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上——一枚道人
一枚道人  发于:201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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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就得起来做准备,虽然不是大规模的讨伐式出征,不过这次带去云州的人数也不算少,怕是边疆真的出什么大事了。

仔细检查了装备,除了盔甲是新分发的,枪,匕首,战马,无一不是那人所赠。从马厩里牵出小义,小义高兴得伸直了脖子长嘶,它已经在里面憋屈了好久了呀,虽然照顾它的马夫也经常让他们出去溜溜,但是怎么能比得过自己的主人。

小义倒是高兴了,撒蹄子狂欢,千影在他背上颠簸得差点没丢脸地叫出来。看千飏的坐骑还拴在马桩上,自己还是快点离开吧,省得碰面了彼此尴尬。一转身,就看见了立在梧桐树下的大哥。

他的表情依旧那么高深莫测,像是灵魂深处的另外一个人,在高空俯视着对方,也审视着自己。

千影一时愣在那里,那声“哥”暂时还叫不出口。

不过今日千飏却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的从三品将军印是从秦朗那里拿的,虽然你目前还是千府的子弟,不过秦朗调你去帮忙也是说得过去的,你赶快过去集合吧,别迟到了。”

“是么?”千影冷笑一声,“如果我不愿意,大哥是不是要说军令如山。”

“你知道就好。”千飏并不否认,只是专注地望着他。

千影低下头,喃喃道:“是,千影知道了。”平静的语气里多少还是泄露出些许失望。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他忐忑不安不知怎样面对已经拆伙的兄长时,其实是有些期待这样一个机会的。那些来自于血肉骨髓的执着,放下之时,便是刮骨之痛。

然而兄长的话,从来没有质疑的余地。不过以往,明知如此他还是要一争对错高低,哪怕是招来恼羞成怒的兄长一顿狠打。今日,他亦是紧握拳头克制住自己的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

他尚且兀自不好意思,然而千飏已经到了他的马前,一把牵住小义的缰绳让它不要跳得太欢乐。“不要想太多了,男孩子总要出去闯一闯才能成长的,你去吧。自己在外面小心照顾自己,有个伤病什么的,也要及时就医,别不好意思。至于你的伤,家中正在帮你寻访名医,不用太担心。秦朗这个人总的来说不至于太坏,只是带兵风格跟大哥不一样,你自己要学会随机应变。”说完拍了拍小义的脑袋,神色是千影从未见过的温柔。

“还痛么?”千飏意有所指地问道。

千影闻言脸皮崩得很紧,坐在马鞍上的部位抽痛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千飏松开缰绳,顺了顺小义的鬃毛,然后退开半步。

“哥,我走了。”千影想说什么,终究是欲语还休,一抖缰绳,小义终于得到命令开始撒蹄子往外跑。

有些事情,即使懂了,仍旧难以释怀。就像我懂你的忧虑,仍然惧怕承受这样的痛苦,就像你知道我的情爱,却当做一种耻辱。

千飏看了会儿他远去的背影,尔后去马厩牵赤骥,赤骥冲他一眨眼,流下几滴眼泪。

千飏忍不住暗骂:老秦那个混蛋,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去当言官真是可惜了。昨夜在后门外抱起浑身发热的小弟,就看见老秦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对着他一顿数落,说他不配做哥哥什么的。

他自然是不去理会这些废话,配不配,不由他说了算。不过他本就是要去找老秦的,既然他送上门来,自己也就不客气了,顺理成章地让他接管了千影。此去一路凶险万分,老秦是个被贬留守的家伙,总归不用去前线。

秦朗见了他倒是丝毫不显得生疏或者是尴尬,于昨日千影的冒犯,也忘得干干净净,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怎样,还是哥哥我有办法吧,这叫虎口救美人啊~行了你小子贱兮兮的样儿,怕是宁可搁虎口里躺着吧。”

千影被他几句话臊得脸皮通红,这都是些什么不阴不阳的怪话。

“走了,来,爷带你去偷偷看一眼老虎。”秦朗利用身高优势,将千影揽在怀里,带着他大步前往校场,一个飞身躲在营房顶上。

只见千飏仍然是一身常规黑月铠,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话,也没有任何激昂的气氛,除了盔甲整齐划一的碰撞声,再没有一丝杂音。从他进入大营到出发,总共只做了三个手势,免礼,上马,出发,然后他们绝尘而去。

“帅吧?”秦朗在旁边挤眉弄眼小声挪揄道,“不过这样弄实在无聊,反正爷是干不来这个。爷手下都是一群流氓来着。”

千影没有理会他,直到腾起的烟尘落定,才回过神来。

京城干涩寒冷的冬天里,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得他血液深处燃烧起琉璃瓦一样沸腾而耀眼的颜色。那穿上明光铠的渴望,再次席卷而来。

每一个出色的士兵,都渴望成为将军。

不等他感叹完毕,秦朗拉着他又跳下屋顶,指了指两匹拴在一起的马,“走吧,我们也要出发了。光只有云州哪里顶得住。”

