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岱尔睁开眼睛之后,先是短暂的迷惑。紧接着,清媚的容颜就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一把推开环抱他的魔神,力气之大甚至让强扞的大恶魔都摔了个趔趄。
摇摇晃晃站立起的亚岱尔,忽然仰起头颅,极度弯曲的身体朝后方形成一柄满弓的形状。
“啊!!!”已经不再似人类的声音,从亚岱尔的喉中撕裂出来。不是身体力量,也不是魔法力量,而是更接过于本源的,生命本身的力量,随着这身呐喊爆裂出亚岱尔细瘦的身体。
结界破碎,雨水瓢泼一般浇透此地的人类和恶魔。
PART 17
此刻的恶岱尔就像是一个不稳定的能源体,从他体内迸裂出来的能量恰恰是恶魔最厌恶的一种。姑且不论可能带来的伤害,单是这种与恶魔本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属性,就足以引起最本能的反感。
任何一个恶魔,只要还有些许的理智,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远远的离开。
然而索格里能离开吗?他当然不能,这本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已经顾不上去张开结界,比起雨打风吹,如何压制下亚岱尔的失控才是更加棘手的问题。也为不及细想后果,索格里采取唯一能够采取的手段。
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正在发狂的男人。
连着他的双臂一并禁锢在怀里,为了不让失去意志控制的男人在无意中伤害自己,却已经无暇考虑这么做自己是不是会受伤。
目前正在折磨亚岱尔的是他体内暴走的力量,明白这一点的索格里在怀抱男人之时,甚至都不敢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生怕两股力量相击之后会给亚岱尔带去更大的痛苦。所有除了抱住他以外,索格里什么都没有做,任凭那些被恶魔所厌的生命力量流入自己身体。
从四肢,从胸腹,从他与他之间相贴的每一寸,透过毛孔,钻入体内。
应该是相当难受的感觉,索格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适,仿佛他不是在忍受,而只是沉浸在拥抱男人的感触里。眉间细微的褶皱,也没过是在担忧亚岱尔的状况而已。
与此同时,亚岱尔也在抗拒体内的变化。类似于他这样的人,完全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包括情绪这种最无法控制的东西,都容不得丝毫的差错。而如今力量却在暴走,他受不了,也无法容忍。于是亚岱尔本人也用了全部的意志力去压制,而根本不管对自身的消耗有多么巨大。
眼看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外界传递而来的清凉让他感觉万分舒服。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那份冰爽的感觉,似乎来自于雨。险些之外,还有别的什么——
索格里相当意外亚岱尔的变化,不仅停止了挣扎,还不断的将身体贴上来,如同寻求什么一般。然后便感觉到他身上的火烫,带着揣测,索格里尝试让自己的体温降低,果然就见亚岱尔凑的更近。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恶魔本来就算是冷血动物,要让体温变低并不算很难,难的是当这个人就在怀中,还要持续保持这种低温。
索格里已经肯定,自己下一秒就将无法控制也无法忍受,已经开始思考办法的时候,亚岱尔终于重新睁开眼睛。
不再是空洞的眼神,那双眼眸终于有了焦距,也找回了本来的神采。只是,不再是透明的琥珀色,那一日金瞳的秘密被揭穿之后,亚岱尔就不再掩饰,任何措施都不采取,只是任由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镶嵌在清媚的脸庞上。
然而,他到底还是清醒过来了。看着他的眼睛,索格里喜忧参半。
清楚亚岱尔清醒之后第一个反应,必然就是推开自己的怀抱,纵然有诸多不舍,索格里还是主动松开了手臂。既然知晓他不会选择停留在自己的臂弯,以何必强求,至少……可以避免尴尬,不是吗?
