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尖上仍滴着血，只不过这一次，这血是卫琰的。

卫琰啧了一声，“还真是最麻烦的一个。”额中邪眼一眨，泛出晃眼的光芒。

袭灭浑身一抖，蛇牙匕首啪地落地，痛楚地弯了腰抱住头。

“呃……啊……”他咬着牙发出痛哼，十指扣进发里，手背上青筋暴起，似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再抬起头时，他眼里又闪烁着异样的光，左手一把扣住了异尘的喉咙。

卫琰的嘴角又溢出微笑。

但出乎他意料的，袭灭又随即自己抓住了自己扣住异尘的那只手。

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自己的手腕，血液霎时喷涌出来。袭灭咬着牙将那只手拉离异尘，粗重地喘着气，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向卫琰。

他挣扎着退出几步，一手捂着头，一手却抬起来张开五指，吸回了匕首，接着摇晃着向卫琰走去。

接着脚步骤然加快，只一闪便到了卫琰身前，匕首狠狠下扬。

卫琰抬起手中短刀去挡。但只听见清脆刺耳的破碎声，那柄短刀的刀刃竟被袭灭的匕首从中击断！

刀刃的碎片刮上卫琰的脸，带出几缕血痕。卫琰被击得退后了几步，面上的神色复杂。

袭灭扬匕又追了上去。

卫琰抬起手，光芒闪过，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柄火红的巨刀。

雷龙的雷神刀。不知何时竟到了他手里。

他轻巧地执着那柄比他自己人身还要高长的巨刀，挡了袭灭一击，再手下一压，将袭灭逼退一步。

异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摸了扇子便要扑上去帮袭灭。

但这时一旁的林达也扑了上来，拦住异尘。

异尘不敢伤了林达，只能退着，眼角余光扫到旁边与卫琰缠斗的袭灭。

雷神巨刀与蛇牙匕首相撞，溅出激烈火星，咳着血往后退的是袭灭，一边退着，一边捂着剧痛的头。

“灭！”异尘急道。

卫琰突然又笑了，他偏了偏头，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勾着唇角道，“我倒想到个更好的法子。”

他说着，扬了扬手。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急太快，异尘眼睁睁地看着林达突然转身，便是极轻小的、哧的一声，刀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异尘一瞬间如遭雷击，石化般僵在原地，手中的银扇啪嗒坠下。

林达手里的短刀插在袭灭胸前，又狠狠地拔了出来。后者摇晃了一下，转头看了异尘一眼，阴冷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

表情。

接着便以定定地看着他的姿势，身子缓缓地滑下，栽倒在地。

喷溅而出的黑色血液淅淅沥沥，如雨一般淋了异尘一头一脸。

第 38 章

血顺着手臂滴滴下淌，林残扶着一棵又一棵的树，向前跑着。

但转不多时，又回了与之前相似的地方。

迷路了。

伤口处火辣辣地疼痛，林残捂着肩停了下来，疲惫地靠着身后的大树。

失血过多让他的头脑开始有些昏眩，林残咬着牙按了按肩上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卫琰会留着达的命，引他出来，所以暂时不会加害达。他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找到异尘，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他心

里如此想着，但疲惫发软的脚，几乎快要提不起力气动弹。

他皱着眉看向四周，试图寻找一个新的方向，但四处都是黑压压的树木，藤蔓在空中延展着、交缠着，遮挡着他的视

线。

他颓然背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仰头看着上方。这里的树木很密集，树叶交织，几乎看不见一点天空的影子。

他想着刚才的异尘，被他吻了之后、推开他的异尘，说着不行我要去找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异尘。

他摊开手看着自己血迹斑驳的掌心。做出抓握的姿势，再摊开来，里面仍是空空的只有血迹。

他什么也没抓住。

无论五十年前，五十年后。

远处突然响起的嘶吼声打断了他的一时怔忪。那声音太熟悉，而且太惨烈与愤怒，让他的手心突然发了寒。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林里呼呼风声大作，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藤蔓们都张牙舞爪地摇晃起来。

林残勉力撑起身，急急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

他跑着跑着，脚下陡然一滑，被旋转着的灵力波一撞，重重地跌落在地。前方愈发空旷，方圆十数米的树木都被卷上

了天空，轰隆隆砸向远处。周围的树林不断发出巨响。树叶和尘土散落在空中，迷花了眼睛。

林残化出延影来，挽出剑屏遮挡着迎面击来的土石，竭力往那漩涡的中心移动着。

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靠近着，直到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

灵力漩涡的最中，立着双目赤红、头发四散飘扬、模样似癫狂鬼怪的异尘。他的脚下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袭灭，另一

