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他们伪装起来呢？就像你在公园遇见的男女一样，若不是你已经变天使，肯定会以为他们在做早操或野餐吧？」

「那是未孵……！」

强纳森闭上嘴巴，被闯进自己脑中的想像吓到。

豺狼虎豹不会二十四小时展露獠牙，只要满足了欲望，大多数的动物都会停止追求，那「目标」是不是也如此？吃饱喝足的「目标」会不会也收起非人之态，隐藏在人群之中？

「我觉得你害怕的事应该是真的。」

雷格斯的附和招来当事人的瞪眼，但是他毫不在乎的摊平双手道：「我可没承诺过不对你使用读心术，不想被读就离「我」远一点，我的读心术有效范围只有这根柱子往外推三公尺。」

强纳森默默往后退，站在四公尺外的电脑主机前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认为全体撤离是最好、最理智的决定，没错吧？」

「没错，但我不否定不那么好跟理智的决定，而且若是以人类和公务员的角度，你的决定才是正道。」

「别费心安抚我，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强纳森挑挑眉毛，低头看了手表一眼道：「我在你这边耗太久，该走了。」

「很好，我正想告诉你，我要专心入侵没空陪你聊，快点滚出去。」

强纳森瞪着柱子里的雷格斯片刻，一度想留下来回话，但最后还是转身寻来时路离开。

而在往回走的路上，方才的对话一一在他脑内浮现与消化，主观情感上的不能接受、恼怒渐渐散去，剩下客观的理智判断。

雷格斯说的没错，如果情况糟到人类与「目标」站在同一阵线，全面撤离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考量者不是人类的话。

不，不只是人类，应该说只要是知道真相又有得逃的人都会倾向这个选项，像强纳森这种认为自己有义务留下来对抗的反而是少数，而这还是基于他的性格和职业的影响。

避死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能用道德或对错来评断，人类自己都不太会舍弃性命救助同胞，如何能要求二科内的夜血者、狼人、精灵……和许许多多只是以过客身分滞留人世的生物冒险犯难？就算这些人拿了不少人类政府的税金，可是也没到要无论安危不弃不离的地步。

必须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强纳森，因为他曾在军校入学时宣示要保护家国，也以此为荣；因为他做过某人的儿子、哥哥、男友、队长或队员，知道当人类失去重要之人时会有多痛苦；更因为他是人类——即使现在改变种族。

如果自己做出留守对抗「目标」的决定，薛西莫尔一定也会留下，强纳森对此有种欣慰又愧疚的自信，一方面为有如此强力的伙伴陪伴而安心，另一方面又替对方担忧。

而巧的是，当强纳森把心思放到爱人身上时，他眼中也映出夜血者的身影。

薛西莫尔站在暗门外，起初脸上堆满了忧心，不过一见到强纳森的人影就舒展双眉走过来，先把人拉出来，再掏手帕替对方擦拭汗珠和灰尘。

强纳森任由薛西莫尔动作，嗅闻着对方身上的岩玫瑰香气，看着那双优雅修长的手在身上拍抚，突然觉得胸口一下子轻起来，「目标」、「撤退」和「人类的生存」一下子都飞到天外去。

他扣住夜血者的手不假思索地道：「去约会吧。」

薛西莫尔停下动作，抓着手帕呆愣地看强纳森。

「我们去约会吧。」

强纳森重复要求，握住薛西莫尔的手就往楼梯口冲。

这也许是自己在人类世界的最后四十多小时，必须留下最最珍贵的回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午后的太阳虽然还有点炎热，但只要配上点凉风，这依旧是个外出的好天气。

因此尽管今天是非假日，新纽约市的娱乐区还是涌现一定程度的人潮，人行道、商店橱窗和店家内虽不至于被塞满，可是密度也到达无法直线奔跑的程度。

街道上有这么多人，商家的广告招牌、揽客萤幕上更是充满花花绿绿的资讯，照理而言应该会将行人的注意力分散到各处，可是在某个双人组现身后，街上百分之七十的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甚至有店员刻意溜到门口偷看。

