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一)——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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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颜神色一僵,低声重复了一句:“哈尔巴……”

他很快就下了简短的命令:“巴特尔,把所有的弓箭手都压上去。”

“是。”

巴特尔的身影消失在帐外,百里霂低声道:“大汗,哈尔巴汗王的来意……”

乞颜向他转过身,冷冷的回答道:“我这个愚蠢的弟弟要来杀害他的哥哥了,将军想看清楚北凉究竟已四分五裂到何种程度了么,那么就跟我来吧。”

外面又起了风雪,灰暗干冷的空旷雪原尽头涌现出了一批轻骑的身影,来势汹汹。而这边的弓箭手已张开了弓,只等着一声令下。

乞颜伸出粗壮的手臂几乎就要挥下,却被百里霂一把抓住小臂。

“大汗要立刻与哈尔巴汗王兵戎相见么?”

乞颜倒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怒色:“将军是要等他的马刀砍到我的脖子上吗?”

百里霂摇头,收回手:“恕在下冒昧,大汗这次来带的人马好像不多。”

“那又如何?”

“大汗看对方的骑兵约有多少?”

乞颜眯起眼睛:“不下五千。”

“恐怕这批弓箭手的箭射杀的人还不到四五百,对方就已冲到面前了。”

乞颜竟然笑了:“将军以为,我称雄北凉这么多年,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可是眼下无援,莫非将军有别的办法让哈尔巴退去么?”

百里霂拱了拱手:“在下虽然不济,不过,”他顿了顿,“如果能以此取得大汗的信任,在下愿意一试。”

乞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向已行至近前的那支人数不少的轻骑兵。

领头的哈尔巴是北凉西部的打扮,头顶结着一根稀疏的发辫,四周则剃得精光,他远远的冲着乞颜叫嚣:“乞颜?那古斯,你失去了儿子,竟然连我们北凉的骨气也失去了!”他用马鞭指着百里霂,“你居然用祖宗留下的土地,勾结这帮虚伪狡诈的中原人!”

乞颜冷冷的看着他:“哈尔巴,你带这些人来,是要取我的人头么?”

哈尔巴脸上明显有一丝迟疑,却又鼓足了底气:“都是那古斯家的子孙,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个大汗!”

巴特尔一把拔出腰间的狼牙刀,跃了出去,满脸凶狠的瞪着他:“你敢!”

百里霂的笑声在这个时候很有些不合时宜,他摇了摇头,对哈尔巴朗声道:“哈尔巴汗王,你要果然有这样的胆识与勇气,在下多少还要佩服你几分。”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巴特尔拨到一旁:“你如果是为了自己篡夺北凉王位,又何必听你哥哥扎干汗王的话,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送到讫诃罗耶国去呢?”他颇有些感触的叹了口气,“真是个忠诚的弟弟,为了自己的哥哥当上北凉大汗,不惜自己的性命。”

哈尔巴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百里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不过是想提醒汗王一件事,从你的巴林库仑到讫诃罗耶国的路上,有条必经之路离我灵州的启郡只有五十里。”

他说到这,对着哈尔巴友善一笑:“听说护送汗王家眷的那支队伍只有百来人,是么?”

第十七章

哈尔巴脸色铁青的看着他,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他突然抽出鞍边的刀:“我们北凉的男人可不像你们缩头畏尾的中原人!女人可以再娶,儿子也可以再生,那古斯家的子孙代代不绝。”他凶狠的吐了口唾沫,“用这个要挟我,真是妄想!”

百里霂看着他手中那把黝黑厚重的刀,冷笑出声:“哈尔巴汗王果然是好男儿,为了你的哥哥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儿。在下只是有些疑惑,扎干汗王为什么不肯抽调他帐篷里的骑兵和奴隶与你一同前来?”

哈尔巴被他点中软肋,脸色更是难看:“我们北凉自己的事,哪有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份!”他转向乞颜,“乞颜,你既然勾结外族人,就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义。”

他沉着脸策动缰绳,胯下的坐骑慢慢退了两步,身后的数千轻骑则缓缓逼近。气氛压抑而凝重,战马们不安的打着响鼻,而营帐这边的武士也都握紧了兵器,战意一触即发。

“既然汗王执意一战,那在下也不便多说。”百里霂回头扫了一眼乞颜的脸色。

哈尔巴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懦弱的中原人,你想逃了么?在杀我们族的叛徒之前,我先要取的就是你的人头。”

突然有几名骑兵指着半空叫出了声,哈尔巴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营帐后燃起了一股浓重的黑烟,被呼啸的北风卷的四散。

他当然知道这是草原上惯用的传讯手段,不由哈哈大笑:“乞颜,你忘了吗?这里是苍羽原,离你的王帐有八百多里,若是从我的巴林库仑调援兵来都比你快些,难道是死到临头连头脑也不清了吗?”

