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都平身吧,是哪位擅医术?”
那颜低着头蹭过来:“奴婢略通岐黄。”她看了看上官子瑜,慢慢扶他起身,在他身后塞上枕垫,触到他感激的目光
,悄悄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
鸾启顿了顿,问道:“太傅如何了?”
那颜偷眼看了看上官子瑜,道:“太傅辛劳日久,病势不轻,请陛下允我主子多歇息几日。”
上官子瑜闻听,瞠目瞪视着她,待要训斥她瞎说,一想到君前妄言,乃是死罪,只得将一句斥责吞入了肚中,一时憋
得脸都红了。
“太傅的一个丫环都有如此胆识,好!”鸾启哈哈大笑,握住他放在外面的手轻轻塞入了被中,“小心受凉。”
启帝爽朗的大笑之中忽然夹着这么一句低柔的叮咛,让上官子瑜浑身一颤:“臣已大好,明日便可入朝。”
这时潇允在后头轻咳一声:“皇上,臣已看过太傅,先行告退。”
上官子瑜的视线被鸾启挡住,有些着急,伸长了脖子道:“潇大人!潇大人稍候……”
鸾启先挥了挥袖:“潇允先去吧,朕还要与太傅说说话。”
“是。”潇允应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上官子瑜无奈,转回头想吩咐那颜倒茶,谁知这会儿连那颜和秦风也都不见
了,顿时大为气恼,扭过头闷声道:“陛下万金之体,臣蜗居简陋,侍奉不周,惶恐之极!”
“无妨。”鸾启歪着身子坐上床沿,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又帮他掩上被角,动作自然亲昵,“嗯,太傅是怪朕没赐
给你府邸么?太傅放心,朕明日回去便命内务府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建一座左相府!”
“万万不可!”上官子瑜大急,“求陛下明鉴,臣无功无德,不敢受!”
鸾启方才进来时就见这里院子狭小,仆从稀少,早就存了这心思,本想御赐大宅讨他欢喜,却被他一口拒绝,心中略
觉不快,却仍是笑盈盈地瞧着他:“也好,但凭太傅。”
上官子瑜被他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浑身不自在,可看这情形,这人一时却不会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道:“臣这几日,
一直在翻看瑞王的卷宗……”
鸾启忽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摇头道:“太傅尚在病中,今儿不谈政事。”
微凉的手指在温润的唇上轻轻摩挲,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上官子瑜避开他的触碰,慢慢偏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院中早已掌了灯,一枝残雪在冬日的微风中轻舞,他深深叹了口气。
“天晚了,陛下还是请回吧。”
鸾启知道他心中定是极想赶自己离去,可好容易能这般咫尺相对,他又哪里舍得,忍不住自锦被下探进手去,轻轻握
住了他的手指。上官子瑜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由他握着。
鸾启心中欢喜,干脆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圈儿,笑盈盈道:“太傅,朕还有个好消息,皇后
有孕,朕又要做爹了呢。若是能诞下皇子,将来小皇子的学业,少不得又要太傅操心。不知太傅可愿意?”
小皇子……上官子瑜心中一痛,垂下眼帘:“臣深感荣幸。”平淡的尾音中却带着莫名的伤感,他是极愿做小皇子的
太傅,可三年前,他已将这心意许给了鸾承……
第 22 章
“太傅!”鸾启轻轻唤他。
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忽然收紧,上官子瑜愕然抬头,屋内昏暗,院内模糊的光影自半开的窗扉间爬进来,映着眼前浓眉
直鼻的脸庞轮廓分明,隐约勾画出年轻帝王的华贵俊美。
“太傅……”鸾启的深眸在暗影中闪着微光,嗓音低柔,语气沉缓,“朕……其实我……”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大声道:“陛下,可要那青进来?”
鸾启沉默下来,片刻抬起头,扬声道:“那青,快些进来给太傅诊脉。”
“是。”青年应声推门进来,将端着的灯盏放在窗前的桌案上,看了看两人,慢慢走近,淡淡叫了声“太傅”,便从
鸾启手中接过上官子瑜的手,冰冷的两指搭在腕上,令他的肌肤倏然抽紧。
过了片刻,那青松了手,道:“不过是受了些风寒。”
“好,你先下去吧。”鸾启神色仿佛轻松不少,“记得去内务府多取些名贵药材送来。”
那青答应着退了出去,再没多看上官子瑜一眼。
见他对鸾启低眉顺眼,言听计从,上官子瑜暗自吃惊,吃惊于鸾启的用人之道,更吃惊于那青的能屈能伸,游刃自如
。他,当真是已臣服了鸾朝么?
一旁的鸾启见他瞧着那青的背影久久不言,笑眯眯将脸凑上前去:“太傅,您觉得那青如何?”
上官子瑜回过神来,见他炯炯双目离自己不过数寸,勉强向后让了让:“那青文武双全,是可用之才。”
“好,既是太傅说可用,朕便用他。”鸾启沉吟着道,“如今各部都缺人,让他去户部可好?”