哪知亚岱尔今日相当反常,就算可以随时拉开距离,然而他还是靠在魔神的胸膛上,脸上有淡淡的疲倦。“让我,再靠一会儿。”
第一次发现,这个恶魔竟然比自己高大许多。
怔愣了很久,索格里才想起抬起已经放下的手臂,轻轻环过了亚岱尔的脊背。“刚才你怎么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语调,连索格里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万分别扭。忍不住苦笑连连,果然他并不适合这般温柔的问话方式。
“混乱。”反倒是亚岱尔并不觉得那句问话听起来别扭,难得乖顺的给出了答案。太过简单的答案显示此刻他的状态仍然不佳,而他也确实没有理清头绪。
索格里不说话了,轻轻xx着他的脊背,再次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令触碰之时的感觉并不舒服,粘腻、潮湿,而且冰冷,不过魔神依然舍不得放手。忧虑与满足,完全不同的心境一并折磨着索格里。
靠了很久,亚岱尔觉得舒服多了。并不是温暖的感觉,冰冷的雨水与冰冷的体温,让他微微打起了哆嗦,然而亚岱尔还是觉得舒服。或许,他此刻需要的就是冷。只有彻底的冰冷,才能让他从胡乱之中摆脱出来。“我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
有些犹豫的道出这个结论,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卡维拉所说的,他也是修的弟子,关于这些事,我一点也想不起。”
“也许他在说谎。”索格里试图寻找说服的理由,尽管清楚亚岱尔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对象。“他应该是个人类,既然是人类,就无法活这么长久。”亚岱尔的情形已经是个特例,而特例之所以成为特例,就是因为只此一件,不可能再有其他。
亚岱尔矢口否认,“不,卡维拉说的是实话。就算他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很重要的内容,不过他说出口的那些,的确是实话。”仅凭着感觉判断出来的结果,如果是往常的亚岱尔,一定不会相信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这一次他不得不信。
“还无法知道他怎么也能活到两百年后的今天,也许和我一样,也与恶魔签订了契约。”亚岱尔摇摇头,显得有些烦躁。卡维拉的情况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所告知的那一部分事实。“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如果我们之间真有那么一层关系,我没有理由会忘记。”
什么师兄弟?现在的亚岱尔依然认为那是狗屁不如的东西。但是就算狗屁不如,它也有它的意义。原因无他,与修有关,仅仅一条就已经足够。
亚岱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状态已经偏执的可怕,这种执念已经不正常。两百年来,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但凡是与修有关的蛛丝马迹,无论真实性有多大,他都会去查看,然后便一次又一次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狂乱变形的情绪,让亚岱尔能够肯定,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一位“师兄”,那么不论有什么理由他都不会不记得。
记忆,一定在某个地方,混乱了。
“索格里。”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交付给这个恶魔,亚岱尔觉得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嗤笑了两声,“你是不是已经料到我今天会这么狼狈,所以才跟着我去见卡维拉?”
如果换个场合,如果换种心境,索格里会骗人为亚岱尔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是,现在的他怎么也笑不出来。无法断定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实的意思,他是在试探吗,还是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你想多了,我送你回去吧。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雨,没变。
变的是心境。
除了为他清醒过来而放心的一部分外,还有惧怕。如果他真是在试探自己,那该怎么办?
……
亚岱尔的乖顺让索格里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感到更加的担心。看着他去沐浴,换了干净的睡衣出来,坐在床沿,在躺下之前的还依言服用了一颗预防感冒的药。索格里只觉得焦虑的心情越来越严重。
帮他压好被角,左右看了看,的确没有需要再做的事情。索格里将刚才决定的事说了出来,“你先好好休息,我回趟魔界,在你醒来之前我会返回。”
相当意外,以他这几日紧随其后半步不离的状态,亚岱尔本来已经断定他会继续留在这里。“去做什么?”过问了本不该过问的地方,亚岱尔便知道情况比想象还要糟糕,竟然产生了某种名为依赖的情绪。
“魔王召唤,有什么命令吧。”才一出口,索格里立刻后悔了。谎言的味道太明显,每一个字眼里都是反常。他本不习惯向人解释行踪,包括亚岱尔。同时,就算是魔王雷恩的召唤,他也往往不会理会。无法说圆的谎话还不如不说,果然看到亚岱尔本已放松的神态又戒备起来。
他在思考,在试图从这所有的不合理之中窥探出最后的真相。
两人就这么对视,也对峙着。虽然一个躺着,一个站在床边,但是谁也不肯挪开视线。
以往遇到类似的情况是怎么解决?多半是以索格里的妥协告终吧。不知亚岱尔是不是想起了这一点,脸上掠过复杂的情绪。闭上眼睛,将身体转身内侧。有些沉闷的声音传出来,“浴室有干净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擦擦再走吧。”
PAPT18
魔界,永夜殿。
这是魔神索格里的宫殿,狩猎游戏期间,巫岱尔也在此居住过几天,然而他并没有发现这里有地下室。一则,他没有时间探查永夜殿的构造;二则,地下室修建的位置太过隐秘。
此时此刻,索格里就身处这间地下室中。看来,他放下身体状况不佳的亚岱尔回到魔界,目的地就是此处。“有些事情,大概瞒不住了。”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只是为了将这件事告知出去,而不管会引起对方什么样的反应。
明明地下室中只有索格里一人,但是却响起另一个声音。“还不到时候。”那个声音如是说道。相当怪异的音质,充满了无机质感,即使听的清清楚楚,每一个字眼也发音准确,字正腔圆,可偏偏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生命一般。
索格里面无表情,他来地下室,只是为了将该说的说清楚,并不是为了要和这个声音争辩什么。两者之间,连交谈都算不上。“亚岱尔本人,已经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那个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才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回却加进了细微的不确定,同时,也令这个无机质的声音添上了一丁点儿的人气。“还不到时候。”
一抹冷笑映上索格里的脸孔,“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你没看见亚岱尔当时的状态有多么危险。”不仅情绪上有了极大的波动,甚至引发了身体内部力量的暴走,想起他的那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索格里还是觉得心痛无比。
“如果他知道了一切,会变得更加危险。”声音反驳,为了找寻一个合适理由的骗人骗己。“在一开始,你不也赞同我的想法吗?”
