朗,看向了行军床上瑟瑟发抖的少年,紧握的拳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千影忿然转身,猛地去掀帘子。
“你站住!”秦朗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抱住托了回来,“去哪里?!”
你管不着——千影冷冷地横他一眼,眸中的愤怒毫不掩饰,明明挣不过秦朗,却像在战场上肉搏似的死命挣扎。
“别乱动会受伤的,你停下来,答应不走,我就放开你,可好?”秦朗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却不再是那一派浪荡子的暧昧调笑。
千影闻言静了下来,带秦朗完全放开他之后,突然一个肘击直接撞向秦朗的肋条。秦朗虽然反应过来及时后退,肋骨也被撞得生疼。
“千影!”这一下偷袭秦朗脸都疼白了,捂着肋条龇牙道,“我没有侮辱你。”他当然明白千影是在气什么。
千影仍然不言不语,眼眸里燃烧的怒火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立在门边看了他一眼,又去掀帘子要走。
秦朗也顾不得疼,更顾不得旁边还有个烛台,冲上去反剪千影的双手又将人制住拖了回来。“小影你听我说。我喜欢男人,有错么?你自己也喜欢,你凭什么就不准我喜欢了?”
千影挣扎到力竭,瘫软一般,半晌,才哑着嗓子红着眼问道:“为什么……”
“小影,这不是侮辱……”
“为什么连你也戏弄我!”这咆哮出来的质问,带了哽咽的声音,“我敬重你钦佩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就是这样。”一贯浪荡的人一旦认真,嗓音里确实有着迷人的魅力,沉沉的暖人心窝。
“你放开我……”声音里带着惶惑的鼻音,惹得秦朗一阵心疼,轻轻放开了他。想着就算再让他来一拐,也认了。然而千影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只说这一次,你信不信随便。”秦朗掰直了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你相信我,千飏这么多年给你的,我都能给,我不比他差。他是你哥哥你都能爱上,你既然敬重我,那么接受我也不难的,对不对?”
千影却突然像炸了毛的猫一般,立刻跳起来面对他厉声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48.秘密信函
注视着他眼中的戒备,那眸子里如狼一般的孤傲警觉,让人有些心痛,“你的眼神太明显了,外人或许不懂,然而但凡是有这个倾向的,你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炽热向往一看便知。”
千影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透露着不信。秦朗的口才他不是今天才领教,再听他多说两句,很有可能假的也变成真的。
“我不想听!”千影脱口叫道,眉间拧着的慌张和愤怒尚未消退,看着秦朗有些失落的脸,低声道,“明天我就回云州去。这段时间打扰秦将军了……”
“千影!”秦朗急道,“给我一个机会不行么?你自己也知道仅仅一个机会,就有多难得,你好歹给我一个机会……”秦朗怕把他又给惹急了,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靠近,只是用眼睛锁定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你多保重吧!”说完,千影猛然掀开帘子,再不理会身后秦朗的呼喊,一路狂奔回自己休息的营帐。直到看到这面积不同于寻常营帐的大帐,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休息的地方,不也是秦朗的主帐。
为什么为什么!王八蛋!
