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打算借助刚才一击结束这场战斗，索格里着实不愿费太多时间，至少对他而言，眼下正兴起的冲突没有任何意义。被亚岱尔脱离之后，微微有些懊恼，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还是留下了余地。

不过，下一次不会了。

“亚岱尔，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索格里最后一次开口，连劝解都算不上，只是陈述而已。不错，他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光，不是今天，而是很久以前，靠着非凡的自制力才一再容忍。直到今日亚岱尔自己打破了这条底线，一旦跨过的界限就不可能再回头。

“你放心，我已经将这个诅咒做了最大限度的完善，除了魔化过程中少许的痛苦以外，对你本身不会有任何影响。”将手伸向对方，做出一个相邀的动作。“过来，亚岱尔。我不忍心伤你，不过也需要你的配合才行。”

没有接受，而是将所有力气都聚集在脚底，重重一踏地面，急速的后退，这已经是亚岱尔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快的移动。为了不影响速度，他甚至都顾不上回转身，一直面对着索格里，做出后退的姿势。

所以能够清晰的看见他的表情以及他的眼神，即使已经隔了很远，依然清晰无比。

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亚岱尔就更加没有功夫去深究对方的表情。此刻，知道一件事就已经足够，魔神索格里是认真的。

自己先前被撕裂的肩头还在淌着鲜血，已经不是半边衣衫，这件上衣都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不是没有在索格里的眼中看到心疼的情绪，然而这份疼惜已经被魔神本人掩盖在认真之后。连他的伤势都可以不再顾忌，亚岱尔想不出还有什么阻止索格里动手的理由。

自身从来不在乎的安危，却一直是亚岱尔用来限制魔神行动的筹码，而如今连这唯一的筹码也已经失去。

还无从判断索格里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要将他变为恶魔的念头，按照他的说法，已经对相关的诅咒做了研究，在最大限度上去除了负面影响。亚岱尔本人对恶魔所独有的诅咒也有很深的涉猎，根据他的了解，索格里要做到这一步，一定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所以，根本用不着怀疑他的真意。

索格里，是真的，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恶魔。

在改变了种族之后，是不是真的就如索格里所愿，不用再承担这一身的罪孽，亚岱尔并不清楚。他此刻清楚的是，自己不能接受这个改变，绝对不能。

所以亚岱尔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后退，不断后退，直到脱离出魔神的攻击范围。

意外的是索格里这一回竟然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拼命想逃的男人。距离远的已经令亚岱尔终于再也看不清索格里的神情，这让他不由的有了一种错觉，难道索格里已经放弃？

右脚往后方撤出了最后一步，亚岱尔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一步迈出后，他就可以利用空间魔法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远，就算索格里此刻展开行动，所需要的时间也足够他施展空间魔法。然而，就是真正的逃离。

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右脚动了。

就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亚岱尔整个陷入了呆滞。怎么可能？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脚踩入了一个沼泽般，有一种奇异的无法形容的陷入感。明明确认过身后的土地一样是坚硬的泥质路面，怎么可能带来如此怪异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还是复数，在右脚陷入某物之后，左脚也被剥夺了行动力。试图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身体更加不受控制，有些麻痹的感觉顺着脚底向上方传递过来。

亚岱尔明白了，结界。

索格里早已经设下了限制行动的结界，他就像一个狡猾的猎人般，好整以暇，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还是站在远远的距离之外，索格里凝视着如同标本一般被凝固冻结的男人。“亚岱尔，你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我都不愿伤害你。不能动粗的话，那么我就只有想别的办法了。你一直是那么聪明，看透所有的真相，我设下结界的事，你也该早一点看透才是。”

已经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讽刺自己，亚岱尔自觉的头越老越重。看来在结界之中，索格里不仅下了限制行动的禁制，而且还施了类似于睡眠的魔法。

果然，已经注定了吗？

想要维持清醒，却发现连动动小指头的力量都欠奉。脱力与安眠，结界被赋予的双重力量消磨着亚岱尔的精神力量。他明白，如果再不做些什么，那么等他一觉醒来，便已经永远脱离了人类的身份。

真是可笑啊，人类一度是他最为看不起的种族，到了最后的关头，居然会有这般难以割舍的情绪。亚岱尔啊，你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软弱。

“索格里，别让我恨你！如果你真的对我下了诅咒，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完全不符合亚岱尔性格的台词，就这么宣诸于口。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意识，亚岱尔想的是，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呢？

PART 12

别让我恨你—

索格里，如果你一意孤行违背我的意愿，我真的会恨你。

明明已经睁开眼睛，迎来的依然是一经的黑暗，令亚岱尔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过来。或者说，本身也不愿醒来。想起昏睡前索格里所做的事与自己留下的威胁，就感到心头微微犯苦。

一双金色的瞳眸，一直盯着他躺倒的地方，即使醒来的男人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但是依然捕捉到眉头眼角细小的变化。无关黑暗，甚至也不是得益于恶魔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哪怕只靠了感觉，还是能够知道。“醒了？”

