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那一晚的月色也还算好，浮云只在天边缀了几朵，皎皎月光映得一地惨亮。

异尘站在帐门口就着光检查自己的扇子，来回嗅了好几遍，确认了毫无骚臭味，才满意地收入怀中。嗯嗯，还是灭最

贤惠。

“灰尘！”

异尘回了头去，“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药服了么？”

“服了，没事！”雷龙架着他道，“还睡什么觉！走，咱哥俩拼酒去！好久没一起赏月喝酒！过几日打起仗来就没这

闲工夫了！”

异尘想起前段日子在魔都跟林残喝的那一次，总觉得心里添堵，迟疑道，“军营的烈酒？你现在还病着，不好吧。”

“嗨，桃花酒，不烈！”雷龙道，“这一月来实在不舒坦的时候，我还经常拿出来一两碗，压血。前几年临时调军去

南城剿匪，你说怎么着，在一个小山谷里居然看到一片桃花林。风雪山就给酿了几十坛酒。那酒味道不错，我是个粗

人，说不清楚，总之就不错！你一定要试试！就剩了四坛半，旁人我还舍不得给。”

异尘架不过，也是嘴馋了想尝新鲜，便跟着他在总军帐外，摆了桌椅。雷龙让风雪山将剩下的几坛酒都拿了出来。

“前天还剩了半坛呢？”雷龙看看不对。

“军长后来不是饮完了么？”风雪山答道。

雷龙想想，“不对，剩了半坛。我想起来了，就在我榻边的几上……”

他止住想去拿的风雪山，“你退下吧，我自己去。今晚除了军务，让那群小子别来烦我。我要痛快喝，哈哈哈！”

两人摆上下酒菜，先就干了一碗。酒确实还算温和，味甘醇，带着淡淡的桃花香。花香恰到好处，回味十足。

“不错。”异尘夸道。

“是吧？哈哈哈！”雷龙笑道，“以后要再有机会，我让风雪山多酿几十坛！”

异尘化了扇子出来，扇柄敲敲桌子，眼笑得眯眯的，“何必把他叫得这么生疏。诶，他跟了你几年了？”

雷龙不甚在意地想想，“……有那么八九年。”

异尘那眼神就yin荡了，眯缝着凑近一步，“龙仔，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养眼的美人，朝夕相处，你就没跟他有过一腿

？”

雷龙一愣，接着反应极大地一拍桌子一瞪眼，“你说什么混话！那只是个侍卫！你明知道我……我！”

魔界三军总军长的脸突然红了，我了半天，不耐烦，“……反正就还是你知道的那样！”

异尘眼珠一转，扑哧笑了，“哈，原来你跟小琰还……你们别是一辈子的事吧？”

“那还能有其他人？！”雷龙红着脸又一拍桌子。

“诶，”异尘兴奋地架着他脖子凑着他，“那你们肯定做过了吧？怎样？听说看不见的人特别敏感，反应是不是很特

别？”

雷龙那脸简直是火烤出来的，“那那还用你说！”眼看着异尘眯起眼睛、神色愈发荡漾，大掌一拍，“不准想像！”

“小气！”异尘一撇嘴坐回去。自己倒了碗酒，感叹道，“你们还真是幸福，几十年了仍旧感情好。不像我，四处孤

单单地飘……”

“你不是喜欢自在？”雷龙道，“不过我说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阿残怎么就……”

“什么都没发生。”异尘打断道，很是平静的语气。一耸肩，重复道，“真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信。”

“真的真的是什么都没发生，”异尘很无辜地道，“不信我也没法子。”

“……无论如何也发生不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

“阿残要结婚了，你知道么？原本这仗没有打起来，年底我该回去参加他婚礼。”

“唉，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跟我提这个……”

“还有谁跟你说？”

“小达达呗。”

雷龙沉了眼，仰头饮干了一碗，放了碗道，“他该提。你不及他。你都做过些什么？拍拍屁股走了几十年！阿达一直

在等，一直在守着，老子看着都心疼！”

异尘叹口气，“也许吧。”

他一直装不知道，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年，林达看林残的眼神，看他的眼神。

他是没林达的魄力：明知道等不到，还是要等。而他已经到手了，却又放弃了。

林达也许嫉妒他嫉妒得牙痒痒。

“不说这个，”异尘摆摆手，“说你吧。你这些年在边境难得回去，也不想得慌？”

