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四)+番外——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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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的炎国轻骑纷纷现形,在火把的照耀下拔出腰刀来。

被打乱了计划的百里陵皱了皱头盔下的眉毛:“这个尹翟怎么动手这么快,还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他发完牢骚,随即带着部下策动战马径直杀入伽摩主营,闹得伽摩军中混乱一片,连主将也乱了分寸钻入步兵营中。

烽火营的副将突然咳嗽了起来,哑声道:“将军,这个风向有些不对。”百里陵略一怔,神色凝重的转过头,通明的灯火中隐约可见北边飘来的黑色烟雾,而空气里呛人的气味也愈加浓烈了起来。

按照事先的布局,被引燃的毒烟会顺着风向飘到伽摩的后方大军那里去,而如今却向南飘回了伽摩先锋营中,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

就在众人交战的时候,最先接触到毒雾的营外士卒已口吐白沫倒了一大批下去,百里陵低低咒骂了一声,打了声撤退的呼哨,拨转了马头。

伽摩军队草草追出,又很快被撂在了后面,百里陵回头清点了一番自己的人马,稍稍舒了一口气,口中仍是不间断的低骂:“这个尹翟搞什么鬼,明明见起了北风还点毒烟,想害死我们不成。”

副尉赶上前一扬马鞭:“前面那个不是尹将军?”

百里陵仰头一看,远处奔来的果然是尹翟一行人,然而距离刚刚分手不过一个时辰,他已经满脸狼狈,身后的人也不见了大半。

尹翟一路策马,看见他们停也不停,口中连连道:“快走,毒烟很快会追来。”

百里陵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道难道那毒烟自己长了脚专门追着你不成。但他与尹翟同袍数年,深知他不是见风是雨的浮躁性子,这样的慌乱必然有原因,便应声跟在他身后向西州城回撤。

路上尹翟稍稍定了定神,对着满腹疑惑的百里陵开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提前烧了敌军的火药仓库,为何那些毒烟向南而来还来得如此之快,为何我带走的兄弟们损失了那么多。”

百里陵怔怔的点了点头。

尹翟咽了口唾沫:“动手点火的不是我,是位老相识,改变风向用毒烟杀了兄弟们的也是他。这位老相识你或许还记得,就是讫诃罗耶国的那位苏哈。”

“是他,”百里陵张大了嘴巴,“他也来了?”

尹翟点了点头,神色仍有些恍惚:“他跟当年一个样子,一点都没变,我都要以为他是个妖怪了。”

百里陵显然不在意那位苏哈的近况,只是烦躁的摘下头盔:“可是我们差点就成功了,那个老妖怪竟然施法向南扩散毒烟,不怕伽摩的先锋营死光吗!”

“他那样的人,好像对别人的死活根本不上心。”尹翟摇了摇头,看向前方,原本放松下来的神色忽然又变得紧张,“前面什么声音,有人在攻城?”

当烽火营赶到西州城外时,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数万人马围在城外,燃烧的火弹被巨大的炮车连绵不断地扔上城墙,这座高耸的城墙在摇晃中被砸下无数的碎屑。

“伽摩人来突袭了!”百里陵瞪圆了眼睛,用力握紧了缰绳。

“别急着冲出去,”尹翟提醒道,“他们不像是零散的队伍,贸然出击太危险了,看看再说。”

这的确是一批装备极其精良的伽摩军队,铠甲和佩剑都闪着乌金的光泽,人马众多,而发出号令的来源则是中军的一辆金色大车。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他卷曲的棕发被头盔包裹住了,蓝色的眼睛里有火光在跳跃。

尹翟牢牢的盯视着那个方向,压低声音:“那大约就是伽摩的新王,听说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夺得王位,手段十分厉害。”

百里陵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了年轻人手边的长剑上,他恍惚想了起来:“那不是被我打败过的伽摩王子,我们俘虏了他,后来又放了回去。”他说到这,狠狠地捶了手掌一记,“早知道当时就杀了他。”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懊丧自语,一枚燃着的巨大火弹正中城楼中央,城楼坍塌了半边,城头的许多将士被击中滚下城来,伽摩步卒们蜂拥着向那个缺口冲了过去。情势万分危急之时,城头接连传来三声鼓响,两侧和正中的城楼上接连滚下形似铁钟的沉重军械,向着城外的大片步卒碾压了过去,周围立刻绽开了哀嚎声和稀烂的血肉,惨不忍睹。

“那是将军!”尹翟忽然喊道。

百里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在火光的明明灭灭中,他隐约看见叔叔站在坍塌的城墙边,还是一身黑甲,没有束盔,在这样的黑夜里,仿佛都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风中飞舞。

百里霂没有望向这边,这场突然起来的可怕袭击并没有打乱他的阵脚,踏着不停晃动的城砖,他拔出佩剑,接连发出了军令。

尹翟脸色绷得很紧,在骚乱声中冷静的判断着城中鼓声透露出的军令,过了片刻才转头向百里陵道:“巨弩已经被推上来了。”

“巨弩?”百里陵仔细看向城墙的方向,似乎只能看见一些阴影在晃动,“是那种能射几十斤箭头的大家伙,那个不是攻城时用来钩敌方城墙的么?”

