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2
亚岱尔没有让开,不管克罗塞尔的威胁是不是真的,他都没有回避这场战斗的打算。然而他想要做的一切,却与愤怒什么的无关,也并不打算为了某个人报仇。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也没有兴趣要承担别人的错误。
他会选择留下来,只身面对嗜血的恶魔,只有唯的一个理由——狩猎游戏。他想要获胜,不论现在看上去胜机已经如何渺茫。短短一天之内,五名成员中已经折损两人,蕾蒂的死已经是事实,而眼前名叫穆里的白痴,不管他的所做是不是值得,不过显然也没救了。而魔界一方,还保持着完整的阵容,就算现在开始他们什么也不再做,似乎结果也已经注定。
不过亚岱尔不接受也不允许这个注定,不为别的,什么人类的灭亡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要完成那个人的托付而已。
他站在克罗塞尔的面前,想法也很简单——既然他们死了人,那么敌方的恶魔们,便该付出代价!至少,今日结束,双方要回到同一起点之上。
“你打算拦着我?”克罗塞尔的血盆大口张的更大,亚岱尔甚至能闻到从中喷散出的腥臭气息。“你也打算像之前那个人类一样,为了保护什么同伴,哪怕自己死了也没关系?看来,人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愚蠢。”
亚岱尔习惯性的一笑,“我并不否认人类的愚蠢,对于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克罗塞尔知道的是,只是人类生命的脆弱,所以他这种阶级的恶魔才将人类当做无比低等的生物。而他亚岱尔,所了解的却是更深层面上的东西,是人类骨子里的懦弱和不堪一击。
“我没有保护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意思。”亚岱尔没有说假话的习惯,就算在与人签订契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隐瞒过契约的后果。有的仅仅是诱哄,然后交给当事人自己判断。
诱哄,和欺骗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哼!”完全是要死不活的声音,但还是将其中的不屑之意表达的甚为清晰。“西斯先生的决定果然是错的,你如此冷血,根本不该让你来担任领队,也不该将一切都托付给你。”
亚岱尔都懒得回眸去看,只听见穆里喘息的声音。不仅呼吸破碎,而且还间杂着破风般的嘶哑,很明显,这是肺部重伤的表现。他如果老实呆在那里,兴许还能多活上一时片刻,而他偏偏要费力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看来真的离死期不远。
“不要忘了,留你独自一人在此的,不光是我这个冷血分子,还有你口中的西斯先生。”如果扎克在这里,他还真是想好好问问,以他的机警怎么会单独留下这么两个人在永夜殿,自己却不知所踪。他与蕾蒂出发之前,曾经与扎克之间达成了分头行动的共识。
穆里紧抓住撕裂般疼痛的肺部,不管还有没有说话的力气,他还是不能允许这个人侮辱他们的首席。“西斯先生,是找你去了!”
找他?“真是印证了人类的愚蠢。”带着沙哑的尾音,难以形容的悦耳,出口的内容却是残酷彻底。不想去追究扎克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下,才做出了如此愚蠢的决定。担忧或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他不会心存感激。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克罗塞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打断一句。当然,这不是出于礼貌,也不可能是。他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想要观赏可怜的人类在濒死前最后时刻的挣扎,以及相互之间的怪罪。这些东西,能够充分满足他的感官。
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趣,然而,听着听着,就越来越感觉不合他的心意了。那个看上去柔弱到他两根手指就能捏死的男人,他的精神竟是那般强悍,那股子魔性,就连他克罗塞尔都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胆寒。他不敢再怠慢,生死线上走惯了的人,几乎都具备了某些本能——对致命危险的感知就是其中之一。
克罗塞尔,实际上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般粗野。相反,事实上他很喜欢瞻前顾后。
虽然他本能对危机的感知已经很快,但是还是快不过亚岱尔的动作。况且大多数恶魔对于人类的定义已经陷入了某种定式,认为这种生物胆小至极,战斗中往往都处于被动,几乎没有先动手的可能。偏偏,亚岱尔就是颠覆思维定式的存在,他不胆小,也不喜欢处于被动,甚至,他欠缺了许多人类都有的感情——
对于偷袭之类很多人类都不屑于进行的行为,他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以克罗塞尔虽然感觉除了危机,却没有相应的应对。他还在考虑,怎么对付这个嚣张到令自己万分不爽快的小小人类……
亚岱尔的偷袭已经到了克罗塞尔的身后。
就算是偷袭,亚岱尔也不打算给对方任何逃脱和反抗的机会。只要满足隐匿、出其不意的条件,就能构成偷袭,而不一定非要是小打小闹。
痛,无法形容的痛,整座永夜殿几乎都塞满了克罗塞尔的惨叫。
完全不可能的时机,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克罗塞尔坚固如铁的肩膀,被某种野兽活生生的撕碎!
