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琰道,“是。这个时候‘对你而言不是最好的时机’,对我而言却是。”
“从引领你找到魔王,到暗杀天界使者,血祭的流行,龙的死,林轻掌管边界军权,假的血药,影族府的爆炸将你暗
藏的魔王现形,议会长老们被清洗,议会军反戈……”他一一地说着,“要做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多。有些累,不过很
值得。”
“如今全界人都知道你藏匿王上,下发假血药,暗杀军长,借内忧外患之际清除异己。你被自己看不下去的下属倒戈
相向,狼狈逃亡出魔都,即将死在这里,”他淡淡地笑着,面上的表情温和就像往日里与林残交谈着譬如林达的病好
些了没一类的私事,“而边界很快会传出其实是你派人暗杀了雷龙的消息,林轻会畏罪自杀,黎渊元代职。伍羲和其
他幸存的族长们会在魔都发现在你的‘清洗’下幸免于难、揭穿了你的阴谋的我。他们会发现议会其实是个不好的东
西,魔界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否则就会内乱纷争、不断地出现像你一样的阴谋者,而藏在你府上的魔王已经被
你害死,于是他们推举我为新的魔王……”
林残僵硬地看着他,手还抓着林达的刀刃,但掌心的痛意远及不上心里的寒意。
“你疯了……”他说。
“其他人也就罢了,”他摇着头道,“你竟然连雷龙也能下手!这些年他这样对你!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卫琰摇摇头道,“你不知道,阿残。”
“其实当年,”他说,“鹏叔(雷龙的父亲)并没有背叛。出卖了冰、影、邪眼三族的人,是我。”
林残一滞,睁大眼睛看着他。
“阿残,我们是同一类人,”卫琰说。
心比天高。一生为权势,为族业。欲居上位,欲执掌天下大事。而且,都觉得那理所应当。
“但我生不了你那‘大公子’的好命,横竖只是侧室生的老五,再怎样也继承不了族位。我不甘心,我一直在想为什
么。自小到大,我与你差了多少?与我大哥差了多少?”
林残无言以对。卫琰的确是自小聪慧,又很努力,无论学识灵力,都较旁人卓绝。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与林残成为
好友,林大公子心高气傲,除了与自己相当相似的人,都看不上眼。
“我那时候太傻,真信了虫族长所说:事成之后,废我父上,助我为族长。但到后来反被虫族长伤了三眼,才发现自
己幼稚,他们原本就只是利用我,不会兑现承诺。我那个时候灵力尽失,若不是吃了鹏叔的心脏,早就死了。”
“但还不够,失了邪眼,我仍是活不长。我不甘心,阿残,我自然不能那个时候就死,我想做的,还一点也未曾做。
后来在亡灵之森遇到了晟的亡灵,我便与他缔结了契约。”
“否则我早成了这些虫子的食物。”他抬起手,仿佛能看到一般,轻松地捻碎了一只飞过的发光小虫。
林残想起那时被迷雾击散之后、再寻到卫琰与雷龙时,他们所处的那个巨大诡异的土坑,里面层层叠叠、让人作呕的
虫尸。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
“后来在临近边界的河边,龙砍了我一刀,我跌进河里,”卫琰继续说着,“那其实是我故意的。只有那样我才能避
开你们,回魔都布置一切。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暗杀者为什么消失了,我们为什么会那么顺利地夺回政权,打回魔都
?”
林残想到当年突然消失的暗杀者,只存在了两晚的暗香,心里一沉,难道当年的那个暗杀组织“草灯社”……
“我回魔都杀了他们的社长,”卫琰像能看清他在想什么,道,“那以后至今,社长都是我。”
草灯社原本有六个被称“孤灯”的上级杀手,苍原、玉、血、蝎子、脑、鬼。苍原那时在刺杀他们的任务中被愤怒的
雷龙所杀。卫琰回魔都杀了前任社长,囚禁了鬼,又召回了其他孤灯,用各种手段牵制他们,为己所用。
甚至连烟只楼也是他的——烟只楼的老板娘茶烟,代号“茶”,与代号“黑峰”的风雪山一样,是他成为社长后新提
拔的孤灯。
林残只觉心寒,想到血祭横行之时,卫琰劝他废古今会,另立烟只楼,原来都是他计划之中。如今古今会已倒,魔都
下发的血药又是假药,只有依靠烟只楼的奇茶,烟只楼无论生意还是名气,都会因此壮大,甚至替代古今会,垄断全
界贸易。
“所以,虽然这些年龙一直对我心怀歉疚,他以为当年欠了我,但其实从头到尾,他未曾对不起我一丝一毫。”
“但你杀了他!”林残冷声道。
“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死,”卫琰道,松开指尖,捻碎的虫尸飘扬落地,“你以为,我让你苟活了这五十余年,除了
时机未到,还因为什么?”
