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四)+番外——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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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句,几乎立刻击碎了岳宁的全部愤懑与怒火,半晌才颤抖着咬着下唇应道:“我等你回来。”

百里霂一掌击在那柔软的掌心上,重新戴上头盔,转身拔出佩剑,踏上征程。

身后是一声嘶哑的喊叫:“百里霂,答应我,你可一定要回来!”岳宁在萧瑟的秋风中喊完这句,再也没有听到回音。

这次一路的急行军已把辎重队伍早早的抛在了后面,沿途不断遇见举家迁徙的百姓,大略一问,全是从西州附近的郡县逃避战乱的。

昌朔十七年十一月初五,先锋骑兵总算抵达了西州,因为连日赶路,人马早已疲累不堪,进入城内便扎营休憩。百里霂并不急着着人传召守城校尉,自己卸了剑甲,独自走上了这座辅郡的边城楼。

这守城校尉正提着剑在城上巡逻,嗓门大得堪比当年的宋安,对着副尉直嚷嚷:“怎么又来个将军,这才半年的功夫朝廷已调来三个大将军了,一个比一个像乌龟,这帮孙子除了躲在城里乱指挥还会些什么?尹将军好歹还带着大伙上前杀敌,奈何敌人火器厉害,输了几仗,现在反而要听那帮王八蛋调遣,究竟是凭什么?”

副尉一面擦汗一面连连应声:“要不,还是派老刘他们先去应付着?总不能干晾着他们吧。”

正说着话,一个巡逻小卒看见了百里霂,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偷听!”

守城校尉侧目过来,见他一身灰突突的袍子,面容消瘦清隽,眉心隐隐一道竖纹,看不出是文人还是武将,抬起下巴喝问道:“你是谁?”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在下百里霂。”

校尉一愣,和同伴面面相觑了一会:“……百里霂是谁?”

“在下奉旨前来西州督战。”百里霂解下腰牌递了过去。

待看清那鎏金镔铁牌上征西大元帅几个字后,校尉的脸僵住了,忙屈膝行了个军礼:“将……将军刚刚入城,怎么不在营中歇息,卑职准备了水酒,稍后为将军接风洗尘。”

“不必,我来看看你们的城防布置。”百里霂走上城墙,向下了望,很快就皱起眉,“这些城墙上的坑洞是伽摩人的火器打的么?”

“除了伽摩人还有讫诃罗耶人,一样的厉害,”校尉说完,又忙补充道,“不过将军放心,我们城墙牢固,区区几个坑洞打不散的。”

百里霂一直淡然的神色忽然显出冷意:“你们尹将军呢?”

“尹将军在西州前线抗敌,那边比较棘手,比不上我们后方辅郡清闲。”校尉干笑了两声,别有深意的打量了百里霂一眼,“不知将军之前在何处驻守,或是都中兵部的大人?”

百里霂抚着城墙上粗糙的砖岩,淡淡答道:“许久不在军中了,此次是突然受命。”

校尉脸上的轻视更加显然,口气也冷淡许多:“那将军大约对眼下战势不甚明了,容卑职细细说与将军听,这次可不是平日的小冲突,稍微平息后就能向朝中讨赏。伽摩国新王勾结讫诃罗耶国一同撕毁了与大炎称臣的盟约,更是率了二十万大军东进,他们的火器射程远杀伤力又大,我们的兵士冲上去跟肉靶子差不多,一下就被轰碎了。”

他一面说一面抬起眼皮,想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些许慌张的迹象,然而却失望了,这个人的脸木雕似的,一丝表情也没有。

“你们从开战至今死伤的士卒大约多少人?”百里霂的语调不带有半点起伏地问道。

校尉皱了皱眉:“谁知道,总共得有好几万吧,西北几个郡的驻军都调空了。”

百里霂的喉结动了动:“都是阵前被敌军火器打死的?”

校尉连连点头:“大都是,他们那个大火弹啊一个过来总得死十个八个的……”

百里霂不待他说完就猛地转了头,齿间低低蹦了两个字:“蠢货。”

校尉唾沫横飞的演讲显然被噎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这个方才一脸平和的中年男人,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这隐忍的愤怒让人不自觉竖起了寒毛。

尹翟赶来时已过了午时,这位当年的青年将军已多了一份稳重的气度,然而见到百里霂时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广阔的校场上,众多士卒之前,猛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百里霂低头看着他满是尘土的盔顶,叹了口气:“尹翟,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尹翟伏得更低:“末将无用!”

“我当初离开时是如何说的?”