“怎么不想，”雷龙原本赤红红的眼挂着黑红的血丝，“一年回去个一两次，遇上打仗，几年才能抽得开身！老子都

快给憋死了……”

两人说着又喝着，不多时三坛酒下肚，后劲一上来，都有些醉意。

“我跟你说，”雷龙本就病着，脑袋更是昏沉沉的，架着异尘肩红着眼道，“你走了多久，我就在外头呆了多久。界

内局势一稳，我就带军回来驻守天魔边境。除非是界内城邦叛乱……就没怎么离开过这黑乎乎的地方！整整五十年！

”

“我跟你说实话，”他沉着声，疲惫道，“我腻了，我早就腻了！杀人，打仗，漫山遍野的尸首，我看腻了。我不怕

死，我不像你小子晕血，我就是腻了！就是腻了……”

“我想回去，”他将头倒在异尘肩上，“老子想他！老子天天想他！可就是回不去……”

异尘也晕乎乎的，用脑袋撞撞他脑袋，“想回去，就回去呗……嗝，议事会是残和小琰做主，想调你回去，还不简单

？”

“回不去……”雷龙痛苦地摇着头，“不能回去……”

“为什么？”

他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雷龙都不答，后者又闷头灌了两碗酒，才道，“不能回去，你不知道，现在的局势……”

“我知道，内忧外患嘛！嗝，解决了，不就回了？”

“不……”雷龙仍是摇着头，好半晌才继续道，“……不是那些。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很多事都变了……阿残和

琰的关系，也不是以前那样……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异尘头正晕的，也不甚在意这话，“哦，怎么说？”

“他们之间不是表面上……那么好，你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议事会终究只能一人坐大……”雷龙看着碗里的残

液怔怔地道。

“怎会……”异尘晃着脑袋，想想来之前在魔都看到的一切，怎么样也觉得那两人处事默契十足、仍是自小至今的知

己好友。

雷龙摇着头，“这些年，他们之间气氛很微妙。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我从来不多问，他们也不说。但每次回去

，议事会的议员都有变动……而且愈发趋于两派……”

“我在这里，掌着最大的军权，他们两方都轻易动不了……嗝……我不偏向任何一方，他们之间才能平衡……”

“我走不了，我要放军权，放给谁？谁能扛得下来……他们也不想我放……”

他又倒了碗酒，勉力干了，苦笑道，“只是你也知道，我和琰的关系更亲密些……虽然大家都明白，我这人不会徇私

，不会倒向谁……但这些年，我看得出来，阿残越来越不信我……插在我军中的眼线，越来越多……”

“我也不说破，我也没办法……‘血祭’一出，我手底下没了好几个心腹的将领，如今军中我能信的人，只有渊姐…

…我也不知还能保持自立多久……”

“怎么……会这样……”异尘那些话只从脑袋里过了一遍，似乎觉得是蛮重要的事，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迷糊糊

地道，“怎么会呢？我看他们……挺好的啊……大家……明明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都会变的，”雷龙架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狠狠挥了挥，“嗝……什么不会变？……灰尘，跟你说，我累了……早知道

那时，我就该跟你一块走……天南海北，自由自在……”

高大威猛的三军统帅哽咽起来，“可惜我走不了，我怎么放得下他……”

“唉……你这么大个儿了，嗝，还会哭……”异尘抱着他熊背拍拍拍，“熬吧，熬过了就好了……嗝……实在烦透了

，甩了一切，把小琰捆扎实了……嗝，往大宝背上一扔，一走了之！这叫私奔！”

“噗……哈哈哈哈！”雷龙大笑起来，一拍桌子满桌的酒坛酒碗哐当撞响，“好主意！好……好主意！灰尘！有你的

！”

“等把天界人打回老家了！老子就私奔！”他举高了酒坛对着月亮吼道，“私奔！”

“对！”异尘跟着喊，“私奔去！都私奔去！”

于是袭灭走到桌前的时候，就见两个醉鬼趴在桌上蠕动，酒坛都歪倒在一边。

“我……我要找个……山谷……小木屋……前面河……后面山……跟琰天天去打猎……给大宝找个……嗝……二宝…

…生一堆……嗝……小宝……嗝……”雷龙喃喃着。

“我也……要私奔……嗝……找谁私奔……嗝……灭……把残给我……绑来……”异尘跟着嚅道。

袭灭把异尘拉起来，拦腰一扛，径直把人扛回了帐篷内，丢在床上。

一路颠簸，又被压着肚子，异尘刚一挨床，就“呕——！”