他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他能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动,他向身后看去,视线的尽头,在风雪交加中有一片灰色的什么在涌动。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人都知道,这是有骑兵赶来,大量的骑兵。

“哈尔巴汗王说的没错,这里是苍羽原,离灵州最近的苍羽原,”百里霂不知什么时候已跨上了马,“那股烟是我手下的人放的,如果不是这场要命的风雪,在附近埋伏一批人马也着实太显眼了些。”

“你!”哈尔巴几乎暴怒,“你刚才说那些废话只是拖延时间!”

“现在汗王的家眷应该已到了讫诃罗耶国,在下没有挟持老弱妇孺的嗜好。不过可惜,即使如此,汗王怕是也见不到你的妻儿了。”

再也没有交谈的必要,后面逼近的骑兵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从两翼飞快的将他们包抄,那是一支装备精良的中原骑兵,云纹铠在雪光的反射下刺得人眼睛发痛。

哈尔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昏了头脑,他握紧手里的刀,带着轻骑不顾一切的向金帐冲了过去:“杀啊!”

一名迎面而来的武士被他劈开了面门,血浆喷涌出来,视线被染得血红。不管怎样,杀了乞颜,还有那个黑甲的中原人,他在心里嘶吼着。

风里的血腥味浓重了起来,身后的厮杀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看见前方的乞颜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想对乞颜喊:拔出你的佩刀,我们北凉人的事就用北凉人自己的方式解决。可是狂风在疾驰中堵住了他的胸膛,让他无法说出话来。

而身后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了,突然间有什么重重的击打在他的后背上,几乎把他击下马去。哈尔巴来不及回头,把刀转到左手向后猛地斩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格住,他年轻时在草原上也是膂力惊人的勇士,这时不免吃惊,回头看去。

他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远没有方才的懒散,带着惊人的煞气。

“你……”哈尔巴顾不得说话,用力一抖,想将对方的长枪震开。

百里霂却顺势将枪头顺着刀沿反切过去,在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后,冰冷的枪尖擦上了哈尔巴的咽喉。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哈尔巴猛地仰倒,躲过了这一枪,然而就在仰倒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一声清亮的长剑出鞘之声。

剑锋映着微蓝的光斩了下来,人头从马背上落下,带着猩红的血迹在雪地里滚了几滚。百里霂收回剑,对身后的曲舜淡淡点了点头。

“汗王死了!”不知道是谁高叫了一声。

两方骑兵的厮杀明显滞了下来,甚至有小股人马开始从西面突围逃走,而这边的中原骑兵也不再追赶,缓缓地散开,有了退去之势。

突然一声巨响,沉闷而震撼,是金帐前的夔鼓被铜槌击响,声传百里,离近的听起来更是震耳欲聋。

乞颜魁梧的身躯站在鼓前,手里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迎着风用北凉话大声呼喝:“哈尔巴帐下的人听着,这是你们汗王的人头,想像他一样下场的,现在就拼死一战,我会将你们的尸首带回巴林库仑。”他指着身边高大的武士,“不然,就现在下马,像草原上的英雄巴特尔一样,做我帐下的勇士,和他们分一样的牛羊,今日的事我一概不予追究!”

停止厮杀的战场上静默了一会,忽然有人跳下马扔了手中的刀,按着胸口朝乞颜跪拜:“愿归附大汗!”

紧接着,更多的人扔下了兵器陆陆续续的下马,对乞颜行草原上的礼节,高声称颂。

“好!”乞颜垂下手中的头颅,转向身边的巴特尔,声音里带着嘶吼过后的沙哑与疲惫,“把他们带到你帐下收编,我还有话要对将军说。”

百里霂这时也早已下了马,站在一边,脸上淡然得像是方才的事都与他无关一样,低声的对身边的曲舜交代着什么。

乞颜对他点了点头:“请将军随我入帐。”

人头被重重的放在桌案上,“咚”的一声闷响,那双眼睛仍然带着死前的狰狞,瞪得大大的。乞颜低声的叹了口气:“哈尔巴,我愚蠢的弟弟啊。”

百里霂微一欠身:“在下鲁莽,应该活捉汗王才是。”

“不,”乞颜对他摆手,“将军做得很对,要是我亲自上阵,也会杀了他。有的祸患只能彻底根除,哪怕他是我的弟弟。”

百里霂没有说话。

帐外传来大批骑兵撤退的巨大马蹄声,渐行渐远。

“多亏将军这次准备充足,若不是这样精良的军队,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乞颜的眼睛狭长而锐利,紧紧的盯着百里霂的脸色,“看来,哈尔巴要来的事,将军早就知道了。”

“他家眷的迁徙,扎干和他的密谋,还有四周这样埋伏。也难怪将军能信心十足的前来赴约。”

百里霂与乞颜平视:“在下的确提早获知了消息,”他说到这笑了笑,“就如同大汗一样。”

乞颜的脸色骤然有些僵硬。

“如果不是大汗早知道了扎干汗王和哈尔巴汗王的密谋,提早牵制了扎干汗王,这次的事情只会更加棘手,”百里霂伸出手在帐里温暖的火堆上烤了烤,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如果这件事只是大汗考验在下的应变与诚意的话,不知大汗对在下的处理是否满意?”

