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主菜的较量，两份波尔多酒鹅肝批和两份黑菌少司煎牛排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杜嘉睿喝了一口果汁，左手捏住刀，右手握住叉，开始同那一盘没有多少内涵的牛排做斗争。看着自己一口就可以解决掉的东西，杜嘉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是家儿童餐厅的错觉。

就在杜嘉睿卖力思考的时候，许璟熙迅速地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把叉子伸到杜嘉睿的盘子里插起一块鹅肝就跑。他怕杜嘉睿抢回去，立马把战果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那块没有经过咀嚼的鹅肝噎得他直咳嗽，杜嘉睿赶紧把果汁递给他，许璟熙大口大口喝了好久果汁才缓过来。

杜嘉睿用手撑着下巴，看着那边喘着粗气的许璟熙。

许璟熙抬起头，迎上杜嘉睿的目光。他以惊人的速度，从杜嘉睿的盘子里又插走了一块鹅肝。

“喂！”杜嘉睿大声抗议。

许璟熙得意地把战利品放入口中，咧开嘴笑。

不服气的杜嘉睿拿起许璟熙的果汁大大地喝了一口。

在接下来的争夺和反争夺中，杜嘉睿和许璟熙很快吃掉了所有东西。

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两人抬起头相视一笑。

“终于吃完了，每样菜都这么少。”杜嘉睿说。

“嗯。”许璟熙点点头附和杜嘉睿，刚刚吃完甜点的他，嘴唇上沾到了一块小小的奶油。

杜嘉睿伸出手，帮许璟熙擦掉，接着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

许璟熙有些脸红，他移开视线。

“能和你一起吃饭真好。”杜嘉睿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正从胸膛中一点一点地涌出。杜嘉睿第一次遇到了在速度和实力上都和他旗鼓相当的男人，棋逢对手的巨大喜悦以及喜欢到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的情感在乳黄色的柔和灯光下慢慢发酵。

离开餐厅，他们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夜幕下，霓虹缤纷地闪耀着，如同置身于大型的游乐场中。绚烂的灯光包围着五月的街道，到处都是清爽的夜风。

“你吃饱了吗？”杜嘉睿问。

许璟熙看了看他，没说话。

“我没怎么吃饱……”杜嘉睿挠挠脑袋。

“我也没吃饱。”许璟熙笑。

杜嘉睿拉起许璟熙的手，说：“看完电影去吃路边摊吧，刚刚吃了那么多不管事的，还不如来两碗面条。我在家里的时候，不能吃路边摊，现在一定要把以前份都吃回来。”

许璟熙接他的话，说：“我在重庆呆过一年，那时候刚刚开始画漫画，一赶稿子就赶到凌晨一两点，能吃的东西只有路边摊，我每天晚上都去吃麻辣小面或者酸辣粉。”

男人用极为幸福的表情描述着这两种听起来很美妙的食物，看着他浅浅的笑容，杜嘉睿也觉得满身都是幸福。

他乘着旁边没有多少人，凑上去亲了一下许璟熙柔软的脸颊，似乎还闻到了清甜水果的味道。

杜嘉睿牵起许璟熙的手，十指紧扣地握住。许璟熙愣了一下，笑着看他，杜嘉睿也冲他笑。

“下面去哪里？”许璟熙问。

“看电影。”杜嘉睿回答。

他握紧男人的手，但笨拙的手指完全无法传达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想牵着男人的手去那些这个男人不敢单独前往的地方，去他很想去但一个人却无法到达的地方，去他以为已经永远无法前往的地方，去这附近可以吃到正宗麻辣小面的地方。

32

杜嘉睿和许璟熙虽然都没有吃饱，但肚子里还算有点东西垫着，不至于饿得叫唤，他们手牵手在道路上走，路过的大伯大妈少男少女没有任何人对他们的关系表示惊讶，大家看见一对傻哥俩互相扶持相亲相爱，心里暖暖的。