双人组是两名男人，走在前头的男人穿着有点磨损褪色的旧夹克和牛仔裤，脸称不上帅哥，细看还会发现不少伤疤，可是也因此有种迷人的阳刚味，配合那种大步大步带有点野性的步伐，以及两层衣服也遮不住结实的身躯，反而比某些英俊男人还亲切有安全感。

男人的同伴则和他完全相反，该人有一头丝缎般滑顺的黑发、偏白均匀的肤色、宛若大师打造的优美五官，和比模特儿还诱人的身高比例，扣除看起来有点紧张这点，活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王子。

不，以现代来说应该是某位偷溜出门的明星——行人们如此猜测，理由除了该人身旁有疑似保镳的男人外，还有鼻梁上的墨镜。

被当成保镳的那人——强纳森——抬头环顾四方，伸手挽住明星——薛西莫尔——的手，透过对方握手的力道察觉到爱人在紧张，他斜眼往上偷瞄，果然瞧见一张绷紧的脸。

下午两点本来就不是夜血者活动的时间，再加上强纳森要求薛西莫尔别带嘉年华面具，两人讨价还价一阵后，才各退一步改戴墨镜。

只是和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相比，墨镜再大都只能遮三分之一的面积，再加上强纳森把人拉到娱乐区，两人一踏入街道就成为注目焦点，薛西莫尔当然会陷入紧绷状态。

强纳森在心中小小道歉一声，不过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把薛西莫尔往己方拉，在对方低头问「怎么了」的前一秒垫脚亲吻爱人的脸颊。

他只吻不到两秒就放手，可是整条街的人却足足呆了快十秒才重新流动，而且也不再明目张胆的注视两人，而是带着诡异的僵硬感看向他方，偶尔才转过来偷瞄两眼。

「强纳森……」薛西莫尔低声呼唤爱人，声音中满是尴尬。

强纳森笑了笑，扣紧薛西莫尔的手轻松地道：「放心，不过是在公开场合亲一下脸，这种事人类天天都在做。」

「天天都在做？」

「因为吻脸是礼仪之一嘛，你要害羞等到我……」

强纳森忽然攀上薛西莫尔的后颈，压着对方送上一记深吻道：「……这样做后再害羞。」

薛西莫尔直直盯着强纳森，脸色先转青再转红，手臂往前伸又往后缩，陷入推迎不得的窘境中。

强纳森把爱人的脸色、手的变化通通收入眼底，也不管自己还站在街道转角，当着行人店家的面就将薛西莫尔拉入怀中，靠在对方的耳边轻语：「我啊，是要让全世界的人嫉妒才不要你戴面具，所以除了让其他人「看见」，还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啊。」

「你怎么老是在这种地方孩子气呢……」

薛西莫尔嘴巴上在骂人，一只手却松松的圈住强纳森，另一只则将爱人稍稍推开，抬起对方的下巴回吻。

如果说强纳森的吻带有狮子的勇猛和直接，那薛西莫尔的吻就是沉静的星夜，绵密彻底的包覆一切，可是又不施加任何压力。

两人的吻在街角号志转换时停止，搂着彼此的腰相视而笑，至于其他人怎么看、会不会被偷拍上传到网路之类的事，早就被抛诸脑后。

强纳森一直抱到满意才松手，拍拍手表叫出电影时刻表道：「接下来要走快点，要不然会错过开场。」

「错过的话，看别片就好了，我不在意。」

「怎么可以！因为你说你没看过立体电影，我才特别挑主打特效的「变形二足机械人和他愉快的伙伴第三集」。」

「不看特效也没关系，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对我来说有关系。」

强纳森勾住薛西莫尔的手，一面快走过马路一面道：「你别害怕，这部不是恐怖片，只是展现人类武器和幻想的娱乐片，好好享受接下来两小时的时光吧。」

强纳森的话只说对一半，该片的确不是恐怖片，但是还是把薛西莫尔吓坏了。

夜血者从影片中段，邪恶的「疯狂派变形二足机器人」大肆捣毁人类城市时，就紧紧抓着强纳森的衣服不放，直到影片结尾「博爱派变形二足机器人」和人类军方联手击败敌人，他才松手疲倦的摊在椅子上。