乞颜突然哈哈大笑:“好!百里将军这样的人,很好!”

他走下台阶:“那么,就让将军看看我的诚意。”他对着帐外喝道,“把他们带上来!”

很快,就有两个人被反绑着双手推了上来,百里霂皱着眉打量他们,头发蓬乱,满脸污垢,只有身上的衣服还能勉强看出是中原的缎制长袍。

那两个人看清百里霂之后,抖得像筛糠一般:“百……百里将军……”

“这是……”

乞颜不等他问就开口道:“这是上个月在王帐附近抓到的人,看来是你们炎朝的密使。”

百里霂对着那两人的头顶冷笑了一声:“并非密使,是叛逆。”

乞颜点头:“私自来勾结北凉的汗王,想必也不是你们皇帝所派出的使臣,若是贵国愿与我北凉结盟,一起诛杀奸佞,平息战火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百里霂再次欠身:“等在下回城后立刻修书上表,请圣上下旨缔盟,”他转头看看地上的两个人,“大汗可否将这二人交付给在下带回灵州。”

乞颜眯眼看了他一会:“那么将军可否将一个月前抓到的那几个北凉人送回?”

百里霂知道他说的是掳走岳宁的那批人,他笑了笑:“等在下回灵州后,就放还他们。只是他们之前受了些刑罚……”

“无妨,”乞颜脸色阴郁,“叛贼的下场,到哪里都一样。”

第十八掌

“将军。”仁勇校尉陈杉向百里霂行了军礼,偷眼打量了一番他身后的一拨人,“不知将军屈驾来这里,所为何事?”

百里霂看向他身后潮湿阴冷的狱牢:“年前关进来的那几个北凉人现在何处?”

“将军要提审?”陈杉脸上有些犹疑,“怕是……再审不出什么了。”

“不用审了,”百里霂闻着空气中略带着血腥味的潮气有些不快,“是要提他们还给北凉的大汗。”

陈杉听了,忙命手下去提人,自己则期期艾艾的小声道:“将军,之前上了不少刑,那几个人现在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也只剩一口气了。”

百里霂摇头笑了:“你以为乞颜找我要他们去是做什么?再怎么不成人形也不妨事,只要留条舌头说出他们的主子是谁就行了。”他像是颇为感叹,“谁知道北凉这场乱局究竟是由谁在暗中操纵的呢。”

正说着,那几名北凉人已被狱卒拖了出来,身体沉重的在青石的地板上拖曳着,手臂和腿脚都畸形的扭曲,应该是全部折断或打碎了。拖到近前看起来更是可怖,百里霂连看都懒得多看,挥挥手:“找辆车把他们放进去,送到乞颜大汗那,其他的话不用多说。”

白凡一躬身,领命去了。

百里霂这才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两名瘫软在地上的“使臣”:“两位大人,本将方才忙于执行公务,颇有些怠慢了。”

其中一个瘦削的抖着手给他行了一个礼:“百里将军,卑职……卑职……”

百里霂一直带着笑:“本将记性不好,还未请教二位大人,官居何职?”

“卑职乃是大都护府长史林昀,”他看了一眼哆嗦的说不出话的同伴,“这是我的同僚大都护府司马李谭,前些年在朝堂上见过将军一面。”

“看来两位都在京中为官,不知到我们这蛮荒之地所为何事?”百里霂抱着手,随意问道。

那林昀略一迟疑,没有立刻答话。

百里霂打量了四周一番:“这里看来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进去聊聊。”他说着指了指前方阴暗的牢房,即使是黯淡的灯光下也能看见那些狰狞的布满黑色血迹的刑具。

另一个叫李谭的瑟缩个不停:“将……将军,我们是奉大都护之命到北凉送封信……”

“大都护?”百里霂眼中见了些厉色,“送什么信,送给谁?”

李谭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大都护的信笺我们不敢私自拆开,只知道送给北凉王帐下一个叫那日松的,听说他只是个文官,现在也被抓了。”

百里霂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乞颜打了你们没有?”

“打,打了,”李谭抚着胳膊上的鞭痕,几乎要流下泪来,“还把我们关在羊圈里,和畜生睡在一起。”

百里霂冷笑了一声:“这就算轻的了,刚才提出去的那几个人想必你们看见了,那还只是番邦奸细,远没有里通外国的内贼可恶。”

两人自然记得刚才见到的惨状,心里愈加害怕,涕泪交流的哀求道:“大将军,我们只是奉了大都护的令,绝不敢做什么叛国之事啊,还求大将军饶了我们这次……”

百里霂冷着脸,俯下身来:“你们送信过去,对方的回执在哪里?”

林昀胡乱擦了一把脸,狼狈的回答道:“他们没有回信,只是让我们带一句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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