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睿紧紧地握住男人的手指，那个人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杜嘉睿没想过何时分开的问题，他那不灵活的脑袋正在考虑怎么用那些道具毒害小许。

他不仅要让许璟熙生理上离不开他，还要让他心理上也把自己当回事儿。

机智的杜嘉睿决定去和他看场小电影。

29

送杜嘉睿去了便利店，许璟熙独自回到家中。他洗了个澡之后，泡了杯面当早饭，草草地吃完，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连载的漫画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工作，早晨8点起床，要一直画到晚上10点才能结束。

这次的漫画为了迎合杂志10周年的主题，要重新架空场景和故事。许璟熙走到墙角，拿起包得好好的牛皮纸袋，抽出里面的速写想找到可以借鉴的地方。

他抽出的那张纸，描绘的是一个车站前的广场，视角很低，人们正行色匆匆地迈着步子，有脏兮兮的球鞋，有破损的拖鞋，还有当时很流行的带着搭扣的凉鞋。

纸的后面，是一团乱糟糟的黑色，从中间露出的一点月亮来看，这应该是夜晚的天空。

许璟熙放下手中的图，抬起头看天花板，像望着蓝天一般。

12年前画这张图的时候，他一个人窝在陌生城市的小旅馆中，用仅有的一支笔画了整整一晚上。

那是一个炎热夏季的夜晚。

从燥热的火车上走下来，经过漫长的走廊，终于来到喧闹的出站口。许璟熙在出站口找了很长时间车票，找到之后，他跟在人群的后面等待检票出站。

因为不想直接回学校，他在中途陌生的城市下了车。

许璟熙用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走到了车站前的广场上。

完全陌生的城市映入眼中，哪儿都不认识却不感到害怕。

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天空的黑蓝色映入他的眼眶，仿佛冻结了温热的瞳孔。

天上没有星星，月亮被浅浅地埋在云层中，透出银色的光，暗色的烟气在空中散开。

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有云的晚上，肇事的司机撞到他之后因为畏罪而没有停车，拖着他行驶了接近一公里，尸体才从车上脱落。

从事发处往后走，路上蔓延着长长的血痕，干涸的黑色血液像蝮蛇一样逶迤向前。

再往后，那血痕就没有。

他用完了几乎所有的血液。

事发后的两个小时，才有好心人路过报了警，那时候尸体已经变凉了。

他并不是当场死亡，而是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慢慢死去的。

左手被磨得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全身都是血液和碎掉的皮肉。

许璟熙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就像是打了太久的鼓，他按了按太阳穴继续向前走去。

说过一起为梦想而奋斗的话，五个人窝在小仓库里拼了命的练习。

因为是那个人的梦想，所以想陪他一起实现。

只可惜现在的一切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那个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任何人的事情，却以这种方式死去了。

看得见白骨的手臂，粉碎的双腿，干涸在公路上蜿蜒向前的血液。

这样的疼痛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许璟熙抬起头看着天空，开阔的蓝黑色如同血肉模糊的死亡。

他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从下颚滴落。

在广场汹涌的人群中，许璟熙抱着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还没有开始的梦想完全破碎了，随着温热的血液落在冰冷的道路沿线。

许璟熙全身颤抖着，他把额头磕在地上，像祈祷一样哭泣。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的一生会变成这样。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感受过多少爱，连死去也用了这样痛苦的方式。

埋藏了太久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夹杂着埋藏了太久的爱。

世界上最爱的人已经死去了，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地活下去吗？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找到幸福吗？

他记得那个人点着头说“是”，他如此肯定前方一定会有幸福，为什么他自己没有找到它呢？

许璟熙把手中的速写收进蛇皮袋中，走回桌前，拿起画笔，在纸上随意地涂鸦。

那时候的条件比现在艰难得多，五个人一起出去打工攒钱买鼓，租借简易的小仓库来训练，连仓库都租不起的时候就去天桥下面。

因为这是那个人的梦想，所以想陪他一起实现。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些事情也成了自己的梦想。

许璟熙停下了笔，看着窗外雨后晴朗的天空。

天空蓝得清澈而广阔，像刚刚染上浅蓝颜料的绘用纸，温柔的蓝色如同风一般刮进胸膛。

如果他在那里能够看得到，一定会为现在的1856感到骄傲；如果他在那里能够感受得到，希望他可以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爱他。

许璟熙打开透光台，把刚刚涂鸦用的纸放了上去，画面上是大学校园里的篮球场还有旁边滴着水的铁栅栏。

杜嘉睿说晚上要去看电影，如果不快点画完今天的部分，就不得不找他来帮忙了。对于和那个人一起工作会不会直接工作到床上去了，许璟熙很怀疑。

30

杜嘉睿今天的工作很是轻松，来买东西的人并不多，他坐在收银台前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套套发呆。

今天晚上和小许去看什么电影呢？

动画片？不行不行，现在杜嘉睿看到任何动画片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那个哭着射精黑猫警长，一不小心对身边的小许发情了怎么办？