强纳森哭笑不得的看薛西莫尔，陪对方在椅子上坐到片尾字幕跑完，电影院亮灯，清洁机器人行走于座椅间，这才起身拍拍惊魂未定的爱人，扶着人走出戏院。

强纳森领着薛西莫尔走在戏院的彩色走廊上，微微弯腰侧头苦笑问：「为什么你会被这种片吓到啊？」

「因为很恐怖啊！」

「哪里恐怖？」

「全部！」

薛西莫尔比手画脚激动的解释：「那种扭曲的形体、奇怪的变形方式、莫名的攻击方式，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一想到就头皮发麻。」

「闪开再一口气轰烂就好啦，和妖魔鬼怪、「目标」相比，疯狂派机器人好对付多了。」

「我觉得妖魔鬼怪和「目标」比较好对付……」

薛西莫尔抬头看着正前方的电影海报投影，纠结着眉头凝视疯狂派机器人首领道：「如果是鬼魂、夜血者、狼人甚至龙，就算来一整队我都能应付，不过这种……一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强纳森靠上薛西莫尔的臂膀轻声道：「那就交给我吧，我很擅长对付人类和机械。」

薛西莫尔倒抽一口气，双手搭上强纳森的肩膀道：「怎么可以！那种找不到规则的破坏方式、无止尽的爆炸，我不能让你面对那种敌人。」

「和「目标」跟你们那边相比，弹道应该很好预测吧……」

「一点也不好！我没办法靠魔力的运作方式算出是什么类型、强度和目标，而且速度也相当快，很不好躲！」

「那只是电影，不用那么认真啦。」

强纳森哭笑不得的拍抚爱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雷格斯口中的「不同角度思考」。对人类来说鬼怪等无法理解的事物很可怕，然而对薛西莫尔这种长期接触妖怪鬼魂，而且还是电脑白痴的他世界居民而言，机械、炮弹才是恐怖片的主角。

「不行，不能对这种事放松，要不然哪天疯狂派机器人真的打过来就糟了，我要找雷格斯好好讨论一下……过去居然没设想过那种状况，真是太失策了！」

薛西莫尔自言自语说个不停，相当认真的思考影片中的敌人，苦恼的模样一开始还让强纳森觉得可爱，可是五分钟后人类就有被冷落的感觉，强行介入打断夜血者的思考，把人拉到电影院外的露天美食街。

美食街上充满逛街者和刚看完电影的客人，小推车、店家窗口外都拉起两三人的排队队伍，稍远处的圆桌席也呈现八分满。

强纳森先要薛西莫尔去占位子，自己则左右扫视一轮，锁定目标迅速规划进攻路线，过了约七八分钟就抱着满怀的食物回到座位区找人。

「强纳森这边！我在这边！」

薛西莫尔站起来挥手呼喊，高挑的身材和修长的手臂在人群中非常突出，几乎是座人形灯塔。

强纳森提着袋子走过去，他先把食物放下，热狗面包、大杯汽水、汉堡、油炸物组合和总汇比萨占满整张白圆桌，拍拍手正想要开动，手腕突然被薛西莫尔扣住。

他转头看薛西莫尔，这才发现夜血者的脸色相当难看，几乎能媲美疯狂派机器人登场时。

「科长？」

「强纳森，你真的要吃这些东西吗？」

薛西莫尔拿起油炸物组合中的薯条，盯着爱人异常认真地：「这种没有能量、调味烹饪粗糙的食物，你真的要吃吗？」

强纳森愣了一下，想起薛西莫尔对食材、烹饪的坚持，耸耸肩膀轻松地道：「没那么糟糕啦，虽然看起来不是油就是蛋白质，但这些都是合成食物，纤维、淀粉和油脂类都有经过调配，不用担心会得心血管疾病。」