“陛下英明。”上官子瑜随口答应着,他此时身心俱乏,只盼着这小祖宗快些离开。其实那青出自明庄,或许在刑部
、吏部任职更为合适,可他若是提出异议,只怕鸾启又会借着议政为由啰嗦不清。
鸾启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得他一赞,很是开心,清了清嗓子,又道:“太傅,快要过新年了,朕打算着明春重开科举
,还要请太傅多多费心,替朕甄选栋梁之才……”
“陛下刚才说过不谈政事……”上官子瑜发出一声几乎是哀叹的抗议。
“哦,是的,朕该罚!”鸾启起来转了一圈,倒了杯茶端过来,直接凑到他的唇边笑道,“朕给太傅敬茶赔罪!”
上官子瑜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喝了。鸾启见他言语无力,气色愈发不好,只得道:“那么太傅
好好静养,这几日不用去内阁了,朕准你假。嗯,朕明日再来探望。”
他扶着上官子瑜慢慢躺好,忽的俯身蜻蜓点水般在他额上亲了亲,没等他反应过来,已转身大步离去。
那青早已抱着膀子候在辇车旁,他只穿着一件夹袍,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身上很有些寒意,抬眼见到鸾启脸上似喜非
喜的古怪神情,心中了然,微微躬身道:“恭喜陛下。”
鸾启斜着眼看他:“朕何喜之有!”说着推开秦正搀扶的手,板着脸低头钻入车中,唇边却不由自主绽出笑来,探身
撩起窗帘朝那青招手:“你上来。”
那青上了车,规规矩矩行了礼,沾了半边屁股歪在皇帝对面,刚吩咐车夫出发,就被鸾启笑着踢了一脚:“坐好!给
朕装什么规矩!”随手将身旁的狐裘大氅掷了过去,“天冷也不知多穿些,这些奴才更是没眼色。”
那青接过来放在一旁:“是我自己不爱穿,责怪旁人做什么?何况秦正这个大内总管颇为称职。”辇车内炭火烧得极
旺,暖意融融,已不需要添衣了。
车窗外的秦正刚暗暗叫苦,听他替自己周全,放下了心,往日对这位太医的三分不屑瞬间都化作了好感。
鸾启舒服地靠在软垫上,含笑问:“见着你妹子了?”
“嗯。”那青偏过头,慢慢收了笑,目光定在车壁嵌着的夜明珠上,葳蕤的珠光下,他的眸底仿佛闪过一抹凌厉的寒
光,嗓音却平淡无波,“陛下在担心太傅病情么?”
“朕不担心,有你神医妹子在,太傅身体很快就会痊愈。”
那青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只怕太傅身子好了,陛下就要病了。”
“哦?为何?”鸾启很是奇怪,“莫不是那爱卿还有先知之能?”
那青哼了一声,仰起头向后靠去,心道你每次见到那位太傅便露出一副花痴模样,哪个看不出?早晚得了相思病!
过了一会儿,鸾启忽然想起一事,道:“那青,朕方才同太傅商量了,明日你就去户部上任吧,户部员外郎,也是个
从三品的官职。朕说过,决不会亏待你。”
那青沉默,没谢恩,竟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鸾启也没再言语,眯上眼假寐,回味良久,慢慢将一根手指点在唇上,
指尖仿佛还留着那人温热的气息……
秦正虽是只听得一言半语,也是直咂舌。这位那太医这般出言无状,皇帝竟都毫不在意,真个圣恩浩荡!心中不免又
对他生出三分敬意。
已是二更天了,辇车在宵禁后的长街平稳奔行,四下里极为安静,只有马车碌碌和数十名锦衣卫杂沓的马蹄声。
再过两条街就到宫门了,那青斜倚在车壁上,静静地凝视着对面这人柔和的脸庞,心思却飘飘荡荡飞去了远方。突然
,一声夜鸟哀啼划破夜空,引得怒马长嘶,他身子一颤,右手慢慢探入靴中,轻轻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三寸三分的刀锋一点一点逼到皇帝胸前,那青咬紧牙,终于握紧了手指,力灌于臂……
可就在这一瞬,尖利的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飞速而来,一只狼牙箭毫无预兆地穿窗而入,咚的一声钉在鸾启耳旁。那青
不由一顿。
“有刺客!”鸾启蓦然睁目,正看到眼前闪着寒光的刀刃,愣了愣,一把捉住那青手腕将他拉下座椅按倒在地,伏在
他耳旁道,“小心着些,你如今没了内力,怕是谁都打不过,还逞什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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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支利箭自窗外激射而入,深深钉在车壁上,箭尾兀自颤动不止。
“护驾!”
锦衣卫呼喝着围成一圈,牢牢护住车驾。左相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启帝此来也不过是寻常探视,并没带多少侍卫,这
会儿突然遇袭,人人都紧张万分。今日当值的正是一等侍卫张贺,他一边持刀指挥应敌,一边命人发出烟火信号求救
。
那青被鸾启温热的身躯压在身下,手指紧捏着险些摔脱的刀柄,听着他的怒声责备,一动没动。寒风自箭羽穿透的缝
隙灌入,狠狠撕裂着他早已麻木的身心……
鸾启挪到车窗前,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刺客人数不多,却似乎功夫极高,不过一会儿,已有七八名侍卫倒下。他
放下帘子,凝紧眉头,朝慢慢爬起身的那青道:“你小心避着!锦衣卫很快来援。”
那青微低着头靠在车壁上,右手拢在袖中,冰冷的刀锋紧贴着手臂内侧的肌肤,寒意直透入骨。
突然,头顶咔啦一声巨响,紫檀木的车顶已被人一刀劈开,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刀锋闪动,直刺鸾启。
“来人!”鸾启怒喝,身子后仰,滚倒在地,险险避开锋刃,嘶声大叫,“救驾!”