个……肩上只余了往外喷着血的断口。

林残呆滞地僵立着，睁大的眼睛定在了异尘的右手，异尘黑色尖长的指甲深深地扣在墨蓝色的发里——还往下淅沥沥

地滴着血的，林达的头颅。

林达的眼睛空洞地睁开着，曾经清秀可人的面上全是纵横的血迹。

疯狂的异尘看到了眼前突然出现的活人，从喉咙里发出闷吼，抓着那颗头颅，嚎叫一声向林残扑了过来。

林残呆呆地立着，直到他都扑到眼前了，才突然间满眼充血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怒喊。

他一扬手，延影剑刃翻转，狠狠冲异尘袭去。

两人都失了神智，全然不顾性命地厮打着。什么术法什么剑术，全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魔人最原始的嗜血屠杀的本

能。血模糊了两双眼睛，脑子里除了杀掉面前的这个人，再无其他。

灵力波在他们周围旋转，乌云遮蔽了天空。轰隆的风声，翻卷的尘土，空气中飘零的血滴，一切都成为黑暗的背景。

他们曾经肌肤相亲，曾经无话不谈，曾经彼此爱慕。

而今只剩下彼此身上一道道的伤口，只剩下刺骨的恨意。

然而二人的动作突然间顿了下来。

因为一道黑影闪进了他们之间。

异尘赤红的眼睛大睁着，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对方艰难地、颤抖着按在他肩上的手，那指尖沾满了血液。

“异……”袭灭咳着血，双手从异尘的肩缓慢地上移，最终抱着他的脸，沾着血的拇指抚过异尘的眼，“异！”他沙

哑着声唤着，吃力地轻晃了晃异尘。

异尘呆呆地看着他。良久，眼中的红色慢慢退去，终于恢复清澄。

“灭……”他开口茫然地道，看见袭灭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液，缓缓地低下头，看见从袭灭腹部冒出的剑尖。

延影的剑尖。还有……还有他自己插在袭灭胸前的五指。

强行插入和阻止了战局的结果，就是承受了来自双方的攻击。

异尘的手一松，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林达的头颅啪嗒滚落在地。袭灭的身体绵软地向前，倒在了他身上，他抱着袭灭

倒了下去。

而林残也支撑不住地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行向前，抱起滚落在地的他弟弟的头颅，死死地抱进怀里。

两个人都雕塑一般地呆滞，眼神空洞，全然地崩溃。

五十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林残轻轻推着蜷缩成一团、守在门边睡着的异尘，对他说，“他醒了。”

他看着异尘欣喜地扑进门去，狠狠地将昏睡了多日的袭灭抱住，哭着骂你这个混蛋。独余他孤零零地站在门边，有些

寒冷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雨季的午后，天气闷热得让人烦躁。“小残残，你难道不知道我最爱的就是你了。”异尘说着，脸上挂着灿烂烂的招

牌笑容，手下偷偷摸摸吃着豆腐。

林残纵容着他的毛手毛脚，眼角的余光，却扫向静静守在远处的袭灭。

但你三句话不离的，是他。

边疆的夜，总是彻骨的寒冷。林残第三次皱着眉头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在下面又怎么了？”异尘跟着跳下床，拉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争这个？”

“那你又为什么？”林残冷声道。

“……反正我不要在下面。”

林残甩开他的手，披上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

晌午的阳光毒辣，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残，阿成只是初犯，他不是故意的！你不念功劳也要念苦劳，他跟了我们三年了！百河沟一役他还替你挡了一剑！

”

“军纪就是军纪。违令者斩。拖下去。”

“残！”

“拖下去。”

帐外呼呼刮着大雪。染了风寒，即便点了再多的火盆也似不够暖。异尘吸着鼻子，裹着虎裘，顶着风穿过一个又一个

帐篷，走到林残的帐外。

“你今天说来找我……”他带着鼻音掀开帐帘。

“嘘。”林残回头皱眉道，给床上那人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站在门口道，“达病了，我得陪他。改天再

来找你。”

异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在清涕要淌出鼻子之前点了点头。但在他点头之前，林残已经转身回去了。

魔都的祭典热闹非常，人群熙熙攘攘。白衣的少年站在街头，寂寥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他答应陪我来的，”他回头对身后的黑衣青年说，“结果还是跟那帮老头子开会比较重要。”

落日余晖中，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你要走，为什么？”林残皱眉问。

异尘耸着肩，“我不适合做族长，也不喜欢参政。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四处游荡的日子。”

“……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么？”

“什么？”

“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放弃自由，留下来陪我？”

异尘歪着头，静了一会儿道，“那我是作为你的什么？族长夫人？”

林残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是一族之长，必须延续血脉，以后我会找一个血统最纯正的影族女子结婚。但我保证…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除了孩子，我不会再跟她有什么。”