“将军说,贺兰郡无足轻重,需要驻军西州首尾牵制。”尹翟抬起头,“不是末将不听将军的吩咐,实在是朝中诸人一听说后撤驻军一事,都纷纷上疏参末将,说我是收了伽摩贿赂,有意分赠土地给外人。”

百里霂皱眉:“你怕授人话柄,所以迟迟不肯退守西州是么?以致后来战事爆发,贺兰顷刻被吞,还一同陪葬了西北军万余人,失尽先机,连西州都差点保不住。尹翟啊尹翟,你当初孤身对战北凉万余骑兵都不害怕,怎么如今几个人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了。”

尹翟脸涨得通红,又重复道:“是末将无能。”

百里霂缓缓摇头:“这只是其一,你真正的无用是在短短两月搭入了几万士卒的性命,我有些不明白,你当初究竟跟我学过什么,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

他当着众人这样不留情面的教训自然惹得尹翟嫡系部卒的不满,一名校尉忍不住走上前道:“禀报元帅,敌我实力悬殊太过,尹将军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一定敌得过,怎么能把罪责全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去?”

他话音未落,尹翟已厉声喝道:“住口!将军在说话的时候岂有你们插嘴的份!”说完又面向百里霂,“是末将疏于管教部下,请将军责罚。”

百里霂摆了摆手:“你起来吧,”他看起来有些无奈,“现在追究也晚了些,只怪我当初一心看中你阵前勇武,临危不乱的资质,却忘了教你最重要的一门兵法——诈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尹翟领兵多年,对于兵法中的虚实布置也有些心得,但在百里霂面前自然不敢多言,只恭敬的低着头道:“请将军赐教。”

百里霂挽起衣袖,仰头看了一眼西州前的战场,问道:“你与敌军交战这么久,他们最让人棘手的是什么?”

尹翟立刻答道:“自从伽摩新王上位,短短数年召集了一批能人改造国中军械,其中最厉害的自然是那些火器,断金裂石,震慑力十足。而且还在其中加入了毒烟弹,这一路打过来,几乎是寸草不生。”

“毒烟?莫非是苏漓当初用过的东西?”

“末将猜测,很可能是当初交战时苏军师做的那毒烟太过惊人,所以伽摩人苦苦钻研,造了个差不多的东西转头对付我们。”

“这东西着实厉害,也难怪你们被打得折兵损将,不过,”百里霂话锋一转,“谁让你们去正面交锋了,你就不先想想怎么对付他们的火弹和毒烟?”

尹翟额头流出汗来:“末将……末将……”

“当初苏漓让你看管那些东西的时候,交代过什么你忘了么?”

尹翟顿了片刻,仿佛醍醐灌顶:“火……”

百里霂缓缓点头:“伽摩人一定不会把这些不能见明火的东西随意放在军营内,你可知道他们把火器藏在哪里么?”

“既然是军备,定在城外,末将这就派出斥候查探。”

“需要几日能查明?”

尹翟低头沉吟:“为保确切,大约需要十日。”

百里霂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点头道:“就十日,这几天暂且闭门拒战。”

一旁校尉忙问:“请教元帅,那这几天各营要做什么?”

百里霂斜觑他一眼:“自然不会让你们闲着,去把城中的锣鼓都搜罗来。”

暮色降临后的西州城,仍笼着一股灼热的烟硝气息,守城士卒们懒懒散散的站在城头,柱着长戟看着城外的焦土发呆。在略远些的角楼上,守城校尉正和参将们嘀咕个不停。

“这个新来的元帅究竟是什么人,尹将军对他毕恭毕敬的不说,他还一点面子也不给,”一名年轻的参将小声道,“我记得朝中的大将军就那几个人,可没有姓百里的啊。”

校尉满脸晦气:“别提了,方才尹将军问我对那个百里将军都说了些什么,我这边还没说完他就发了火,说什么要是依那位将军当年的脾气,早把我拖出去军法处置了。”他挠着头皮抱怨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当年?莫非这是位重新启用的老将?”参将想了想,“说起来这个姓百里的也不知年纪多大了,我看他两鬓白了一片,想必不甚年轻了吧?”

“谁管他多大年纪,折腾人的心思倒不少,”校尉恼火的说道,“这兵临城下的要紧时候,居然要我们去搜集什么锣鼓,莫非是想在城里演一出大戏?”

他们凑在一起说了半天,却见一旁的中年参将始终沉默不语,有人便问道:“老程,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程参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诸位都跟随张校尉从南方调来值守,我却是一直在西北军中,当初入伍那年,这位百里大将军刚刚离开,所以听说过他这个人。”

“哦?”众人忙七嘴八舌地问道,“他究竟有什么能耐,你知道么?”

程参将摇了摇头:“他的能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当年的西北军中,若有人敢背地里说百里将军的坏话,一定会被各营兄弟们拖出去打死。”

校尉一怔,还不及说话,身后便传来传令官的声音:“夜间军令,亥时之后一营二营三营全部士卒各自到西校场领取锣鼓上城。”