雷龙碍着他,雷龙身为执掌全界兵权的军长,无时不刻不在妨碍他的计划。他要让林残身败名裂,就不能绕过雷龙。
然而他却不想对雷龙下手,所有的计划,推迟了这几十年,他用时机未到来说服自己。时机也的确未到。
但到血祭横行,天界军压境,这绝好的时机到了。他也仍是不想下手,甚至还让同为异族的风雪山在桃花酒里偷偷加
入血液,延续染了血祭的雷龙性命。
险些误了大事。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不杀,不行。
因为雷龙比他任何的敌人都危险。
他面上淡淡的笑容收了回去,再无什么表情,低哑地道,“任何碍着我的人都得死。”
而雷龙是他最大的阻碍。
他杀他的时候,胸口很痛,痛得像心脏被活生生撕扯了一半。等那一半完全脱落了,他就知道,他心里再没有弱点,
谁都不能阻止他成为魔王,阻止他一统三界。
“这一点我跟你不一样,”他重又笑起来,脸偏向林残,“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阿残。你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太心
软。你不够狠绝,优柔寡断,会被旁人所牵绊,所以你注定败给我。你看,你现在连推开你弟弟都不能。”
他额中幽绿色的邪眼诡谲地一转。林达的身体颤了一下,然后突然向后抽刀。刀刃翻转着从林残手中滑出,霎时溅出
更多的血液。
林残闷哼一声,握紧了血肉模糊的手掌。而林达又双手举刀刺了过来。
林残向后躲闪着,的确,他不敢推开他,不敢反击。林达的身体太弱,连他的一掌都受不住。
卫琰在旁边闲闲地立着,“看”他们兄弟相残,不,一个残另一个,淡笑着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有,”林残喘着气避开自己弟弟的一击,退了几步道,“你真可怜。”
卫琰不为所动地笑着,“哦?你会知道可怜的是谁。”
他一扬手,林达高声尖叫了一声,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达!”林残神色立变,连忙奔上前去,刚要去扶对方,突然肩上旧伤传来剧痛!
林达猛抬起头,手里的短刀狠狠地插在他肩上原有的伤处。
林残忍着痛扬起手,三分力道的一掌拍在林达手腕。林达惨叫了一声向后跌了几步,短刀啪地落地。
林残心痛地看着他,脚下却不敢停留,迅速退出数步,身影一隐,没入林中。
林达一脸呆愣茫然地,蹲下来重新抓起那把刀,四下望了望,却没看见要刺的人了。
他傻傻地看向卫琰。
“不急,”卫琰笑着,“他跑不远的。”
第 37 章
“这样?还是上去一点?”闭着眼的异尘抖着手说。
他头一次如此笨手笨脚地去给人处理伤口。因为一想到上面血肉模糊……灭的血……就开始头昏眼花……
袭灭低着头看着自己被缠得乱七八糟的手臂。
其实像异尘这样手忙脚乱地摸索着乱弄,不仅时间花得比他自己处理还长,还时不时碰到伤。
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等着,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抑制着痛哼,将伤口被碰触的反应控制在呼吸粗重以内。
好不容易折腾完,异尘拉着他就往回路跑。
袭灭刚才与他极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和负责断后的乘可甩开追兵,进了亡灵之森,却不料走在后面的乘可
突然对他出了手。他对乘可没防备,但反应快,勉强避开了要害。而后杀了乘可,寻进来找异尘。
“怎么会连乘可也有问题!”异尘边跑边焦急地说着,寻着自己刻在树上的标记。
这样下去还有谁可以相信,他都不敢想象卫琰听到此事的表情。
必然会很伤心吧,身边最忠心的侍卫。
最忠心……
他突然脚下一停,心寒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随即马上摇了摇头,暗骂了自己一声,继续往前跑。
谁都可以怀疑,但他怀疑不了卫琰。他还记得卫琰趴在地上摸索着雷龙的尸首,滑下脸颊的血泪,那么哀伤那么无助
。他怎么可以怀疑他!
他摇着头,砍断了拦在前方的最后一根藤蔓。
树林中间的小空地上,只坐了卫琰和林达。听见他和袭灭的脚步声,都抬起头偏向他这边。
异尘上前了几步,奇怪地四下张望,“残到哪儿去了?”
抱着膝坐着的林达扶着树站起身,惊讶地道,“哥不是找你去了么?你没遇上他?”
异尘皱了眉四下看看,“我去找他,你们先等着。”
“我跟你去。”林达说着。
他一步一步走向异尘。异尘嘴里说着“你身子不好,还是歇着……”,但突然神色一变,手中折扇向前一翻!