动作片？不行不行，小许若是学了几招，以后在床上奋起反抗，那堆花花绿绿的道具怎么办？杜嘉睿还依仗它们让小许在床上哭着求饶呢。

爱情片？更不行，看到那些漂亮的妹子可爱的娃，小许想结婚了咋办？……其实，他真想结婚也没问题，他的杜大哥乐意得很。但是万一他想要个娃……杜大哥这个身子骨应该生不出来……

杜嘉睿的脑中出现了好多个小人儿，他们各抒己见拳打脚踢，折腾了好久好久好久，终于有一个拳打四方脚踢五湖的小人胜出了，它叫“恐怖片”。

杜嘉睿“叮”地一下开了窍，“唰”地一下站起来，“pia”地一下拍了一把坐在那边的同事。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嗖”地一声冲出去了。

杜嘉睿像一匹活泼严肃的小种马在宽敞的大马路上拼命跑，他远远看到一家卖化妆品的店，立即冲进去，买了一瓶痱子粉。

这只幼年种马得意洋洋地飙回便利店，一头扎进仓库，脱下上衣，“哗”得一声把整瓶痱子粉全给它倒身上了。

霎时，白烟滚滚，香气扑鼻，杜嘉睿边咳嗽边得意：等电影演到最恐怖的地方，他就一把抱住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许，让他把脸埋在自己香喷喷的胸膛上……

杜嘉睿越想越美，得瑟地停不下来，也咳嗽得停不下来。白乎乎的他自豪自信且自负地走出仓库，在靠门那一边的收银台坐下。

他闻闻自己的手，香。

又闻闻自己的袖子，香。

再闻闻自己的胸膛，香！

自我膨胀到极点的杜嘉睿坐到那里自个儿被自个儿美死了。

世界上英俊的男人算什么，他们香吗？当然不香。世界上睿智的男人算什么，他们香吗？当然也不香。世界上富裕的男人算什么？他们香吗？铁定不香。反正在这一秒，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杜嘉睿，比他迷人的男人都没他好闻，比他好闻的男人都没有他迷人。他琢磨着以后给他家小弟杰克也抹点万能的痱子粉，到那时杜杰克想要多少母狗就有多少母狗，别整天欲求不满地趴隔壁公狗屁股上蹭。

香水世家出生的杜爸爸杜妈妈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把痱子粉当宝贝的儿子，不得不说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杜嘉睿正搁那儿得瑟呢，电话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那可怜的屏幕连来电都看不到了，如同光明冰砖一般发着诡异的光。

香！

“杜嘉睿。”电话那边是大哥的声音。

“是我，哥哥你说。”

“爸爸让我告诉你，等你暑假回来，大约7月底的时候，家里会赞助一个画家的画展，爸爸的意思是从下学期开始让你跟着那个画家学习，也就是做他的助手。”

“漫画家？”杜嘉睿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不是漫画家。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什么派别之分……”

还没等杜珈延说完，杜嘉睿就立刻说：“我绝对不去。爸爸要你告诉我这事，就是想让你软化我。不管谁劝，绝对不会去！”

“你不想去，我不会勉强你。”

“哥哥，我不是针对你，我就是不想别人左右我的人生，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我现在正跟着一个画漫画的小哥后面混，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他，爸爸打死我我也跟着他。我咬定了谁就绝对不会松口。”

“你做了决定，我一定支持你。爸爸那边我会先去帮你说几句。”

“哥哥，你别去说，你这么老实，他们一定又合伙欺负你。等我暑假回家，我自己和他们说去，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要是他们人实在太多……打不过我就跑！”

“等你回来再说，你自己在那边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我等下要出去，先挂了。”

“等等，”杜嘉睿叫停，“我们家长辈欺负小辈已经是风俗习惯了，我现在不在家，他们一定往死里折腾你和潘奕，你们加油，别输给潘叔他们。”

杜珈延淡淡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下班的时间到了，虽然没有刚开始那么香了，但也算不错。杜嘉睿背起包，撒开腿往许璟熙家里跑。

“今天我请你吃饭！”

许璟熙刚打开门，杜嘉睿就说。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今天晚上的行程我全想好了，你把你自己交给我就行。”

杜大哥今天的计划可以简单的表述为：吃饭，看电影，以及……上床爱爱。

“嗯。”许璟熙笑，“你今天真香。”

“还好还好。”杜嘉睿得了便宜卖乖，红着脸挠挠脑袋。

看着许璟熙站在那里不动，杜嘉睿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温柔的手心贴在一起，杜嘉睿咧开嘴笑得像朵小花一般灿烂。

许璟熙看到他笑，也笑：“嘿嘿。”

“你嘿嘿什么呢？”

许璟熙不嘿嘿了，他眯起眼睛笑着看杜嘉睿。

“你别自己瞎乐呵，”杜嘉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许笑。”

许璟熙立马不笑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笑吧。”

