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睿刚开始还是快步地走，可还没有走几步，步子就变得越来越迈不动。

已经很努力在画画了，但不一定能得到家人的认同；就算说不想服从家里的安排，到最后很可能还是会被逼迫……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是努力和任性就可以解决的事，也许会遇到比想象更大的阻挠，也许会分开一段时间也说不定。就算是这样，也绝对不能放弃。

杜嘉睿的手指碰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他转过身拼命往回跑。

他跑到安检处停下来，往大厅看去，许璟熙的背影印入他的瞳孔。

偌大的大厅里，男人显得十分瘦小，洗得发白的T恤在他的身上来回晃荡。他慢慢地迈着步子往前走，微微地弯着背，让人强烈地觉得他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

杜嘉睿吸吸鼻子，把手放在嘴边，用了最大的力气冲那边喊道：

“许璟熙！我爱你！”

男人慢慢回过头，看着杜嘉睿，愣了两秒之后，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52

窗外的云朵看上去像是棉花糖，真正钻进去才知道那只是捉摸不到的薄薄雾气，飞机在空中平稳地飞行，杜嘉睿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降落。

他把包里的漫画拿出来，摊在腿上一页一页地翻，所有都是很热血的镜头，却越看越难过，干脆把目光转向窗外。

是要去面对的人比较痛苦，还是等待的人比较痛苦，杜嘉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这种问题完全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想出来的。他拿出红色的盒子，放在手心里，温润的木质触感让人平和下来，他甚至觉得可以透过不透明的盒子看见里面的戒指。

那个不大的戒指，他连小指也戴不上去，只能当做摆设。

杜嘉睿看着自己的双手，同样身为男人的事实让他有些难过。

他想了想，在包中翻找起来，过了几分钟，找出了一根红色的细绳。杜嘉睿打开漂亮的盒子，把戒指取出来，小心地穿在细绳上。他把红线提起来，戒指在空中寂寞地晃了晃，银色和红色并不搭配，显得有些突兀。

杜嘉睿停顿一下，把红线系在脖子上，用手握住小小的戒指，向窗外看去。

许璟熙感到害怕他也会觉得害怕，许璟熙觉得开心他也会觉得开心，所以许璟熙哭的话，很少哭鼻子的杜嘉睿也会想哭。

杜嘉睿想快点下飞机，下了飞机就给许璟熙打电话。

为了防止这两个月中许璟熙觉得孤单，他决定白天每隔半个小时去条短信，晚上没办法，那就托梦吧。

杜嘉睿望着外面的天空，心中默默地祈祷：首先B市别太热，接着地铁不能太挤，再接着哪儿都不许卖草莓，再再接着天气预报不能出错，最后方便面厂家多放几块肉进去……他想来想去觉得什么都不靠谱，只有自己呆在小许的身边才行，烦恼地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

杜嘉睿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在候车大厅没有跑出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飞机到了S市的机场，杜嘉睿走下飞机，立刻打开手机给许璟熙打电话，那边竟然没有人接，他发了短信过去，合上电话。

知道家里会派人来接自己，杜嘉睿背着背包靠边走，不想被发现。走到外面的广场的时候，他发现来接他的是潘奕，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回到家里，第一个来迎接他的是那条杂毛的大狗，杜杰克太久太久没有看到主人，激动地躺在地上任凭杜嘉睿摸它的肚子。杜嘉睿没有心情和杰克玩，他拍拍杰克的头。

挨个和家人打了招呼，家中的变化并不大。因为是周末，哥哥也在家，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脸部的轮廓更加清晰，杜嘉睿不由得想到了他高中时候的可怜模样。他叫了一声哥哥，一向沉默的杜嘉睿应了他一句，不再说话。

杜嘉睿背着装满漫画的背包走上楼，推开自己的房间门，他把背包放在桌子上，脸朝下趴在熟悉的大床上。手机还是没有响过，不知道许璟熙正在干什么，前端时间他胖过一点，后来又加倍地瘦了回去，老是这么折腾肯定对身体不好，杜嘉睿什么都清楚，但目前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在房间中呆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妈妈这时正在国外度假，缺少她的调节，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沉默地吃了十几分钟，爸爸最终忍不住开口说了展览的事。

“展览从后天也就是7月27日早上开始，持续一个星期，如果你非常不想去，后天晚上的开展酒会可以不去，那天中午我会安排他来家里和你谈谈。”

“我不想去给这个画家做助手。”

“你已经说不去说了两个月，你有更好的方式决定你的未来吗？”

杜嘉睿把筷子放好，坐直，看向爸爸的位置，说：“我想画漫画，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很努力地在画，刚开始我是因为想对抗家里才这么做，但现在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希望能把想画的故事画下来，想朝这条路走下去。我在学校认识了一个漫画家，在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对漫画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既然你坚持我也无力反对你走你自己的路。不过我答应你是有条件的，你必须跟着正规的画家系统地学习美术知识。我不可能放心把你的未来交到这个所谓的漫画家手上，我不能保证他自己是不是也在胡闹。”