他不知道的是,千影一心为千飏求得的圣旨,倒是在无意之中帮了他一把,不希望千家独大的宏曌皇帝,终于想起了赋闲半年的他。

46.很久很久以前

“怎样,要不要跟秦大哥私奔去一个好地方?”秦朗神秘地眨眨眼,扬起马鞭带出一串潇洒。

他便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管秦朗言语中的调戏。

——终于在山崖上也看不到大军的影子了,秦朗打马来到他身边,顺着他凝视远方的目光看去,官道上的尘埃在残冬的淡金色阳光中静谧地沉浮,这一去,也许有些人,就熬不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感觉到秦朗来到身边,千影一兜缰绳说道:“我们也快些出发吧,如果是大举南下的话,难保幽州不会受池鱼之殃。”

“头一次离开家舍不得了?”秦朗打马跟上,在旁边调笑道,想安慰两句,无奈抒情不是他的风格。

“哪儿能啊——”他低头失笑,随口否认道。“私奔”到这个地方,对于秦朗的体贴和细心,说不感动是假的,于是千影糯糯地回应了一句,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秦朗在一定的范围内始终是纵容他的,就连来这山岗上目送,也是秦朗体贴地用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带他前来。

越是亲近的人,他越是无法说出心中的感受,只能嘿嘿地装傻。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与千飏无可避免地疏远了,所以才能说出那么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话。

言语虽然总是无力,却成为人们挽留的最后手段。

“那就行,怕你小子吃不了这个苦头,跟爷来吧,让你见识见识幽州这块风水宝地,爷日后要是马革裹尸了,也不稀罕什么入土为安埋进祖坟,就埋在幽州城外的那个土坡上,每日里看看幽州的漂亮妹子,就比什么都合适。”秦朗扬起马鞭在空中轻甩了一下,生生感叹出几许文艺来。

“秦大哥……”哈出来的白雾迷了视线,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秦朗,居然看起来还有几分随意的帅气。

“咋?削人脑袋的还忌讳这个,忒不爷们儿了。”秦朗一踢马腹,朗声道,“跟上来,这回说真的,你要是比爷晚到,爷可罚你顿狠的,保证比千飏狠!”

是爷们儿也不必把这话拿出来显摆吧……

千影腹议了一句,一抖缰绳催开憋屈的小义,也不管另外一个地方如何叫嚣得厉害,反正颠簸麻木了也没什么感觉。

在飞扬的尘土和不断哈出的白雾中,他一刻也不能忘记的隐痛,突然不是那么纠缠得让他不能呼吸。

“嘿嘿,你还是输了——”秦朗把缰绳递给过来牵马的士兵,得意地站在兵站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折了马鞭指着他笑道,那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着恶劣的嘲笑。

他的坐骑也是大宛的名马,速度和小义不相伯仲。千影在马上恼怒地拍了拍小义的脑袋,小义很是无辜地打了个鼻响,甩着尾巴优雅地朝辕门前行。

当他伏在小义背上喘息声变粗了之后,小义就怎么打也不肯加速了。臀上旧伤未愈便骑马狂奔,这销魂的感觉他是不想再有第三次了。心中虽然感念小义的体贴,不过秦朗的笑容很是让他有些不忿——这破马,今日我要是挨整了,你也休想吃饭。千影忿忿地又拍了一巴掌。

千影咬牙从马背上滚下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大马趴。秦朗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扶住,脸上隐隐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身上有伤了,来爷给你瞧瞧。”

他这表情,怎么看怎么都像故意的,绝对绝对是故意的!千影被他戏弄了还有口难辩,这得轻笑道:“我输了,秦将军待如何罚我?”

“小子闹脾气了不是?进来,我们吃个饭洗个澡,秦大哥给你看看伤处,然后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天路途,我们玩笑归玩笑,正经事还是不要忘记了。”不过秦朗这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实在很难同正经事联系到一起。

千影想反驳他,又实在找不到话,直觉告诉他说什么都中他的圈套,于是他索性沉默不语。

好歹拒绝了秦朗共浴的要求,热水接触伤口的一霎,他“嘶”地抽了口冷气。本来休息一晚上已经好多了,但是骑马这样的运动滋味还是太过销魂。闭上眼睛泡在热水里,温热的水舒缓着身体上的每一寸疲劳,真是不想出来了。

手指划过私密处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在水中轮廓不甚分明的要害处。从外观上看,大小和形状的确和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身上的体毛一向很淡,几根稀疏的体毛顺贴地伏在粉色的表皮上,随着水的起伏左右摇摆。

有多久,不敢正视自己的身体了——手指微微用力握了握,那处没有任何所谓的快感,也罢,太医都说了已经不行了,虽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伤害,不够要传宗接代是不大可能了。太医说他多数还是心理障碍,不过这也许只是他的推脱之词罢了,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本事不行。

他尚且年少轻狂,在还不懂愁滋味的年纪,还来不及尝过情欲的滋味,就得绝了这念想么——千飏啊千飏,即使如此,我还是真的不想恨你,即使你鄙夷唾弃,我仍然无法忘记,在你身边策马扬鞭的日子……