那少年痛苦无力的神情,哀婉柔弱的呻吟,绝望屈辱的姿势,还有肌肤上那一片刺目的艳红,无一不如火焰般舔舐过他的心脏——黑暗的牢狱,来自敌人毫不留情的伤害,永远无法痊愈的伤,来自亲人的残酷真相……本以为忘却的伤害,却是在灵魂深处烙上了耻辱。
原来一直敬重如兄长的人,眼里的自己就如同那少年一样,如一个营妓……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帐前,呆立了许久,嘴里一片腥甜味,掌心也掐出了血印。抬头看了看边疆冬夜浩瀚璀璨的星空,纷乱的思绪终于安定了下来,怒火已经烧尽,满心的灰烬慢慢被冷风吹散。
“该死!”秦朗一拳头将行军床砸得砰砰响,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怯怯地抬起头,哀哀地唤了一句:“将军……”
“来人!”秦朗起身迅速穿上战袍,烦躁地对闻声进来的两个士兵说道:“把他送到军医那里去看看,顺便弄点吃的给他。”
“谢谢……谢谢将军……”少年诧异地看着他,脸上兀自挂着泪痕。秦朗一见之下心中更是烦躁,做到一半被正主打断就算了,这小鬼垂泪的表情,怎么就那么像被梦魇纠缠的千影。
那时他们还在东宫禁卫营房里同眠,外面是北风呼啸冰天雪地,屋内炉子里的火苗哔哔啵啵地燃烧着,深夜里,躺在他身边的千影梦呓着,眼角的泪痕虽然清浅,却也在烛光中反射着星火的微光,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自己伸手搂住了他,才能让他安静片刻。然而从第一个怀抱开始,就不愿意再放手了。那时候,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是他眠花宿柳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平静。
毕竟一个人在白日里如何戒备,一旦心中防线稍有松动,心事在夜晚入眠之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泄露一二,千影小心掩藏的爱意,也是那时听到的,听得他心口一滞,细细绵绵地疼了起来。
在火光摇曳的夜晚,真实而微小的渴望被无限放大,趁着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在他的额上落下轻轻浅浅的吻,听他猫儿一样地哼哼声。
却原来,自己到底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为所欲为胆大包天,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让他害怕而踟蹰的,害怕失去,踟蹰不前。
追了过来的秦朗气急败坏地到处寻找他的身影,第一时间先去马厩看看,小义还很安然地做着美梦。秦朗长舒一口气,看来人还没跑得太远。若是跑出了大营,应该会有人立刻来报。到了大帐边,就见千影瘦削的背影在北风中有些瑟缩,脑袋微微上昂,似是在看天空。
这似乎成了他固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在困境中挣扎着,却拒绝任何伸过来帮助的手。
但是总不能真的让他在寒风中站上一夜吧,即使是用绑的,现在也要让他先去休息。“千影!”他试探着喊了一声,见千影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像根僵死的老树桩。
“千影,今天太晚了,先去休息好么,晚上也没有好好吃东西,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要是瘦了,回头老千还不得念叨死我……”秦朗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千影默不作声地避开了,低下了头抬腿走进了大帐。
大帐里设置了两铺床,本来是一张,结果第二天全军营的人看千影的眼神儿都不对,再联系到某人不守礼法的作风,千影立刻就要求分了床铺。
自己此番怎么就这般迟钝,竟然没有发现……
秦朗在对面那张行军床上坐下,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再不用嬉笑去试图掩饰什么。
千影和衣而卧,转过身背对着他。空气里,彼此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秦朗坐了一会儿,起身对千影的背影说道:“我换一身衣服,去外面守着,你安心睡吧。”
千影沉默不语,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帐外火把摇曳的光。
第二日早上,顶着熊猫眼的秦朗还坐在大帐外思考着怎么跟千影说和,好歹别把关系弄僵,千影就从大帐里走了出来,脸上无喜无悲,目光平视前方。秦朗看了他一眼,摆出他二十多年来的最低姿态将话语权交到别人手里,千影平板地说了一句:“饿了。”
秦朗如蒙大赦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又挂出招牌式的嬉笑:“吃饭吃饭,走,我们直接去后营吃伙房的第一炉早点。”
千影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去,不吵不闹,只是就不接秦朗的话茬儿,眼睛也不看他,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喝着滚烫的粥,啃着香甜的馒头。也是秦朗这人皮厚无比,不接就不接,只当小孩子家家脸皮薄,他自怡然自乐,他没拂袖离去,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嘛,随围观的士兵们嬉笑,他只当自己立了无上的军功,坦然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而一向脸皮薄的千影,脸色白得吓人。
回了大帐之后,秦朗发现自己换下的衣服不见了,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我昨日换下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