“嗯。”许璟熙咧开嘴笑。

看到那温和而灿烂的笑脸，杜嘉睿仿佛被柔软的风拂过胸膛，整个人都被温暖了，心脏一下子柔软下来。

杜嘉睿红着脸握紧许璟熙的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这个傻冒。虽然许璟熙逻辑有点奇怪，小脑袋瓜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但杜嘉睿是说一不二的男人，他早就决定了，从今往后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小许，像一个真正的大哥那样保护小许：谁欺负小许就扔谁去东海喂鱼，谁弄哭小许就把他全小区集体弄哭；小许要是累就背着他走，小许要是哭就把他抱紧紧，不管小许开心还是不开心都陪在他身边。

如果小许真的特别想吃草莓，那自己就报考农大研究生专门研究杂交草莓。

如果小许哪天要赶自己走，那就像个男人一样潇洒地离开，接着偷偷跟在小许身后。

31

杜嘉睿和许璟熙站在站台上等地铁，黑洞洞的轨道那头像一颗深不见底的蛀牙，从里面往外“嗖嗖”地透着风。

杜嘉睿没有轿车没有摩托连辆像样的自行车都没有，但是他手持交通卡，掌握全市交通。

坐上地铁，他们很快来到了B市的中心区。

人潮涌动的宽敞道路上，各种各样的餐厅招牌在眼前晃悠，看着那一个比一个怪的名字，杜嘉睿领着许璟熙走了不少时候，还是不知道应该去哪一家。

杜嘉睿想找家最贵的地方吃饭，这可是他和许璟熙的第一次约会，总归要风风光光。

杜嘉睿盯着那些店名仔细地思考，只可惜他判断价格高低的能力仅仅限于菜市场。杜嘉睿打心眼里觉得家里整那多公司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开家串串香。

这时，一个挺具设计感的招牌出现在他的眼中，杜嘉睿领着许璟熙走了进去。

门口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招待看到他们俩立马就慌了，这二位一个是脏兮兮的旧球鞋，一个是当红卡通小T恤，不是来砸场子的，就是脑子不大好使的。

“这地方不适合我们吧。”许璟熙看了看里面说。

小招待松了口气，还好这二傻兄弟中弟弟比较讲理。

“我觉得这儿挺好看的。”杜嘉睿说，他拉住许璟熙的手往里面走。

挂在顶上的水晶吊灯发出柔黄色的光，包围着整个餐厅，透明的坠饰随意地垂了下来。

摆放位置讲究的桌子上，有着象牙白的精致烛台和暗红色的餐布。餐厅的左侧，摆放着一架透明的钢琴，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坐在前面，双手正在琴键上灵活地跳动着。

杜嘉睿和许璟熙在靠窗的外置上坐下，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过来。

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杜嘉睿看着那些奇怪而冗长的外国菜名呆在那里，他合上菜单放在一边，对许璟熙说：“交给你了。”

许璟熙拿着手上那份菜单埋头看啊看，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过了好久好久，他抬起头，好不意思地揉了揉脑袋，头顶上翘起一簇呆呆的头发，说：“我不知道。”

杜嘉睿摸摸许璟熙的头，把他那簇不听话的毛压了下去。接着，他对服务生说：“师傅，你们这儿有情侣套餐吗？”

服务生说：“有。”

杜嘉睿一听高兴了，说：“那就来两个情侣套餐，我们一人一个。”

服务生赶紧解释：“一份情侣餐包括双份的冷头盘、汤、热头盘、甜品和水果，还有红、白两种葡萄酒和甜餐酒，两个人吃足够了。

“你别担心我们吃不下。”杜嘉睿说。

许璟熙头上那簇不听话的毛又翘了起来，他用手按住，一松手，头发又翘了起来，他只好继续按住。

杜嘉睿指指对面的许璟熙，笑着对招待说：“我中午没怎么吃，他吃的肯定是方便面，现在别说是一份情侣餐了，家庭套餐我俩都吃得下去。”

服务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嘉睿问：“我的那份葡萄酒能都换成果汁吗？我不喝酒。”

“我也要换成果汁。”许璟熙马上说。

“那就两份都换成果汁，不要草莓味的。”

服务生笑了一下，说：“现在确认一下，您点的是两份情侣套餐，葡萄酒都换成果汁，不要草莓味。”

“嗯，就这样。”杜嘉睿说。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说着，离开了他们的桌子旁。

杜嘉睿一边看着外面的绚丽夜景，一边偷看许璟熙。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挺拔的鼻梁配上微薄的嘴唇如同杂志上的模特那般英俊，杜嘉睿的心中泛出一股粉红粉红的少女情怀。

海鲜沙拉的前菜很快端了上来，看上去很大的桌子，在摆上四份同样的碟子之后，变得非常拥挤，杜嘉睿和许璟熙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迅速地埋下头。

杜嘉睿用不惯叉子，许璟熙也用不惯；杜嘉睿吃饭很快，许璟熙比他还快。

上沙拉他们解决掉沙拉，上浓汤他们解决掉浓汤……两人一句话也没有对对方说，只顾埋头和自己的盘子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