尹翟点了点头:“现在用来击碎敌军的炮车也足够了,等一会发射的时候,伽摩人必然大乱,你趁机冲破敌军左翼赶到城门前去击退前方步卒和炮手,我去中军抓那个伽摩新王。”

百里陵立刻摇头:“你去城门下,我去中军。”他举起剑,“几年前我打败了他,现在一样能打败他。”

尹翟否决道:“伽摩中军太过危险,你应付不了。”他板起面孔,“论军衔我在你之上,这是军令,由不得你不从。”

在他们争论的片刻里,无数箭雨已随着十枚重矢射向城下,城外数百步内几乎无一人躲得过这可怕的反击,炮车被重矢砸成了碎片,伽摩军中不断发出惊呼声,一时竟忘了继续攻城,呆在了同伴尸体的旁边。就在这时,一支火红的轻骑从后军冲了出来,直奔伽摩大军中央的金色大车,后军的伽摩兵立刻围堵了上去,形成绞阵,无数的长枪从盾甲后面神了出来,如同棘丛,却根本没拦住这支只有数十人的骑兵。

尹翟远远的在后面咒骂出声:“混小子!又自作主张!”紧急关头,他再顾不得冲入敌军腹部的百里陵,领着剩余烽火营轻骑直窜入伽摩军侧翼,一路劈杀,直奔西州城门。

“跟我冲!冲啊!”百里陵觉得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他用力的甩了一记马鞭,“给我引开这些人。”

身后的烽火营骑兵立刻散到了他的四周,用马刀封住了不停冲过来的敌军。这一幕由伽摩人看来十分奇怪,这支孤军已经全然陷入了数万大军的中央,但他们似乎每个人都能应付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没有人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那个发号施令的年轻人,正如同当年信任那位将军的烽火营士卒一样。

在部下的协助下,百里陵从这条血路中央到达了伽摩中军的最深处,道路的尽头是一名魁梧的伽摩大将,他似乎有些吃惊冲到这里的炎军头领竟有这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孔,但很快,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来招呼这个年轻人。

百里陵拨动战马躲开了对手的攻势,同时挥出重剑,剑锋刺到了对手的甲胄,却很快滑开,像是划过一层油。即使见识过各国工艺的钢甲,百里陵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极上乘的铠甲,无论如何砍刺都没办法穿透,对手被他击中数次,始终毫无损伤。而身后的烽火营士卒们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们努力围起的这个圆圈正在逐渐缩小,围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

这名伽摩大将已经明白青年的剑无法伤到自己,他向着百里陵露出一个讥笑,而那笑容很快的僵住了,他的瞳孔里映出一个跃起的影子。只是一瞬间的事,百里陵跳上了对手的马,用力的按下对方的头,将剑刺进了对手的后颈里去。

没有留任何时间给伽摩人反应,百里陵纵身跳上了那辆华贵的大车,年轻的伽摩王向他举起来剑,用生硬的中原话问道:“你是谁?”

“当年刺过你一剑的。”百里陵指了指腰侧,“在这儿,还记得吗?”

伽摩王的眼睛骤然凌厉起来:“是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百里陵咬牙笑了一声:“你现在是伽摩王了,这次再抓住你,赎金会多一些了吧?”

或许是这句话激起了过去那些卑微的记忆,伽摩王的脸上涌现出一丝可怕的怒气,他抬起肌肉结实的小臂,手上握着当年那柄华贵的长剑,沉声道:“所有侮辱过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大队的伽摩军将这辆王车层层包围起来,齐声高呼:杀了他——杀了他——

百里陵看见这阵仗,也不自觉脸色僵硬起来,向着伽摩王喝道:“喂,敢跟当年一样,一对一么?”

他心里琢磨着,要是这小子耍赖,让这群人上来把自己砍成肉酱可就划不来了,到时候只能冲上去挟持了他,先回城再说。

伽摩王却根本没有与他多话,双手举剑猛然劈了下来!百里陵在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些伽摩军没有冲上来杀自己,因为他们的王才是真正的可怕,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少的对手了。只有处在那剑下时,才能觉察到这种铺天盖地的杀意,几乎席卷了全身。百里陵飞快的举起剑去挡,甚至来不及出鞘,然而剑鞘轻松地被剖开。接下来的一剑来得更快,直劈向他的左肩,看样子是要将他的整个臂膀卸下来,百里陵的重剑在这把长剑面前几乎不堪一击,强力的金铁对撞中应声断裂,疾风吹得面颊生疼,他猛然摔了出去,本能的躲闪救了他一命,然而左肩却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伽摩王看着他受伤,眼睛里隐隐有笑意,举起剑对准了他的头顶,在落下的一瞬间,一支长箭落到了他的脚前,止住了他的动作。尹翟手中连射出三支连珠箭,嘴里大喊:“百里陵,上马!快上马!”