PART 33
“你,你怎么会这个?”克罗塞尔的脸上已经分不出是脸色变得快些,还是冷汗淌的快些。比起此刻伏在他肩膀上的兽类脸孔,他自己的那张脸简直称得上好看的了。陷入肌肉的尖牙让克罗塞尔连简单的回头动作都做不到,不仅因为极致的痛苦,还有那尖牙上所带的特殊毒素,具有麻痹作用的毒素混在唾液中流入身体,他的半边身体早已不受控制。
也正是这种特殊的感觉,让克罗塞尔不用回头,也能判断出希冀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齿獠。
一种就算在魔界也相当特殊的野兽。凶残、嗜血、暴躁……这一系列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动物,对于恶魔来说,齿獠的存在就像虎豹豺狼对于人类一样,带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恐惧。即使生活在魔界,齿獠也不受恶魔的控制和管束,反而,它们会以恶魔为食。
不过现今,齿獠在魔界的广泛地界上已经并不多见,它们的种群大多集中在断狱边缘,也算是离那里最近的一种生物了。生存环境的恶劣,由此,齿獠的强悍也就可见一斑。当然,没有一种生物会将自己的生存环境局限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齿獠的聚集地点,与其说是自我选择,不如说是被某种力量限定。
被亚岱尔召唤而来的野兽,显然已经被长久未见的血液惹得万分兴奋,见敌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狠狠一抬头,尖利的犬齿带下了克罗塞尔一大块的皮肉。这可是高阶恶魔哩,无论是他的血,还是肉,对齿獠来说都是无比珍贵和难得。
克罗塞尔并没有去顾及伤口,别说齿獠唾液中的毒素除了麻痹以外,还有阻止血液凝固的效果,而且恶魔本就是天生不懂任何的治愈魔法,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索性放任伤口的恶化。不过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亚岱尔,恶狠狠的重复问题,“你怎么懂得召唤齿獠?”
应该还是在魔界混战的时代,齿獠在征战中败给了魔族,受到战败契约的制衡,不得不放弃平原地带。契约还有一项附属条款,在具有特殊能力的人召唤之时,齿獠就需要为此人出战。特殊力量并非指血统或者力量,而是语言,真真正正的魔界古语,在魔界大陆已经几乎失传的语言。
“快死的人,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亚岱尔一点也不怀疑克罗塞尔会死在永夜殿。如果不是齿獠毒素的特殊,当年的战败条款怎么会有禁锢的内容。魔族与齿獠兽族,原本就势不两立,是天敌,也是宿仇。
挥了挥手,轻飘飘的——至少从亚岱尔的动作中,看不出丁点儿的杀气。之前暂时消退的清媚气息又回到他的身上,如果除了克罗塞尔以外的其他人看到他的这个动作,一定会赞扬美丽。
那头齿獠收到了最终的命令,终于不再忍耐。四爪按上克罗塞尔,将之推倒在地,埋下一颗丑陋的巨大透露,开始一口口的啃噬起来。此时此刻,克罗塞尔或许该庆幸自己中了毒,麻痹的神经已经让他感觉不到痛苦。同时,他也为了这种毒素而感到毛骨悚然。没有痛感,他也不可能昏迷过去,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块块的撕成碎片……
“呕!”有些做作的呕吐声钻进了亚岱尔的耳朵,很显然,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不是真的受不了眼前的景象。“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人类杀起我们恶魔来,竟然比我们恶魔杀死人类还要残忍。啧啧。”
亚岱尔皱起了眉。原因不仅仅是来人那番你杀我、我杀你的荒谬论调,还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细细的,小小的,却是尖锐的疼,从他的背心射入,穿过了心脏,透胸而出。
只是极快的一瞬,然而无法忽略那个感觉,哪怕很快就过去,亚岱尔还是差点因为那疼痛弯折了腰肢。形容不出具体的感觉,曾经被索格里硬生生折断手腕,都面色不改的亚岱尔,此刻却控制不住背脊上渗出的冷汗。
那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克罗塞尔已经成了肉泥,亚岱尔而可以放心背转身。不,就算克罗塞尔还有行动的力量,他也会转身,不得不转身。直觉告诉他,更大的危险来自于身后。
一名恶魔站在距离亚岱尔一步之遥的地方,右手无名指的指尖还没有完全缩回,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它伸的有多长。他一脸兴趣盎然,舌尖缓缓舔过指甲上的血迹。从亚岱尔身体里带出来的液体,他一边品尝着其味道,一边观看这他的表情。“如何,你偷袭克罗塞尔,而我偷袭你。这个转折,非常有趣吧?