索格里没有反驳,他也曾经阻止过亚岱尔得到真相,在他距事实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而当时的理由,恰恰就是“还不到时候”。然而瞒不住的事情就是瞒不住,即使他有能力泯灭一切可能知道那段过往的人,疏漏却依然在所难免。
卡维拉的出现便是一个征兆,除了他以外,还有多少知情人跨越了漫长的时光长流而活到了今日?他们认识的,或者他们并不认识的,一件事情,总会有太多的人目睹或觉察。想要彻底泯灭真相,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自我安慰罢了。
“这次事件发生之前,我也一样认为什么都不知道,对亚岱尔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只有这唯一的理由,才会让索格里斩断一切可能通往真相的桥梁。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左右他的决定,更加不可能与这个声音什么一致的看法。
与他达成共识?恐怕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此间事情已了。索格里转身就走,最后扔下一句话,“而如今,我只想以亚岱尔的心意作为行事的准则,如果他真的能够弄清当年的所谓真相,只要不遇到伤害他的东西,那便随他。除了支持他以外,我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看出魔神的去意已定,那声音开始有些着急。“伤害他的东西?那些真相就是!你难道就不担心,亚岱尔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承受不了得知真相后的巨大冲击?”
“你是真的担心他受不了。还是担心他知道后不会原谅我?”索格里头也不会,仅这一句便已经足够将那声音的主人堵得哑口无言。“而且我更担心的是,如果再让他这么猜测下去,眼下的混乱就已经令他无法承受。”
“想不到,你真的回来赴约。”相约的决斗之日,卡维拉在古堡门口迎来了亚岱尔。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甚至不惜使用了诸多卑鄙的手段,但是亚岱尔肯乖乖前来,依然还是令他万分惊诧。
亚岱尔的脸色苍白接近于透明,在阳光照射之下更添脆弱之感,仿佛仅仅是这些光线,就可以贯穿他整个人一般。即使前来赴卡维拉的约会,亚岱尔也没有刻意修饰自己的状态。他不是不够谨慎,也不是不知道对方暗藏祸心,而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才故意这般。
卡维拉布下的这场阴谋,并不是第一天开始,也不会因为他的状态就有所改变。在卡维拉的心中,他的存在和宿敌无异,不论以什么样的状态面对都不会改变这份认知。强打精神应付也并不能改观多少现实,既然如此,倒也就懒得在花费多余的功夫。
“决斗的内容是什么?你现在可以开始讲了。”似乎曾经有过一场说明,然而当时的亚岱尔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事实上,以他当时混乱的状态,能够将时间地点记清,都已经万分勉强。
卡维拉恨的咬牙切齿,说过一次的东西当然不愿再费力说明第二次。而偏偏他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于是这种恼怒的心情便成倍数的叠加起来。“寻宝,在限定的时间内找出我藏起来的东西,找到了,算你赢。反之,赢的就是我。”
这一次的叙说明显比上一回简单了许多,在第一次讲述决斗内容之时,卡维拉免不了添加了许多自吹自擂的内容,不过在此重复他显然已经没了那样的心情。
“寻找的目标是什么?”没有问寻找的范围,也没有问限制的时间长短,亚岱尔直接切入最关键的部分。其余那些琐碎,就算不问,卡维拉也会主动说明。
“我从协会仓库取回的所有物品。如果你能找到,便可以全部带走,用来洗刷你的罪名。”
罪名什么的,是亚岱尔目前最不关心,也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看来,大费周章将那些东西搬回来,对你来说好歹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讽刺的味道太明显,卡维拉想将其当做耳旁风都做不到,对她而言,这本就是一场名誉之争,既然最终的目的是从对方手中夺回“圣巫师继承者”这个称号,那么来自于亚岱尔丝毫的侮辱都让他受不了。
眼看就要发作之际,却接触到海洛可的眼神暗示。卡维拉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不错,亚岱尔的为人也不是今天第一次见识,为了今天一举定下胜负,对这位“师弟”也做过诸多调查。在这个时候,他会激怒对手,多半都是出于故意。
“我的说明就这些,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部分?”卡维拉不屑的打量着亚岱尔——想要影响我的情绪?我哪里那么容易上当?他故意忘掉了,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全靠了海洛可的提醒。
不管是什么原因,见到卡维拉能在短短数秒钟之内收敛情绪,还是让亚岱尔为感诧异。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全盘计划,毕竟他也没指望过靠一点激将法就摆平今次的时间。“一切按照你所说就可以了。我只要确保一件事情,当我赢了之后,确实可以带走所有被你偷窃的物品。”
很明显,亚岱尔的语气中着重强调了确定的概念,无疑不是在暗示卡维拉会在这上面动手脚。一方面是为了反驳,而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报方才的一箭之仇,卡维拉哼了一声,“想不到为了协会的事,你竟然这般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