百里陵用仅能动的右臂抓住了缰绳爬上马去,自己的坐骑已经死在乱军中了,这是烽火营其他士卒的战马。这支精锐士卒在城门外杀了一批步卒后,又旋风般的冲入伽摩大军,将他们救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没有讨到便宜的伽摩王师缓缓退去,王前的近侍跪在金色大车上,满是谄媚的说道:“王上的剑真是厉害,吓得那个炎国人狼狈极了。”

伽摩王铁青着脸回答:“几十个炎国骑兵在我们万人的军队里来来去去,像是回自家院子一样,狼狈的是我们。”

回到西州城的百里陵和尹翟二人并没有立即见到百里霂,正在修葺城墙的校尉指了指城外:“伽摩刚退兵不久,门外就有奇奇怪怪的铃铛声,隔着硝烟根本看不太清楚,只能模糊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谁知道将军突然就骑了马从那角门出去了。”

百里陵包着伤臂,因为刚刚失了血,脸色有些苍白,眉头也紧拧着:“这么紧要的时候,叔叔去见谁?”

“铃铛和白衣……”尹翟摸了摸额头,“是那个苏哈吧,他又要害将军么?”

清晨的薄雾里,两人并辔而行,苏哈依旧是一身白色狐裘,骑在那峰白骆驼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百里霂,轻声叹道:“将军比当年憔悴多了。”

百里霂毫无躲闪的直视着他:“我是个普通人,自然会老。倒是苏哈,十年如一日的容貌,着实让人惊讶。”

苏哈淡淡一笑:“我有秘术真传,十年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他侧头看向百里霂,“听说将军在炎国被罢免,没想到我国与伽摩联军到来之时,竟然又遇见了将军。”

“你们大约不想见到我。”百里霂闲散的说道。

“不,我很想再见将军,不过不是在战场上,”苏哈忽然收敛了笑容,“敝国都不明白炎国的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竟然罢免了将军,若是在讫诃罗耶,是绝不会有这种事的。”

他抬起手,覆到了百里霂的手上,那是百里霂第二次触碰到他,体温是温热的。

百里霂猛然抽出手,不客气的笑了笑:“苏哈的魇术,不敢领教。”

“你还在意那件事么?”苏哈悻悻的收回手,“是你先折断了我的命符,那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被轻易损坏,难道我不该生气?再说,中原不是有高人替你解了咒,还害得我受了反噬之苦,足足休养了半年。我们许久不见,为何要喋喋不休的争论旧事呢?”

百里霂叹了口气:“也罢,这些年过往,故人难见,能够和苏哈这样对面交谈实在难得,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我此次奉了王上的旨意来告诉将军,若是愿意离开炎国随我回讫诃罗耶,我王愿与将军共掌江山。”苏哈抬起眼角,慢慢道。

百里霂几乎是失笑:“苏哈以为,这样的话能劝动我么?”

苏哈掩唇笑了:“我只是奉命传话而已,将军的答案,我大约已猜到了。”他望着刺透进云层的金色阳光,低声道,“将军和炎国皇帝嫌隙如此深,现在却仍为了保卫疆土来迎战联军,又怎么会愿意轻易离开这片国土呢。”

“苏哈对讫诃罗耶不也是一片忠诚么?”

这句问话却被苏哈轻易地否认了:“我快要离开那里了,我已经历朝三代,辅佐的国王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我已算出这个国家国运不济,就要有灾难降临到这片国土上了。”他见百里霂神色略显诧异,倒笑了出来,“将军或许是会为了国家逆势而行的人,而我只会顺应天命。”

百里霂怔了片刻:“你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算不出眼下战事的结果么?”他冷然笑道,“你们会败,不是么?苏哈为何不顺应天命撤兵回讫诃罗耶。”

苏哈墨蓝的瞳孔牢牢的盯视着百里霂的脸:“若我说,将军会在这场战事中身亡,将军会不会现在撤兵呢?”

百里霂哈哈大笑:“你既然知道我是逆势而为的人,又何必多次一问。”他攸然止了笑,口气有些认真,“我不会死,建墨还有人等我回去。”

苏哈略略一怔,放缓了声音:“就算将军得胜回朝,也免不了依旧受人猜疑,将军既然不贪图权势名利,不如……”他轻巧的下了骆驼,拉住了百里霂的缰绳,“不如跟伊尔离开这里吧。”

他仰起脸看着百里霂,白色的斗篷下是依旧美得惊人的面孔,声音里有些蛊惑的意味,“我可以授将军长生之术,抛下生老病死的轮回,我们一起去一个极乐之地,永远不会受人打扰……”

“在下对长生并没有兴趣,若有一日能与逝去的同袍相聚也是幸事,”百里霂垂下眼睑,淡淡拒绝了,“苏哈是世外高人,不知过眼几许人世浮沉,百里霂不过是一匆匆过客而已,又是异国敌将,怎敢劳苏哈如此屈尊降贵,邀我携手同归。”

苏哈有些意外的低下头,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将军再也不肯叫我伊尔了么?”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星光,她非常爱我,即使贫穷也从不肯让我受苦。七岁那年,神的旨意引导王宫使者找到了我,他们带着我离开了母亲,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他们尊称我为苏哈,敬我畏我。所以,当初在灵州城时,将军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将军是与我命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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