「合成食物！那更不行，好食物是要从土地、海洋中取得，工厂只会破坏营养和美味。」

薛西莫尔边说边将桌上的食物看过一轮，双手插腰极为认真地道：「如果你那么想吃，回去后我可以做给你，这些我通通会煮。」

强纳森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把薛西莫尔按回位子上柔声道：「我知道你会煮，这边的烹调机器通通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人，但是偶尔吃一下不良品也有好处啊，这样我才知道我喜欢的人有多厉害。」

薛西莫尔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才阖上嘴，不再劝说强纳森返家，可是仍用严峻的眼神盯着满桌合成物。

强纳森拿起一个洋葱圈放入口中，往后一摊展开肩膀靠在椅子上道：「这算是吃回忆吧，小时候我的爸妈也会带我、我两个妹妹去卖这种食物的店，不过当时我们的经济不太宽裕，只有在生日、纪念日时去，也不能点这么多。」

「原来如此。」

薛西莫尔咬一口薯条，认真咀嚼后吞下后轻声道：「这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吃了呢。」

强纳森咬洋葱圈的动作中断，意外的看向薛西莫尔问：「你听到我和雷格斯的对话了？」

薛西莫尔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相信你们两个，我相信你两次看到的都是「目标」，而雷格斯对于接下来事态的严重性也没有夸大。」

强纳森的心往下沉，没办法再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低着头阴暗地道：「抱歉，我大概会连累你。」

「我很乐意被你连累。」

「请陪我战到最后，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唔！」

强纳森被薛西莫尔用炸鸡块堵住嘴，睁大眼意外地瞧向对桌的人，发现爱人脸上只有了解和包容。

薛西莫尔握住强纳森的手道：「不用你说，我也会陪你到最后。不过如果你有性命危险，我会马上带着你逃跑，然后如果你希望，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陪着你反攻。」

强纳森的鼻头一阵酸热，吞下鸡块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是脑中、喉咙里半个字都没有，只好握紧薛西莫尔的手作回应。

薛西莫尔将身子往前倾，把强纳森的手拉到脸颊边低语：「我会站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我以我的心脏发誓。」

「……谢谢你。」

强纳森无法藏住自己的哭腔，尽管他准备迎向一个险恶的未来，尽管他半张脸都是泪水，但胸口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原来这就是有所依靠的感觉。

两人除了吃光那桌美式食物外，强纳森还拉着薛西莫尔去吃冰淇淋，夜血者虽没对冰品有什么批评，可是脸部肌肉却一直没放松。

他们在娱乐区待到太阳下山招牌亮起，这才用步行的方式慢慢走回绯血堡，等到踏入大门时，时间早就过十一点了。

这么长时间的步行别说是强纳森了，就算是不易流汗的夜血者也有点发热，返回地下一楼的居所后，两个人都只想尽快清理身体。

「你用隔壁房的浴室吧，一人一间洗起来比较快。」

薛西莫尔提起装换洗衣物的提袋，吻一下强纳森的额头后走进浴室内，关门上锁后没多久就传出水声。

强纳森伸伸懒腰往房外走，不过前进几步就停下来，看看墙上的时钟，再看看紧掩的门扉，心一横跨大步走到门前，蹲下来拿出细针插入喇叭锁内，左右转几下后听到轻轻的「咖」声。

打开了……强纳森轻挑眉毛，先把门打开一条缝窥视，视线扫过浴室的深色墙壁与地板，从最外侧的洗手台、马桶，一路走到放清洁用品的壁柜与大镜子，最后停在圆浴缸前。

薛西莫尔站在浴缸前，身上脱得只剩一件绑线的黑内裤，一只手握住黑发，一只手拿着红色的发簪，两手搭配将头发盘起，露出白皙漂亮的后颈和耳朵。

强纳森瞧得心跳加速，不过更刺激画面还在后头——他看见薛西莫尔从提袋中拿出一件皮热裤和男用高跟凉鞋。

薛西莫尔套上高跟鞋和热裤，缀着蓝宝石的细根黑鞋相当合脚，鞋底、鞋身裹住他的白足，优雅中又带着几分性感，散发出某种性别错置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