刚巧能将林达突然袭来的短刀截住,撞得林达退了一步。
一旁的卫琰听着声音,嘴角牵起了笑容。
“小达达!”异尘唤了林达一声,见林达的眼睛里泛起了异样的光,惊了一惊,转头看向卫琰。
卫琰站了起来,淡淡地笑着,面向他们。异尘这才看清他额中现出的、闪着幽绿光芒的邪眼。
他震惊地看着陡然间仿佛面目全非的卫琰。
心中越来越寒,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刚才一闪而过的猜测,怎么会就成了真。
那异样的光芒,原来自始自终所有的人,都不是由心的背叛,而是被人操控。
“怎么会是你?”他艰难地道,“小琰,难道这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不能是我?”卫琰笑着,“你反应倒是蛮快,我没料到连阿达你也有防备。”
“你怎么发现的?”他问。
“……他的眼神不对,”异尘说。
他不是一早就对林达有防备,而是刚才看见林达的眼睛——太过清澈和坦然。林达不会像这样看着他。林达总是在眼
底暗藏着哀伤和羡慕。那种复杂的神色,他太过熟悉,绝不是现在这样。
卫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他的笑中突然露出一丝诡谲,“但这个……你能发现么?”
伴随着他的话音,异尘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剧痛,寒意自伤口侵入骨髓,喉口一甜,异尘哇地呕出一口血,向前扑出几步。
他挣扎着回过头,看见那柄他熟悉的通体俱黑的蛇牙匕首,匕尖上往下滴着血。
他自己的血。
袭灭执着匕首面无表情地站着,狭长的紫黑眸子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
异尘眼圈陡然一酸,比伤口更痛的情绪刺扎胸膛,几乎快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半跪在地,愤怒地对卫琰吼着。
卫琰淡淡一笑,“要对他做什么,倒是蛮麻烦。他灵力高,自我意识又太强……”
他的邪眼只能操纵灵力低下者,或者心有弱点、意志松动的人。袭灭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血统,但也仍旧无法操控。
“好在后来他受了重伤,”卫琰道,“为了救你。”
受伤之后没得到什么休息,便又跟着长途奔波、持续地战斗,因而身体愈发虚弱。他才终于能够摄他心魂。
异尘心脏一缩,回头看着袭灭,眼睛愈发酸涩。
“灭……”他喊了一声。
对方却雕塑一般地立着,阴冷冷的脸再不因他的呼唤而偏转。
“觉得心疼了?”卫琰笑着,“这还不算什么。”
他扬了扬手,袭灭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一下,跌撞着抱住头。
“灭!!”异尘惊喊着,挣扎着往他那里爬去。
但袭灭猛然间抬起头,一脚正中异尘胸口。异尘再次呕出一口血来,重重跌出数米,砸在卫琰旁边的树上。
卫琰呵呵地笑着,“怎么样,痛么?我知道这样你最痛,”他额中的邪眼诡谲地眨着,看起来也似带着笑意,“我知
道让你们每一个人最痛苦地死去的法子。”
袭灭又接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匕首泛起的光芒刺痛着异尘的眼。
“灭……”异尘低喊着,血从嘴角溢出,他觉得自己眼睛里也充斥着血液,模糊地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的确,如卫琰所说,这样很痛。
伤他的人是袭灭,是从来护着他不受一点伤害的袭灭,无论他怎么呼唤,那双眼睛都不再看向他,真的让他好痛。
“那时候你走了,我以为你懂了,没料到,五十年过去,你依旧没什么长进,”卫琰仍在继续说着。
“尘尘,你跟阿残一样,都太不了解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你从来没发现你苦
心追逐的东西其实就在你旁边。你为什么还要重回魔都?‘脑’早就警告过你,走得越远越好。”
异尘吃力地咳着,眼前太多血,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卫琰的每一句话,都像惊雷一样击打着他的耳膜。
他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弱点。他的头好昏沉,心好冷。
“但这样也好,你也给了我一个让阿残最痛苦地死去的法子。”
卫琰玩弄着手里的短刀,浅浅地笑着道,“你说,是阿达给他的一刀让他最痛,还是你给他的一刀?”
“但那也许要你死了以后才知道了,”他说,“重伤你或者杀了你,我都可以控制你,你想你家袭灭会做到哪一步?
”
异尘眼睁睁地看着袭灭执着匕首逼近自己,略弯了腰,将匕刃抵在他脖颈
蛇牙的凉意隔着薄薄的皮肤,渗进他的喉咙。
“灭……”异尘周身冰凉,作不出任何的抵抗,只能咳着血嘶哑地唤着。
袭灭握着匕首的手一紧。
异尘绝望地闭了眼,却听见耳侧渐远的风声!
是向他旁边袭去!
卫琰轻巧地足下一点,像幽灵一般飘出几步。但胸前的衣襟已不可避免地被划破,渲染出一片黑。他面上神色变了,
微笑变作惊疑,眉头皱起。
袭灭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执着匕首的左手发着抖,右手紧紧地扣着自己左手的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