被声音微微惊了一下，偏头向着来源寻找过去，“……”叫不出名字，只觉得被那眼神刺的心里一痛。或许是看惯了金色的眼睛，不仅是在索格里身上，在自己身上也时常见到，所以一直不觉得有多么可怕。然而此刻接触到了对方在黑暗中依然灼灼的眸子，突然心头便慌乱了起来。

好可怕。也，好丑陋。

不，对于恶魔来说，金色的眼睛来源于最尊贵的血统。真正丑陋的是，自己的那一双吧。如今就连他也成为了恶魔，还不知被光线照耀之后，将呈现怎样一副恶心的面孔。

索格里扬了扬手，室内立刻灯火通明。

而亚岱尔，却不得不为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而紧紧闭上双眼。

室内陷入的气氛已经不是静谧，更接近于诡异的凝固。

在黑暗之中，尚且还能听到熟睡的亚岱尔因为无意识的动作带来的声音，那些匀称的呼吸，以及被子与床铺摩擦的声音，那样才能称之为静谧。而此刻，刚刚醒来的男人，便是连呼吸都完全压制，没有丝毫移动只是保持半坐的姿势。至于索格里，也一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房间里有两个人，却像是空无一人的空屋一般。

“几点了？”适应可灯光，睁开眼睛的亚岱尔问了一个异常平淡，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问题。因为结界中的魔法治理而陷入的睡眠，让亚岱尔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从那时开始，过去了多久？而在这个期间，魔神又对他做了些什么？

不习惯用人类时间标准回答问题，索格里只是顺手指指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钟停留的位置指示出目前的时刻11点17分。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同一天。”

没有继续问所谓的同一天具体指的是什么，亚岱尔立刻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从失去意识开始，过去了还不到十个小时。难怪身上并不觉得乏力，腹中也没有饥饿感，反倒像是得了一场难得的安眠。也许连索格里都不知道，目前睡眠对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亚岱尔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时日没能如今日这般，好好睡上一觉。

翻身下了床。亚岱尔完全想不通索格里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带回自己的家中，既然已经对他下了诅咒，那么下一个去处不该是魔界吗？那里才是适合恶魔这种生物生存的地方。

既然想不通，亚岱尔也就决定不再去想。这里是他的家，他对一切的陈设当然也就无比熟悉，而此刻他唯一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浴室。

因为那里有镜子。

他要确定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怎样可憎的面容。

一步接着一步的挪动着双腿，对于自己还能保持节奏感的前进这一回事，亚岱尔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终于，进入了浴室，抬头一望，镜子中真实的反映出他的姿容。

墨绿色的碎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而显得有些长。一张清媚的脸上，嵌着一双金色的眼瞳，是他早已被一身罪孽沾染上的颜色。而此刻这双眼睛，正满含震惊的盯着自己镜中的倒影。

不敢置信，甚至怀疑被镜子所欺骗。亚岱尔甚至抬起手，仔细的摩挲过自己的脸庞，依然是奶白色的皮肤，上面，没有索格里那般的魔纹。

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种可以确定的办法，低下头，将双手捧到眼前。没有，没有尖利的指甲，也没有布满指腹的细鳞。什么都没有，这还是他的一双手，与两百多年的时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确定了吗？”身后传来了问话，亚岱尔没有回头，而是从镜面的倒影之中观看，就见索格里正斜靠在门框之上，双手抱胸，淡淡的问他。只是他太过平淡的语气之下竟像是有无数的波涛汹涌，不论他本人是不是想要表现出来，那种语气还是在简单的字眼中泄露出来。连带着的，连他看上去有些悠闲的态度，都有些刻意。

不错，他确定了。他，亚岱尔·沃兹华斯，依然还是个人类。除了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向着断狱堕落以外，他和外面那些人类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确定了结界，却不能确定理由。“为什么？”

索格里没有罢手的理由不是吗？

“说老实话，那样的威胁真不适合你。”索格里有些答非所问，笑容中糅合进淡淡的苦涩。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怎么也不会想到亚岱尔的嘴里会说出“恨”这个字眼。对于感情那般稀薄的一个人，在认为将所有一切都交付出去之后，竟然还会剩下如此浓烈的部分。

甚至都不会相信他真的会恨自己。

但是索格里却又不得不信。

结果到头来，他精心准备多时的诅咒竟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非要说的话，或许也起到了唯一的一个作用，那便是给了深受失眠之苦的亚岱尔一段难得的安眠。

或许这么算起来，还不是太糟糕。索格里说服自己。

从倒影中看到魔神的表情在慢慢的变化，明明有无数的疑问，亚岱尔却不知该怎么去问。甚至连看，都只能透过镜面，就如同窥探一般。不过也可以肯定，如果他们真的面对面之后，或许双方又会将很多东西隐瞒下来。有些东西，死都不会展现在对方的面前。