杜嘉睿立马说：“不了解一个人之前应该没有资格这样说别人吧，他一直都很认真地在画画，一直画了十多年……”杜嘉睿话未说完，就被爸爸打断了。

“你也没有见过这个现代派画家，你凭哪一点肯定他不如那个漫画家？”

“也许他任何方面都很好，但对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我只想画漫画，不想掺和什么现代派。”

“我的观点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反对你去画漫画，但你现在必须学会基本的绘画技巧，我找的这位画家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不会放心让你跟着画漫画的胡闹。你自己看看现在所谓的漫画家，大部分都不过是画些媚俗的东西来吸引眼球。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杜嘉睿咬着牙，没有说话。

身边的潘奕帮他打了圆场：“我们也稍微看一下杜嘉睿说的漫画吧。”

杜嘉睿低下头吃饭，脖子上的戒指划出了他的领口，看着银色的戒指，想到许璟熙的背影，杜嘉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吃完饭之后潘奕陪他上去拿了几本单行本下来，顺便让他把自己画的也带上。下楼之后，杜嘉睿把东西递过去，爸爸随意翻看了一下，动作有些轻蔑，但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把手上的东西还给杜嘉睿：“我现在更加坚信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杜嘉睿没回答，他拿着书上了楼，反锁了房间门。

他拿出背包中的漫画，把它们整齐地摆在书架上，摆完之后，杜嘉睿盯着那些书发呆。

最近才开始画画的自己被否定了没有什么，只是因为自己，许璟熙也被否认了。他画了十年的东西被人说得一文不值，杜嘉睿觉得非常不甘心，不甘心到了极点。

他把脑袋埋在手臂之间，胸膛里堵得难受。他并不打算承认那个所谓的现代派画家算什么，或许他被更多的人肯定了，但这并不代表许璟熙做得不好。

杜嘉睿想起许璟熙告诉过他，他刚开始画漫画的时候不敢告诉家里自己的职业，他还记得许璟熙说过，他那是每天晚上熬夜赶稿，总是画错，一遍一遍地重来。

他不断地努力，努力了十多年，但只是因为他画的是漫画，不管怎么努力也不会被外界完全肯定。

他总是在画画，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闷不吭声，只吃方便面过活，累得时候不断地揉眼睛。

想到那个消瘦的背影，杜嘉睿心痛得不得不握住脖子上挂着的戒指。

他发了疯地想见许璟熙，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但他想陪着许璟熙，好让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许璟熙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小许。”

许璟熙的声音里带着严重的鼻音：“你到了？真抱歉，我睡过头了，没给你打电话。”

“没关系，”杜嘉睿回答，他看着桌子上的红色盒子，说，“我前段时间没时间陪你，暑假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找人说话，你都能打电话给我，反正我也没事干。最近家里有点事，不过都是小事，解决完以后我会尽量早点过去陪你。”

“我一个人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许璟熙笑着说，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和许璟熙在一起的记忆全部浮现出来，他笑的样子，窝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样子，说喜欢那个人喜欢了很多年的样子，看天空的样子……

杜嘉睿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他没有压抑住哭泣的声音，放声大哭起来。

“你没事吧……”

杜嘉睿不回答。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杜嘉睿赶紧用手抹去眼泪，吸吸鼻涕，说：“我以后，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以前欺负你的，我也欺负回去。”

“你别哭……”

“小许，你等我。”

许璟熙停顿了一下：“嗯。”

“一定要等我。”杜嘉睿再次强调。

“我一个人没事，你没我也要好好的，知道不？”许璟熙像安慰孩子一般平静地说道。

杜嘉睿没有说话，他以为许璟熙会肯定地说“是”，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杜嘉睿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他一直以为许璟熙是一定需要他的，现在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不甘心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下来，杜嘉睿没办法止住这突如其来的眼泪。

如果双方抱着一同走下去的决心，前进会变得稍微轻松一点。但现在连那一边的努力也要靠自己分担，杜嘉睿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能力走下去。他只是想听许璟熙说一句需要自己的话，但那边半天都没有声音。

杜嘉睿故作镇定地和许璟熙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他用枕巾擦干眼泪，在桌子前面坐下来，掏出画了一半的线稿，拿起笔。

如果许璟熙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的话，就让自己在前面领着他走向远方吧。

杜嘉睿只希望许璟熙不要松开握着他的那只手。

53

26日画了一天的漫画，晚上杜嘉睿开着灯躺在床上不大睡得着。自己的房间很熟悉，但微妙地觉得陌生。他把手枕在头后面，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明天早上要去画展，中午不论如何得见那个画家一面，虽然当面就告诉别人“我不想去做你的助手”有些不礼貌，但不直说一定更麻烦。