心脏抽搐的滋味,很不好受,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这份感情才不会畸变成毁天灭地的怨恨。因为他不是女人,所以女人那样因爱生恨的情绪,他不能有,女人那样报复得不到的爱人的行为,他也不能有。只是压抑的情感,总会决堤。怎样是男人的行为,怎样是女人的行为,他分不清楚。

“小子,千影,洗好了没,饭弄好了,快点快点!”秦朗在外面猛拍房门。兵站都是单独成间的,只有一间尚且不错的套间是用来招待比较有身份的军官。

千影被秦朗的声音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魇住了。于是迅速站起身来抓了毛巾胡乱擦了把身体拿了中衣往身上套。

幸好是经过训练的,速度还算不错,要是让那位秦大爷久等了,还不知道会怎样被他编排咧。

“秦大哥,久等了。”千影一把拉开房门,退了一步给秦朗让路。

“确实等了挺久——若是大军压境,还等得少爷你慢条斯理整理衣衫么!”秦朗托着餐盘进来,满面寒霜沉声喝道。见千影愣住,然后低垂了眼帘,生怕他真的说出什么“请将军责罚”之类的话,秦朗“嘿嘿”一笑,挪揄道,“怎样?像不像千飏?”

千影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禁失笑道:“他可比你凶多了——要是秦大哥也这么严厉,千影还真是只能自己占山为王了。”

秦朗把餐盘放在桌上,去床榻上搬了棉被过来,叠了几下摆在椅子上笑道:“兵站的条件比不得家里,这里哪儿还会备着垫子什么的,来得太急昨天新给你买的那个也没带,将就一下吧。哎呀是不是泡得太久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有……”

“怎么,不喜欢那个垫子么,我觉得颜色啊手感啊什么的都不错,摸着挺舒服。”说完秦朗摸了摸自己胡子拉茬的下巴,“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被子?这也没办法,团一团起码比坐硬板凳要舒服些。”

“随便吧……”

“那就坐下吃吧,伙食还不错。有个东西垫着,估计也不会太痛。”秦朗指了指碗里的饭菜鼓励似的看着他。

“嗯……”某人脸色更红了……

所谓还不错的伙食,也不过就是多几块肉而已,不过这对于兵站来说也算是够可以了。然而他实在不怎么喜欢吃肉,就拣了些青菜往嘴里塞。

秦朗自己端着碗扒拉了一大口,嚼吧两下咽了下去:“大口吃,大小伙儿吃饭这么斯文,你跟那群兵痞吃饭连锅底都没你份。”

“……”不理他,吃饭。他又不需要从小兵混起,犯不着。何况这是千飏拿板子教出来的礼仪,怎么会轻易就改变了。

“怎么还这么斯文,你不是女孩子啊……还是说,你伤还没好吃不下?”

是的是的,您太英明了,秦大哥。拜托不要盯着我的脸一直看啊……千影轻轻地点头然后略微侧身把脑袋偏到另外一边。

“你说这老千也是,到底拿什么打的能伤这么重,这是两块肉又不是两块铁,他自己难道挨打的时候不晓得痛啊——你屁股还痛不痛?”

“咳咳……”千影差点没噎死。

“激动什么,这孩子。快点吃,吃完了爷给你抹点儿云阳新进的白药,保证药到病除。”

千影闻言只想逃跑,连那椅子上的垫子都跟扎了刺儿似的。

“好了别磨叽了,这又不是上刑场剐肉,抹一点就好了,你自己哪里够得着。”秦朗伸手去抓他,千影一个闪身躲开了。自从没有了内力之后,他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一般人轻易抓不住他。

“小子,看你往哪里躲。大爷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啊——下将军千影听令!过来!”秦朗突然严肃了起来,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此时不容置疑的威严尽显出来,千影愣了愣,低头挪了过去。

秦朗伸出手,铁钳一般捏着千影的下巴强迫他的脸正对着自己,果然,低垂的眼帘,掩去了浓稠的委屈和哀伤。

“你啊,心思这样多,可不好。千万的委屈,总有过去的时候。你是在京城的囚笼里呆得太久,到了边疆看看辽阔的天空飞翔的雄鹰,就什么都能忘记。”秦朗摸了摸他的头发,将药瓶塞在他手里,“大小伙子不好意思了还,来,你自己弄吧,不过爷要在这里监督你,省得你小子又阳奉阴违。好了顶多不看你就是。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可要不得啊,做人还是要脸皮厚一点。”

千影看着秦朗宽阔的肩膀笔挺的背影,不知为何明明是微笑的表情,鼻尖却有些发酸,“嗯……以前……我和他也曾住过一晚上兵站。”

“哦?然后咧然后咧?”难得千影肯倾诉,秦朗背对着他也能让人察觉他的眉飞色舞。

“然后……我被打了……”这半年来,还真是惨痛啊,仿佛一下子,就将老天给的所有的幸福都还了回去,“真的好痛啊……秦大哥你不会笑我吧……”

秦朗的声音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带着微讽的笑,却没有了那份轻松,只是沉默地倾听着,微微点头道:“怎么会,那确实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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