果然，注意到亚岱尔镜子中的那双眼睛正停驻在自己身上，索格里立刻换了一副完全不同的态度。“你也不要放心的太早，诅咒已经放入了你的体内，我不过换了一种形式。”

这么一提醒，亚岱尔才放松的神经又重新紧绷起来。只是这一回没有检查自身的状况，刚才已经彻底查看过了，并没有遗漏。索格里所采取的，一定是更深层的方式。既然从表面上看不出异样，那么就只能听他的解释。

“刚才你自己已经查看过了，你的身体并没有转化为恶魔。”索格里开始说明之前所做的事，意外的，像他这样从不习惯向他人解释行为的魔神，此刻居然显示出充分的耐心。“那个诅咒只是以沉睡的形式存在于你身体的某处。”

不会因为“沉睡”这一类的词汇就放松警惕，既然是沉睡，那么自然就要觉醒的时刻。亚岱尔以从未有过的凝重语气问道，“发动的条件是什么？”

索格里不答反问，“你怎么不问我把诅咒放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

并非亚岱尔不想问，而是深知问了也没多大的意义。既然索格里有自信将一切告知，那么他就有把握就算他知道了也无力解除诅咒。如果是轻易就可以消除的东西，索格里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隐瞒它的存在。

站在浴室门边的索格里忽然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在亚岱尔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从后方拥抱住他。“在这里。”按在他的胸口，是心脏，也是堕落刻印留下的地方。“这下就算我不说，你也明白发动的条件是什么了吧？”

“当刻印成形的时候？”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亚岱尔的语调都克制不住的在颤抖。

索格里纠正，“确切的说，是刻印形成之前。如果以你胸前那两扇黑色的翅膀来计算的话，大概就是最后一两片羽毛长出之前吧。”

就着环抱他的姿势，索格里忽然收紧了手臂，贴着他的耳朵，用着誓言一般的语调下着结论，“如果不想变成恶魔，就不要让自己面临险境。在你堕落入断狱之前，我会将你拉回来。现在这个诅咒已经彻底脱离了我的控制，让它发动的契机掌握在你的手中。”

亚岱尔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镜子中两人相贴在一起的脸庞。他不是傻子，他也很清楚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步。给那般复杂的诅咒订立发动的契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事。而且，设定的发动条件也不是那么简单，极有可能，索格里为了微系这般苛刻的条件，而需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这是亚岱尔今日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而他，注定得不到回答。

PART 13

“这么大的雨还请先生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才踏进古堡的大门，就有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后，接过了亚岱尔手上还在滴水的雨伞。紧接着，便是一名女仆上前，托在手中的银盘中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色毛巾。

的确，外面的雨下的相当大。就算是从停车场到门厅这一段小小的距离，亚岱尔还是免不了被打湿，雨伞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接过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想起身后还跟着索格里，便回头打算将毛巾给他也用一下，结果却只看见魔神冷着一张脸，毫无接受的意思。

亚岱尔耸耸肩，也就作罢，完全弄不清索格里在搞什么鬼。首先，他没有必要陪自己来赴这场莫名其妙的约会。其次，就算他跟来了，也没有必要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喜欢打伞也就罢了，对他而言要避雨的方法多的是，哪怕只是随便张开一层结界，也足以阻止雨滴落在身上。

“那么，请随我进来。”见来客似乎是在发呆，管家适时打断，当然了，用的是最客气的措辞和语调。“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主人正在恭候先生的到来。”

如果这样都能称之为恭候，那么世上也就没有威胁这一说了。亚岱尔有些冲动的想要纠正管家的客套之辞，但在开口之前就放弃了。利用栽赃嫁祸将他引来这个鬼地方的是此处的主人，那些话还是留着等会再说好了，在此为难一个下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淡淡点点头，示意对方带路。这一次亚岱尔没有回头看索格里是否跟上，既然他都已经千里迢迢跟来了这个地方，自然也会继续跟下去才是。

大的有些夸张的饭厅，铺了白色桌巾的各式长条饭桌，其上摆放的东西大多是装饰而并非使用的东西，比如那一捧血红的玫瑰，再比如那些银质的烛台。已经有人坐在长桌的一头，看来就是所谓的“主人”了。

带领亚岱尔进来后，管家先一步打开了另一头的高背椅，亚岱尔没有推脱，就此坐下。而下一步管家却有些为难，看了看跟在客人身后的高大男人，考虑着是不是为他打开旁边的座椅，然而却又觉得这一位似乎不会轻易接受。还在他犹豫之际，索格里已经走到亚岱尔的斜后方站定，很显然没有落座的意思。

有些无聊的目光来自于亚岱尔，隔着远远的距离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桌子太长，光线也太暗，竟然一时间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从进来之后就发现的违和感有了解释，这一座古堡竟然没有一盏灯。走廊中照明的是墙壁上的火把，而眼下却是那些点在烛台上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