“对了,你最好不要乱动。我虽然不喜欢你那样的杀人方式,不过确确实实还是洞穿了你的心脏。你想办法让自己多活一会儿,我们还可以说说话。”
PART 34
利用偷袭,给了亚岱尔致命一击的恶魔,是哈加提。曾经只在开始仪式上见过一面,当时此人与另一名恶魔一起趴在桌面上,只顾睡觉,存在感太微弱,亚岱尔对他们的印象也不深。而从眼下发生的事情中判断,哈加提当时的表现很可能只是一种故意,为了掩饰深刻的目的。
“不用怀疑,我真的很懒。”仿佛能够猜到亚岱尔的所想,哈加提笑嘻嘻的说了一句。
如果是平日,他人往往很难猜到亚岱尔的心思。他是表情绝不代表内心的典型,他的笑,他的怒,甚至他的一言一语,有可能都是经过设计的产物。觉得当时的场合下配合这样的表情最合适,他便会这样做,没有其他理由。
但是现在,极度的痛苦让他暂时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心头的怀疑也渐渐在面容上反映出来。那一击的痛无法形容,即使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就连从伤口渗出的鲜血,也不过只是一点,印在衣襟之上,不仔细分辨还会认为是布料原本的花纹。然而那痛,依然还是足以摧毁最坚强的神经。
亚岱尔捂着胸口,一遍喘气一遍平复呼吸。“如果真是懒人,就不会跑来永夜殿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麻烦吗?一点也不。”哈加提伸出的指甲已经全部收回,尖端上还留着一点点殷红,应该是方才他舔舐后故意剩下的。不知是不是对那颜色异常满意,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笑的很开心。“据我所知,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了。”
拜新的狩猎游戏规则所赐,魔界与人类无论哪一方想要获胜,都用不着大开杀戒那般麻烦,只要杀掉唯一的领队便已经足够。哈加提说的没错,这的确很省事。
亚岱尔的脸上终于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因为剧痛而弯折腰背的人不是他本人一般。“看来,这是你早就决定好的。”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随着他重拾冷静,回归身体的还有超出一般人很多的敏锐思维。“不过,你似乎忘了这里是永夜殿,在禁猎区里动手,你不怕魔神找你麻烦?”
“我当然怕。”大概是肯定亚岱尔必死无疑,哈加提回答的不仅诚实,而且还相当迅速。“不过我没有其他动手的机会。”
从他们赴阿米之约出门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事实却令他相当失望。走出永夜殿范围的亚岱尔,警惕的就如野生动物,根本没有可乘之机。直到回到这里之后,他才将这份戒备慢慢放下。当初魔神索格里为了他的安全设下的禁猎区,相反对他而言却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这一点,索格里想不到。亚岱尔,也完全没能想到。
“至于你死后怎么向殿下交代,还真是一个问题。”哈加提露出苦恼的表情,那份做作与先前装出来的呕吐声一样,让亚岱尔感觉很恶心。
“对了!”哈加提拍拍手掌,“刚才克罗赛尔不是已经想出办法了吗?说你是被误杀的不就行了。”
“你认为这么说,索格里就会相信?”而且,相信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以那位魔神的脾性,遇到这样的状况,他会迁怒那是肯定的。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更改违抗他意思的事实,杀了他一心想要维护的人,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索格里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事实上,我还有更好的办法,是克罗塞尔那家伙想不到的好办法。”哈加提略微得意的仰起脸,又有些故弄玄虚,“你猜此刻殿下正在哪里?”
亚岱尔懒得理会,只是心里的感觉却相当不安。永夜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索格里为何不赶回看一眼?不论是亲口宣告对他的维护,还是别的举动,都不难看出,索格里对他有一种超越常理的执着。他自己在怒火滔天时,甚至可以亲手折断亚岱尔的手腕,但是同样的,他也绝不允许任何其他人伤害亚岱尔。
这是一份矛盾,一份不容更改的矛盾。
哈加提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如果不是直到刚才才出现了一次动手的空隙,他也着实不愿在永夜殿挑战魔神的权威。不过,他还有筹码。“目前殿下正陪吾王寻视边界,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我只要把你的尸体扔出永夜殿,造成在其他地方动手的假象,就算殿下也不能再怪罪什么了吧?”
索格里竟然不在,怪不得哈加提如此肆无忌惮。他说的没有错,抛尸荒野之后的确就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恐怕没有人能够证明真相。下意识的向楼上看了一眼,此刻还昏迷在二楼房间里的桑德斯,不管他是否了解事实,也不可能再有说出的机会。他亚岱尔死后,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顺着亚岱尔的目光,哈加提发现了他所关注的地方。也不知是赞叹,还是讽刺,咧嘴笑笑,“看来你与传闻不符,没有那么绝情,临死之前担心的居然是别人。”人类是不是都会这么软弱和愚蠢,快死的时候却不考虑自救。
快死的时候——不错,已经差不多了,被刺穿了致命的要害,一个普通人类当然不可能再活下来。
等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幡然醒悟的哈加提忽然瞪着亚岱尔,极度的震惊让他说话的语调都不稳,“你,你怎么还活着?”
PART 35
“是啊,为什么我还活着呢?”亚岱尔偏着头,眨眨眼睛,羽睫像蝴蝶振翅一般。那副表情,美丽而惑人。他像是真的想不明白原因一般,淡淡的纯真,然而仔细观察又更像是洞悉了一切之后的冷漠。
哈加提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难道刚才你没有被我刺中?”不,不可能,对方脸上的痛苦表情绝不像装出来的,再高的演技也不会有那么逼真的效果。而且,他手指尖的血滴还残留在上面,凝固为一个暗红的斑点,这就更加应证了事实。
思绪太过混乱,哈加提只能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到底刺中了,还是没有刺中?两种结果皆有存在的可能,不禁就此挣扎起来。
再也没有比着更好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