哥俩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个影城的楼下。

一楼的落地玻璃上贴着大幅海报，花花绿绿很是好看。独具慧眼的哥哥杜嘉睿只看了一眼，就在那片花花绿绿中相中了黑乎乎的恐怖片。

杜嘉睿相信痱子粉的诱人芳香还留在他的皮肤上，今天，他要让小许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可靠的男人并拥有世界上最好闻最厚实的胸膛。

走进大厅，杜嘉睿让许璟熙先坐着等他，自己去排队买票。

队伍不长，没多久就轮到了杜嘉睿，他点名道姓要恐怖片，服务生调出了选票的页面，这时候只剩下最前排和最后排有连座的位置了。

“第一排七号和八号。”杜嘉睿说。虽然最后一排能给他调戏小许的机会，但第一排可以保证英雄救美的质量。

拿着买好的两张票，他和许璟熙上了二楼。没过几分钟就检票了，他们走了进去。

这是个很小放映厅，7号和8号几乎正对着屏幕。

许璟熙在8号的位置上坐下去，四处看了一圈。

“有我在，你别怕。”杜嘉睿说。

“我好几年没来电影院了，”许璟熙说，“一个人看电影不如在家里看动画。”

“我家里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到休息天我就一个人出去看电影。”杜嘉睿说，他对舞会酒会等等没有任何兴趣，而且比起折腾网球和什么高尔夫他更喜欢打乒乓和玩溜溜球。不被任何人理解的他总不能老是自己和自己玩，最终就演变成一个人去看电影，看完回来讲故事给杰克听的温馨人兽互动模式。

大屏幕上出现了制作公司的动画LOGO，头顶上的灯光一点一点暗下来，影片开始了。

黑乎乎的镜头中，突然伸出一双扎满荆棘的手。血液从屏幕旁边涌进来，布满整个画面，沾满黑血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缺口，那道缺口像伤口一样流出粘稠的蓝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腐烂的脓疱。

杜嘉睿咽了口唾沫。

突然，随着一声巨响，暗色的脓泡爆破了，嘶嘶地灼烧着那双手。皮肤中，恶心的蛆虫冒了出来。这时，后面的阴影处出现了一个人，它慢慢逼近屏幕。

杜嘉睿突然很想哭。

那身影冲屏幕伸出了血肉模糊的一双手，接着，镜头对准了它盖住脸部的头发。

渐渐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它抬起头来，那是一张长满蛆虫的腐烂的脸。

“啊！”后面的女孩子大叫一声，手脚冰冷的杜嘉睿吓得一下子蹲地上了。看来他选择的第一排的原因是方便活动。

许璟熙拍拍他，杜嘉睿重新爬回了位子上。

好奇心重的他又看了屏幕一眼，黑乎乎的啥也没看见，就又听坐在后面的女孩子又“啊”地叫了一声。

杜嘉睿一头扎进许璟熙怀里，用手抱着头，簌簌地发抖。

许璟熙拍拍他的背：“别怕。有我。”

杜嘉睿把脸埋在许璟熙的怀里，说什么也不抬头。

“都是假的，别害怕。”许璟熙的声音听起来特温柔。

杜嘉睿偷偷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模模糊糊不知道是啥的屏幕，吓得又把头埋下去。

许璟熙握住他的手，说：“以后我们不看恐怖片了。”

“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这东西挺神奇的……”

“我知道。”许璟熙温柔地摸摸他脑袋。

“妈妈，妈妈，那个大哥哥胆子可真小。”坐在旁边位子上的6岁小女孩指着杜嘉睿对妈妈说。

这年头，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勇敢。

“不能这么说大哥哥。”妈妈笑着拍拍小女孩的脑袋，接着朝许璟熙笑笑。许璟熙看看怀里的大狗杜嘉睿，也冲女孩的妈妈笑笑。

同样是和自家娃出来看电影，陪可爱的小女孩明显比陪杜嘉睿省心得多。

“老师说了，电影都是假的，大哥哥你也别怕。”好心的小女孩拍拍杜嘉睿，杜嘉睿慢慢地回过头。

小女孩把手上的糖果递给他，说：“大哥哥，这个给你。”