袭灭迅速回手一勾将一边的脸盆顺了过去。只听见呕吐物哗啦啦泄在盆里面的声音。

完了将脸盆丢出去，另打了盆水，沾了巾子给异尘擦脸。

“灭……灭……”异尘手往空中无意识地乱抓着，“把残……残给……”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袭灭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手下轻柔地擦着，擦了一会儿，突然手一顿。

他俯身往异尘的唇边凑近了些，几乎要鼻尖抵着唇瓣，却仅仅是闻了一闻，又抬起异尘的手臂，掀开袖子看了看。

像是没发现什么，他直起身，出帐四下看看，又原路走了回去。

雷龙仍在桌上趴着，侍卫都被他支去守在外面，没人知道他们的军长正醉态十足地吹着冷风。

袭灭将两人喝过的酒碗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修长的食指揩了揩碗底。

接着又将五个酒坛都查了一番，终于停在先前开过封、剩了半坛的那个酒坛那里。拎起来摇了摇，里面还有些许残液

。他倒了一些在碗里，仔细闻了一下，接着运力蒸干酒液。

碗底剩了一点点粘稠状的东西。

袭灭刚要伸手去捻，突然从异尘帐篷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打斗声！

他急忙转身掠了回去。

而就在他身影消失之后，一个影子从军帐后现了出来。

未戴头盔的风雪山走近桌前，淡蓝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辉，衬出他那张秀美出奇的脸庞。

那张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月色下脸皮白得近乎透明，不似活人的颜色。

风雪山将那酒坛里的残液就地洒了，又用指尖将碗底的粘稠状物体揩去。接着看着趴在那里的雷龙，嘴角牵起一缕嘲

讽的笑。又隐回黑暗中。

第 23 章

不多时以前，那一边的异尘，在袭灭走后又吐了一番死去活来。

终于呕清醒了些，但先前雷龙那一堆酒醉后的唠叨，已几乎记不清了。正坐在床边一边甩着脑袋，一边想着袭灭哪去

了，突然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异尘以为是袭灭，揉着头道，“灭，你死哪儿去了，我头昏死了，那酒后劲真大……”

正说着，一抬头，却不是袭灭。

是他不曾料到的人。甚至看了好久才想起来。

月光皎洁，掀起帘子进来的那人被映亮了胡子邋遢的半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子依旧的缘故，五十多年来看起来一

点变化都没有。

是他们那年初入军营，做佣兵时认识的肖弥。

肖弥和薛天后来调入了正规军，归在异尘麾下。那时打回魔都，这两人助力不少，功勋累累，还分别作了副官。后来

夺回议事会之后，这两人却辞了官职，只领了赏金，自此没了下落。

异尘那时和肖弥关系很不错，敬他为大哥。此时见到自然非常惊喜，脑袋里还有些醉酒的晕沉，也没奇怪他为何会大

半夜的出现在重兵把守的总军营里。

“玉米兄？！真的是你！”

“尘小子，”肖弥呵呵地笑着，“真是好久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异尘没多细想就欢喜地迎上前去，“你现在仍在军中？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没在军里，”肖弥摇着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啊？有什么事？”

“自然有，”肖弥哈哈笑了笑，突然眼色一沉，翻手就冲他一掌过去！

“碰！！”

异尘猝不及防，被一击中了胸口，当即飞了出去，径直撞到后面帐壁上。整个帐篷剧烈地摇晃起来。

哇地一口血，异尘这下酒全醒了，捂着胸口不解地撑起身，“你，为什么……”

“对不住了，尘小子，”肖弥上前几步道，“不过是继续五十年前未完成的任务。”握拳为爪，挥手再次袭来！

异尘就地一翻避了开。接着扬手化出银扇，勉强挡住了第三击。但胸口一阵剧痛，也不知是不是肋骨断了。一口血再

次涌在喉口，没力气再与他硬碰硬。只能继续翻滚避开。

肖弥根本再不给彼此说话的机会，出手既快且狠，一爪击碎了榻板，又接着一爪——

当！

通体俱黑的蛇牙状匕首横在异尘前面，肖弥尖锐的指甲与匕刃摩擦出火星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