异尘扑哧笑了出来，好笑地看着林残。他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大方。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么？”

“你说。”

“我要你放弃权势，放弃族业，跟我浪迹天涯，你去么？”

“你不用回答，”他看着林残的眼睛，自己接道，“我知道，你不会。”

林残沉默着。

良久，“你走吧。”

……

旋转的灵力波因为主人的清醒脱力而逐渐消散。一片狼藉的林间，树干杂乱地颓倒着。

脚步踩在枝叶上的声音很轻，愈来愈近。接着，便又是扑哧一声，刀刃穿过肉体的声音。

不像极不熟练的林达先前刺袭灭那一刀、离要害偏了不少，这一次的位置很正，正正地穿过异尘左胸心脏的位置。后

者未曾发出一声惨叫，仅是维持着呆滞，接着闭目软下。

卫琰嘴角挂着淡笑，从异尘身上拔出雷神刀，单手拎着那柄血淋淋的武器，又走近林残。

“阿残，不打了？累了？”他问。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林残面前，脸朝向正前方的虚空，手却仿佛能看见一般，刀指着林残的胸口，“累了便让我来结束

吧。你是想去陪阿达，还是陪尘尘？”

林残虚无空洞的眼神，从怀里林达的头颅，缓缓地上移，最终停在卫琰的脸上。

“你还是不明白你自己。”卫琰摇着头笑着。

林残的眼睛突然看向卫琰身后，但随即又很快地转了回来。

“你知道么，”他突然沙哑着声道，“雷龙……”

“别提他了，没什么意思。”卫琰脸上的笑容略消。

林残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道，“那时候他砍了你一刀，你掉进河里。他后来沿着那条河，找了你三天三夜，不断

地潜水去寻你，全身的伤泡得溃烂。最后被我打晕，强行带走……”

卫琰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我们夺回军权以后，他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你的消息，直到你自己找过来。后来他跟我说，他

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林残顿了一下，“……即便是他死。”

几乎是话音落了的同时，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抱住了卫琰执刀的那只手。

卫琰惊了一惊，另一手挥掌拍开了他。林残咳着血被震出数米，栽在后头一棵树上。但也正在这时，延影的剑锋从背

后穿透了卫琰的左胸，带出一溜漆黑的血液。

卫琰闷哼一声，紧紧抓住了从自己胸前冒出的剑刃，一张口，便是许多的血随着话语涌出。

“原来如此，”他说，“你跟黑峰一样，你们异族人心脏都生在右边。”

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延影剑的异尘咳着血。

但突然的力量自手中剑的那头传来，瞬间将异尘也震出数米，重重摔在地上。

卫琰拔出插在自己身上的剑，随意丢开，神色淡然地走近异尘，胸前通透的伤口往外涌着血，但他却好似什么痛觉也

没有。

“但你不知道，”他一边走一边说，“你们杀不了我。因为我早就死了。”

第 39 章

“我以我的生命和灵魂为祭，得到晟的力量，”他道，“这具身体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就死在这里。已经死了

的人，又怎会再死一次？”

他逼近异尘，再次扬起手中的雷神刀。

“是么？”他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卫琰微微侧了耳。林残捡起延影，摇晃着走近他。

“哦？你还有力气与我打，阿残？”

林残摇着头，不管他看不看的见，仅是牵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接着——举起延影倒cha进自己的身体！

“以吾之身为祭……”他看着卫琰，涌着血的口中念起咒语。

已经死了的人，不会再死一次。但，可以被永远地封印。

他抬起手化出一枚通体俱黑，雕有盘龙的石头。

那时异尘回魔都时带给他的，蕴含神秘的力量，数千年前流落人界的魔石。

卫琰一愣，猛然间猜到了林残的意图，神色微变。手里的雷神刀转而挥向林残，想要阻止他。

但就在那一刹那，从雷神刀中突然泛出刺眼的红光，滋啪啪电光闪耀。

电光与赤红的光芒迅速笼罩了卫琰，似无形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光芒之中现出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卫琰看不到，但听得到。

啪啪的激烈电声中，一个飘忽的沙哑的，他熟悉的声音。

够了，琰，够了……

在外面的异尘只能看见那些红光和电光，接着便看见原本激烈挣扎的卫琰，脸上突然露出震惊的神色，甚至惊到忘记

了反抗。

趁着他这一时的呆滞，林残结束了他的咒语，挣扎将魔石丢向卫琰的方向。

黑色陡然笼罩大地，一瞬间再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卫琰撕裂的惨叫与尖啸，地面剧烈地震颤。

待到震颤结束，黑光散尽，地上空余一柄火红的巨刀，和咕噜噜滚落的魔石。

再不见卫琰的身影。

异尘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前的伤口，看着卫琰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