杜嘉睿接过糖果，说：“谢谢你，我不怕。”刚说完这话，这位臭没用的大哥又把脸埋小许怀里了。

杜嘉睿是躲在许璟熙的怀里一边偷吃棒棒糖一边看完整部电影的，他怕得发抖，但还是想看，便时不时露个头出来瞄两眼，再吓得缩回许璟熙的怀里。

小许那胸膛，真是温暖如家。

这部极度恐怖的、非常惊人的、三十岁以下不适合观看的、连杜大哥都害怕的电影终于结束了，杜嘉睿一分钟都不想多呆，拉着许璟熙往外面走。

小女孩在后面喊：“大哥哥再见！要勇敢！”

杜嘉睿听见了，赶紧回过头，冲小女孩点点头，小女孩也冲他点点头。

他们身后的二位家长会心一笑。

其实也不能怪杜嘉睿，他在家看的都是文艺片，随便傻乐一下就过去了，今天可是他第一次看恐怖片呢。

他宝贵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小许温暖的胸膛，虽然觉得不甘心，但心里甜甜的。

有小许真好。

他们牵着手从电影院走出来，许璟熙边走边冲杜嘉睿傻笑：“嘿嘿嘿嘿。”

杜嘉睿问：“你笑什么？”

许璟熙不说话，继续笑：“嘿嘿嘿。”

杜嘉睿威胁他：“不许笑，再笑今天把你扔这儿不带你回去。”

许璟熙立马不笑了。

杜嘉睿摸摸他，说：“我就怕拍出来专门吓唬人的，别的我都不怕。要是在路上遇到强盗我肯定冲在前面保护你。我个儿大，被人打几下也不要紧，你要赶紧跑。”

许璟熙说：“我天天打鼓，力气大。”

杜嘉睿说：“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力气大也没用。”

许璟熙说：“哦。”

杜嘉睿握住许璟熙的手，说：“我们先坐车回家，去家里附近吃点东西，在这边吃就赶不上地铁了。”

许璟熙点点头，说：“我跟着你走。”

杜嘉睿听到这句话，突然有点感动。

坐地铁回到许璟熙的家，杜嘉睿带他去了离便利店不远的地方，那里的路边摊红红火火地开着，大老爷们喝着啤酒，唠着嗑。

杜嘉睿和许璟熙在其中一家店坐下，叫了点东西。

第一份送上来的是炒肝，饿得发慌的两人一看，眼都绿了，二话不说，开吃。

这比那名字老长老长的鹅肝好吃多少倍啊！浓香的酱汁极力逗弄着味蕾，香而不腻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润开。

第二份上来的是卤煮，一看到那满满的一碗，许璟熙立马转移阵地，而杜嘉睿则抱着炒肝不放。

刚刚在西餐厅他输给了鹅肝，现在他当然要用猪肝赢回来。

杜嘉睿很快吃完了炒肝，他抬起筷子，抢许璟熙碗里的卤煮。杜嘉睿夹了一大堆塞进嘴里，辣味和浓郁的香味弥散开来，他激动得直跺脚。

在激烈的争斗中，他们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两人看看狼狈的一桌，又看看对方，笑了出来。

杜嘉睿站起来，和许璟熙一起并肩往家走。

“跟你一起真开心。”许璟熙说。

“我也觉得，我还没遇到过和我这么合适的人。”杜嘉睿说，“我们周末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许璟熙打了个哈欠，说：“嗯，等我把这次的稿子忙完。”

杜嘉睿说：“你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别把自己弄那么累。要不，先使唤我试试。如果我可以，我就负责所有基本的工作，你多睡几小时也好；如果我实在不行，那也可以帮你跑跑腿。不管咋样，做饭做菜洗碗扫地这些我全包了。”