“什么?大半夜的不领弓箭,领什么锣鼓?”校尉啧了一声,还是无奈的转身去传令了。

这夜,夜深人静,伽摩军营中好梦正酣的时候,西州城上忽然锣鼓震天,隐隐还有快马铁骑逼近之声,几乎把整个伽摩军队惊醒,等他们急急忙忙冲出营来,却只有一片寂静的黑夜。伽摩国主将摸了摸额头,无奈的咒骂了一声,下令返营。就在这些伽摩士卒的头刚挨到枕头的时候,锣鼓声再次响起,响声如雷。这次彻底激怒了伽摩军,趁着夜色向西州城头射了数万支火箭,然而此时的西州城头早已铺满泥浆,火势还未燃起就已湮灭得一干二净。奉命敲锣的炎军士卒靠在城墙的遮蔽下看着城下直跳脚的伽摩人,自然大为痛快,那些手中没有锣鼓的就连破瓦片也敲了起来,满是挑衅。眼见火箭失去效用而又不敢摸黑登城的伽摩大军只能对着这魔音咒骂不休,几乎闹到了天亮才各自散去。

然而,这个夜晚只是伽摩人噩梦的开始。

十一月十二,萧瑟的秋风席卷了这座西疆城池,同时来的还有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

这支队伍来得十分快,晌午就进了西州城,骑兵们每人有两匹骏马,举着烽火营的大旗,沿着兵道一直奔驰到与敌军交战的西城门下,城上的黑甲将军在奔雷般的马蹄声中转过身来,所有轻骑兵一齐下马,俯身行军礼:“大将军!”

他们的统领从队伍后面缓缓上前,摘下头盔,奉上一把装饰精美的长剑:“区区薄礼,请大将军收下,”他仰起头,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末将来时,遇上一支伽摩队伍,军队头目是一名伽摩王族,全军现已被剿灭,这个就是他的佩剑。”

百里霂看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统领,有些感慨似的点了点头:“阿陵,你长高了。”

百里陵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神采飞扬的脸上有一丝颤动,他几步跑上城楼,仔细打量着百里霂,口气中有些不忍:“叔叔,你长出白发了……”

百里霂一怔,随即笑出声:“我已经老了啊。”

“可是算来……叔叔如今也就四十来岁。”百里陵皱眉道。

“好了,”百里霂显然不想多谈,“现在可不是我们叔侄闲话的时候,你对眼前战事,有什么话说么?”

百里陵已听说了这些天的扰敌之策,笑了笑道:“依我看,照这样再敲两夜的锣鼓,城外这批人马就差不多完了,一支连日不得休息的军队莫说打仗了,恐怕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旁的校尉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起初两日他们倒还趁着白天猛攻过几次城,可惜本领有限,除了扔火弹射箭爬城墙之外想不出别的招数。这些天更不中用,连他们将军在营中巡逻都是呵欠连天,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前几天听张校尉提起敌军的火弹药石都是心惊胆战的样子,怎么大将军来了没几天,这些就变成小把戏了。”刚刚上城的程参将取笑了一声,很快又正了脸色向百里霂道,“方才斥候来报,敌军不堪受扰,已经撤退到十里外驻扎。”

百里霂立刻问道:“那他们的火药仓库在何处查明了吗?”

“启禀将军,他们撤军时把火器等辎重运到了驻营北面。”

百里霂略想了想,点头道:“既然撤离到十里外,今晚就让他们睡个好觉吧。”

西州城门在夜晚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支轻骑慢慢走出了城门,为首的尹翟转过头,有些嘉许向身边点了点头:“烽火营总算没有白交给你,以前只是擅于突袭,现在偷袭也长进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在北凉原上猎狐狸练出来的,这些西域联军难道会比狐狸还狡猾?”百里陵低低笑了一声,又道,“不知道那些伽摩人今晚睡得香不香。”

尹翟偏过头:“要是整整七天都不让你睡好觉,好不容易落得安静些,你一定会睡得如同死猪,用刀戳都戳不醒吧。”

百里陵讪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们这明明还没到敌军军营,鼾声居然大得这里都能听见了。”

尹翟勒住马:“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动手。”

百里陵抓起马鞍边的两个皮囊说:“出门忘记抽签,现在抽吧。”

尹翟看他把军务当做玩笑,也懒得训斥,伸手探进右边的皮囊里,摸出个火折子。百里陵则从左边的皮囊里掏出一把匕首,他有些顽皮的歪了歪头:“我去杀人,你去放火。”

说完,便把手指咬在唇间,打了个如同翠鸟叫鸣的呼哨声,大部轻骑立刻跟到他的马后,一同向伽摩军营驰去。

尹翟无奈的看着那个不羁的背影,转身带着剩余的人马向北面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黯淡的月光下,值夜的士卒抱着长戟在荆门外打着瞌睡,他们睡得很熟,只有一个警醒的什长被突如其来冷风惊醒,而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头顶劈落的一道寒芒。

黑衣骑兵们踏过这些值守的尸体走入广阔的伽摩大营,轻巧得像是走入一片无人的戈壁,几千人悄无声息地散开,踏入沉睡着的那些营帐。疲惫了几日的伽摩军士们鼾声震天,很快的这些鼾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帐篷上喷溅开的血花。

这场暗夜中的杀戮仅仅过了一刻钟,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给打断了,沉睡中的伽摩士兵惊醒了过来,随即发现四周死去的同伴们,他们大声呼喝着,点亮灯火冲到了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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