外面的锦衣卫都被刺客缠住,虽是听到皇帝呼救,一时却无人能闯过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又挥刀砍落。车厢狭窄,鸾启勉强应了两招,森冷的刀风及体,已避无可避,他只得奋力举起左臂
抵挡,心里知道这条手臂多半是不保了。
蓦地斜刺里一道寒光迎上刀锋,金铁交鸣。
鸾启手臂挡了个空,抬头正见到那青拦在自己身前,受不住对方强劲的内力,喷出一口鲜血,手中薄刀脱手,直插在
他肩头,身子晃了晃,向自己扑倒下来。
“那青!”
鸾启跳起身扶住他,见他肩头、襟前血红一片,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知道他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中一
沉。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贺甩脱阻拦的刺客,扑进车内,长刀如泼,拼了命将这黑衣人逼出车外。
这时,碧岚带着大队的锦衣卫赶来,局势陡然扭转,不一会儿,禁军副统领张如海也率军前来,众人协力生擒了为首
的黑衣人,将其余刺客尽数绞杀。
鸾启回宫,立即提审刺客。这黑衣人受伤不轻,面对启帝却一言不发,身上也没有寻到任何标志身份之物,看不出来
历。鸾启无法,将刺客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会审。
京城戒严了一日,搜捕刺客同党未果,于次日解禁。上官子瑜听说此事,吃惊非小,本想立即入宫探望,思来想去,
仍是决定在家养病。他悄悄问那颜可要去看望兄长,那颜只摇了摇头,竟是并不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启帝一直没来府中,上官子瑜坐不住了。身为宰辅大臣,遇到如此大事都不露面,实在是有违为臣之道
,犹豫到傍晚,终于决定入宫觐见。
那青昏迷了整整两日才醒过来,身体很是虚弱。见自己睡在启帝寝宫的偏殿,挣扎着爬起来要回太医院去。秦正好说
歹说劝阻,他仍是坚持要回去。
“那青,在这里好好歇着!”鸾启一步跨进殿门,有些不耐烦道,“你不愿呆在这里,难不成是嫌弃朕么?”这几日
朝事不顺,刺客主谋不清,太傅又称病不朝,连面都见不到,他心中烦躁,语气难免不快。
那青却安静了下来,行过大礼,默默回到榻上躺好,闭上眼睛。
鸾启知道自己刚才说话重了,挥手命众人退下,侧身坐到他榻前,温言道:“那青,你好好养伤。往后在朝中为官,
也不用去太医院了。”
那青睁目,看了他许久,道:“请陛下看在那青舍命相救,放过我妹子那颜。”
鸾启瞧着他笑:“只怕我愿意放过她,那颜已不愿放过她自己了。你这做哥哥的难道没看出来,你妹子喜欢上太傅了
么?”
那青微微一惊:“请陛下饶恕那颜,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不懂事,可懂得喜欢呢。”鸾启并没生气,笑盈盈道。
那青默然,两年前初见,妹子就喜欢上了上官子瑜。如今能伴在他身旁,怕是她自己也极愿意的吧。那么自己再这样
忍辱呆在鸾启身旁,又有何用?
这时秦正敲了敲偏殿房门,低声禀道:“皇上,太傅求见。”启帝虽是对那青宠信有加,却从未招他侍寝,莫不是今
日有所不同?秦正弄不清状况,没敢如从前一般直接进屋。若不是太傅求见,他也不会前来打扰。
鸾启闻听大喜,起身大声道:“快请太傅来正德宫!”
“陛下。”那青咳嗽两声,“正德宫是您的寝宫呢。”于寝宫接见外臣,多有不妥。
鸾启微笑摆手:“无妨,太傅自小便出入朕的宫殿,算不得外人。嗯,你好好歇着吧。”说罢兴冲冲向殿外行去。这
几日朝事繁忙,也没得空前去探视太傅,今日既是入宫,看来身子是大好了。
上官子瑜远远看到鸾启在正德宫宫门处相侯,身着宝蓝色常服,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清澈的微笑,他忽然忆起当年自
己入宫授课之时,这少年也总是侯在宫门前,恭恭敬敬迎了自己入内,心头不觉浮起温柔的暖意,走到近前,撩袍跪
下行礼。
鸾启早看着他一身宽松的官袍,徐徐行来,竟是体不胜衣,较往日更为清瘦,心中大为怜惜,伸出手去,将要触到他
肩头,却于半空中握紧了拳慢慢收回。
“太傅快快平身!朕说过,太傅见朕可以免参。”
“礼不可废。”上官子瑜仍然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