“你还有自己的课要上。”

“没事儿，你别担心我，我应付得来。”杜嘉睿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陪在你身边。”

许璟熙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好。”

听到这个回答，杜嘉睿赶紧站直，他对许璟熙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老师，以后请还您多指教。”

许璟熙像个被表扬的小学生般立刻红了脸，紧张地站直，问：“大哥……你别叫我老师行吗？”

33

杜嘉睿按住许璟熙的脑袋，像抚摸动物一般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男人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没有皱褶的衣服。

身后传来了摩托车排气管的响声，光听声音就知道这几辆摩托车速极快，杜嘉睿下意识地把许璟熙往墙壁旁边推了一把。他刚做完这个动作，巨大的响声就窜到他身后。杜嘉睿回过头，眼睛被刺眼的光线眯住了，紧接着，他被一辆飞驰过来的摩托碰倒在地。

摩托上的年轻人发出胜利的声音，嬉笑着，继续向前驶去。

杜嘉睿咬着牙捂住被撞到的右腿。

“没事吧。”许璟熙连忙蹲下来。

“没事，别紧张。”杜嘉睿说，他拍拍许璟熙的手臂。

“万一伤到了骨头。”男人紧张地皱着眉头，焦急地说。

“我真没事。”杜嘉睿说。他的左手背擦出了一大块伤口，不过还好只是轻微的皮外伤。被撞到的右腿刚开始非常痛，但现在也减轻了很多，估计只是硬伤而已。

杜嘉睿动了动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都是小擦伤，他没准备真撞我，他要是准备撞我我还爬得起来？”

许璟熙愣了一下，没说话。

杜嘉睿大幅度地动了动右腿，说：“骨头没问题。”

“没事就好。”许璟熙说。他帮杜嘉睿拍去身上残留的灰尘，又看了一下杜嘉睿的左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杜嘉睿握住他的手指，说：“我们回家。”

“嗯。”许璟熙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夜晚的道路上，两人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变了形。杜嘉睿看了几眼许璟熙，但男人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许璟熙才抬起头，他停下脚步看着头上的天空，杜嘉睿也随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月亮独自呆在那里发出微弱的银色光芒。黑色的薄云层静静地移动着，像是中世界的阴暗油画。

“以前，”许璟熙突然开了口。

杜嘉睿转过脸看他，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但很快移开视线。

“你说，我听着呢。”杜嘉睿握紧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愈发冰冷的手指。

许璟熙停顿了一下，看着脚下的路，说：“1856刚成立那会儿，除了yellow和正广，我们其他三个都是吉他。邵杨和他可以很好地掌握新曲子，只有我不行。他们几个小时就可以弹熟的曲子，我要练习好几天……练习了再多遍，我还是会弄错……”

许璟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摆脱杜嘉睿。

杜嘉睿不依不饶地逮到男人柔软的手指，用力握紧。

许璟熙放弃了挣扎，说：“吉他弹得比我好的，大学里有一大把，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个凑数的……为了不拖累大家，我把画画的时间都用来练吉他了……只有实在练不下去，或是手腕痛得按不动弦，才去画画……就算这么努力，我还是没办法不出错……后来他和大家说，让我去打鼓试试看。”许璟熙看看天空，“他不在以后，1856的活动停了三年。后来我和邵杨觉得必须要做下去，大家又聚到了一起……”

杜嘉睿紧紧握住男人细微颤抖的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后来进了同一个大学。我喜欢整整他六年，可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我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毕业之后，邵杨他们都找到了工作，我想画画，就一直混日子。刚毕业那几年，整天熬夜，画得特别拼命，不断投稿，不断被退，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每年回家过年，爸妈都没办法和别人解释我在哪里工作，在别人眼里我怎么看都是个无业游民，没有正当的职业，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