就算这件事情能够很好地得到解决，一直都在被安排的事实是没有能力去改变的。等毕业之后，家人一定会强迫自己留在S市。认真工作的话几年后也许可以从家里独立，几年的时间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许璟熙也许不会等那么久。

暗黄色的灯光柔和地印在侧脸上，杜嘉睿侧过身，看灯下细碎的灰尘。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把红色的盒子放在枕头之下，发了“晚安”的短信。那边半天也没有回应，杜嘉睿看着发出白光的屏幕，握住脖子上挂住的项链。

第二天一早，杜嘉睿被叫了起来，吃完早饭，在爸爸的安排下，司机开车送他去了画展。站在画展的巷道入口，杜嘉睿保证自己会认真看完画展，看完马上回家，求了半天才打发司机大伯先行离开了。

杜嘉睿往里走去，来到了举办画展的艺术展厅，展厅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作，中间的展示台上还展出了一些画家制作的小型艺术品。从第一幅画那里顺着墙壁走，杜嘉睿仔细看着那些得到了众人肯定的画作。

判断一副画作好坏的标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不管画家本身花上多少精力，都无法决定画作被肯定还是被否定，所以能够得到大家肯定的人非常幸运。

他想起了许璟熙在桌子前埋头画画的背影，那个消瘦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和幸运这个词联系不到一起去。

不管自己和王宇再怎么觉得许璟熙的漫画好，还是有更多的人觉得它非常不好。别人的观点无法改变，就成了固定的客观事实。

不过自己喜欢许璟熙也是个客观事实就是了，杜嘉睿揉揉鼻子，这么一想，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杜嘉睿绕着画展转了两圈，最后在画展中间最大的那幅画前停了下来，画作的配色很是奇怪，用的是橙色和墨绿，也不知道画家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嘉睿怎么看这张画怎么熟悉，突然，他惊讶地记起，就是在这张画的下面，许璟熙和自己说了“你好”。

这竟然是和许璟熙相遇的那个画展。

所以说，搞不好这就是许璟熙喜欢的画家……

杜嘉睿极度地不爽起来，本来中午见到这个画家时简单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许璟熙搞不好喜欢他。

小许那么可爱那么柔软，这个卑鄙的画家一定对他抱有龌龊到令人发指的幻想。

一定。

杜嘉睿迅速奔向展厅门口，拿起叠宣传单使劲翻。这个大情敌的名字，他要好好记住，以后好牺牲自己的肉体打入他家内部，趁他不注意疯狂打击报复。

小许可是杜大哥的心头肉，谁动谁倒霉。

“这个没有展出吗？”在杜嘉睿使劲翻宣传单的时候，他的旁边来了一个女人，女人指着宣传单上问道。

画展的负责人，看了一眼，说：“原本是要展出的，但据说被拿去送人了……”

女人很是吃惊：“送人？”

负责人不好意思地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女人敲敲宣传单，说：“真可惜，我特意来看这个的……”

什么好东西这么受欢迎啊？小好奇杜嘉睿往旁边偷偷撇了一眼。

女人手上的宣传单上，印着一个红色的盒子，和许璟熙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杜嘉睿冒出了冷汗，看来小许和这个变态关系不一般。明明都是大男人，还把红色的小盒子送来送去，也不觉得害臊。

脑补了他们情意绵绵送盒子的具体画面，杜嘉睿又生气又难过，他加快速度翻宣传册，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情敌的大名。

他急得不行，赶紧向现场观众求助，很懂礼貌地问：“大姐，您能告诉我这个画家的名字吗？”

女人用“你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他叫许璟熙。”

杜大哥张大嘴巴傻了。

听到自己小情人的名字这样利索地从一个陌生女人的嘴里吐了出来，护犊心切的杜大哥难以形容他澎湃的心情。

原来许小喵和孙小猴是一样一样的，会变身。

以前是杜大哥小看他了，该打。

女人把宣传册收进包里，说：“算了，没有盒子看其他的吧。”

杜嘉睿依旧愣在那里，看情况他一时半会是回不过神了。

那个红红的小盒子，现在还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安安稳稳地躺着吧……

心存愧疚的杜嘉睿对女人大大地鞠了躬：“大姐……对……对不起……”

连累全体人民看不到盒子是自己的不对，参加小许的演唱会看完还和他爱爱是自己的不对，喜欢小许的漫画读完还要窝他怀里说“小许小许你真棒”也是自己的不对，每天把那盒子得瑟地放在枕头下面还天天梦见小许戴毛茸茸的猫耳朵颤抖也是自己不对，昨天晚上吃饭时还说绝对不要绝对不要去做助手现在恨不得马上去小许家滚床单也是自己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