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道他会死。”异尘看着她。
木真真迎着他带怨责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只知道虫族近期要下手,具体什么时候、怎样下,我没细查。我说过这情
报网不属于我,即便我知道什么,也不能参与不能改变。再况且你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我要怎么通知你?”
她缓了声,神色有些紧张起来,“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想见我,当年你被伍府赶出来的时候,我竟然不在魔都……
但这次的事牵扯太多,你不能搅进去,我答应了你姐照顾你,她就想你平平安……”
“不要说了!”异尘突然尖叫道,他的脸色陡然煞白,抱住骤然发痛的脑袋站了起来,摇晃着向后跌。
“你怎么了?!”木真真慌了神,站起来过去要扶他,从门口一晃而进的人影却快于她,掠到异尘后面一臂挡住他的
眼睛,将他的头向后扣在自己胸前。
异尘半仰着头,手颤抖着伸向后方紧抓着对方的衣角,牙关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下来。
“尘尘?”木真真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异尘气息渐渐平复,良久,虚弱地道了一句,“……没事了,不用担心。”
木真真松了口气,“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
“我从没怪过你,”异尘打断她,缓慢而疲惫,“那又不是你的错。这十几年没有回来,是真的不想再踏进魔都,这
里让我好累……”
他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有了些气力,“够了,姐,你别劝了。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有能力照顾自
己。当年那老女人怎样对我,老爷子在边界并不知情,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父亲、养了我几十年、于我有恩。再况且族
印传到我身上,我就是一族之长,这件事我一定要管。里面那个人,我也自会处理。”
木真真脸上神色复杂,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异尘拍拍袭灭的手臂让他放开自己,“你回来晚了,不给吃夜宵。进去看看他的伤。”
“……”
安静良久,“怎么了?还不去?……呃,好吧,那还剩着一块奶黄,给你吧。”
袭灭没动作,脸色有些黑。
“你那只手还抓着他衣服没放!”木真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等异尘放了手、袭灭进了地下室,才道,“我从前就怀
疑他是不是被你气哑了。”
“他只是不喜欢说话,”异尘道,抹了两把脸,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一场激动没有发生过,重新笑嘻嘻坐下,自
己倒茶润了润喉咙,“我什么时候气过他,灭凶着哪!你是没见过,除了你也就他敢打我的头。”
木真真失笑,“你不要被一个侍从爬到头上去了。”
“我都被伍府赶出来了,哪算什么主子。好啦!”他重又把最后一块奶黄塞进嘴里,“我进去看看小美男。”
“你准备把他怎么办?”木真真道。
异尘想了想,“还没想好。我原本只是看到族印才要救回来的,现在听你说三府被屠,只怕现在全城都在搜查他……
”
可惜他还想去伍府凑凑热闹,观赏观赏那老女人怎么死的,看这状况是去不了了……
“大不了亡命天涯,”他托着腮笑眯了眼,“有这么可口的美男陪着也不错!”
可口的美男用非常不可口的眼神看着异尘。
林残的怒气已经濒临爆发边缘,先是这个银发的看不出族属的古怪少年说了一通白痴无聊的话哭着跑走,接着又是一
个兽人族翼蛇属的青年表情阴森地来给自己接骨包扎,无论他问什么话,对方都面无表情毫无回应。
他是入了怪人营么?还有这个粉红到令人犯呕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东城区,花街,觞情坊,藏花阁,地下室。”异尘很有耐心地解释。接着便看见对面的小美男脸陡然绿了,空气里
似啪啪结出寒冰。
林残自小家教严明,谨遵礼仪,向来看不起下等yin秽之地。而如今……花街?他堂堂影族长大公子被藏在花街青楼?
?
异尘再厚的脸皮也被那刀光似的目光剥没了,只得作讨好笑,“花街安全呀,嘿嘿。还有先前只是跟你开个小玩笑…
…我叫异尘。”
林残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也懒得费力气去给他一巴掌以惩罚他刚才的无礼,冷冷道,“让开,我要走了。”
异尘惊讶道,“走?你现在左手骨折,灵力耗尽,外面全城都在搜你,你确定你要走?你这样要怎么走?”
已经尝试着撑床起身的林残顿了动作。外面在搜他?这小子怎么知道搜的是他?
他突然停了下来,胸口胎记的位置隐隐作痛。
是族印。父亲已死,代表族长力量的印记会自动传到他身上。
身上血衣换过,这小子想必已经看到了。
林残沉默地先考虑了一下杀人灭口的可行性,确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成功。只能咳了一声,冰着脸道,“听
着。如你所知,我是现任的影族族长林残。方才你对我无礼,我暂不计较。但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救我,我都不会听
命或受制于你。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着,日后一定报答。如果你不想杀我……”他眼角余光扫过房间,不见延影,“
……就把剑还我,我要走了。”
岂料异尘一脸困惑,“剑?……你晕倒时手里那根华丽丽的把手?”
华丽丽的把……
“把你个头!”林残端了好久的族长威仪终于破功,额头啪啪暴起几根青筋!还完好的那只手一拍床,咆哮道,“那
是我影族世代相传的延影名剑!!”
吼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调整回威严高傲的表情,冷冷道,“听到没有,去拿给我。”
异尘微张着嘴看着他呆了一会儿,发自内心地感叹,“……你变脸真快。”
第 4 章
灵力已经恢复一小部分,林残召回了影奴,把被砍得碎落落的它凑回原状,坐在它肩上潜回东区的一间不起眼的民居
,推开门,往墙角结了个印,房间里生出光来,一片通透,墙上出现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
他探头进去,低唤了声,“达?”
没人应他。他慢慢地走下去,摸索着桌上的灯点燃。屋里空无一人,储藏的水和食物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这是暗插的避难处,原本只有父亲和他知道,他之前与达分开时告诉了达。但达没有来过这里,难道根本没有逃出来
?
不可能,昨日混乱中,他掩护着林达和雷龙进了密道,自己亲手炸了进口,密道出口离影府极远,不可能马上被人发
现。
他突然想到了内应的叛徒一事,脑海中浮现另一种让他发寒的可能性,但马上狠狠摇了摇头。也不可能,雷龙作为卫
琰的家臣、与他们自小玩耍长大,那傻愣愣一条筋的性子,哪做得了叛徒。
只能往最好的方向想,雷龙也许带了达回去找卫琰。邪眼族府必定也留了后手,他们也许是跟着卫琰躲在他处,或者
已经逃出魔都去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心里仍是隐隐不安。他在桌前沉思了一会儿,觉得现在的状况要与达他们会合很难,当要是把自己
给安全弄出去。于是收拾了些干粮与水,涂花了脸,趁天还未亮,往魔都西门赶去。
西门出去往西便是亡灵之森,传说千年前受了诅咒,易进难出,搜查队不会进去,而他只需在森林边缘躲藏几日,再
绕过森林潜到最近的绿水城,就暂时安全了。
然而他刚到西门附近,就不得不抬手让影奴停下来。
风中飘来淡淡腥臭味,是嗅灵犬。
是之前议事会大力培养的一种犬类,能够察觉不同种族的灵力波动。原本依林残影族大公子的能耐,可以将气息藏得
滴水不露,但如今身体虚弱,肯定是藏不住的。
他躲在离西门不远的一处屋檐下,收了身躯庞大的影奴,皱了眉。
守在那儿盘查的兵士看样子有二十余人。他知道城门下养有示警的鸣鸟,一有状况立刻尖啸。他没有把握在啸声召来
更多援兵之前破出门去,再况且,那无异于告诉都卫队他是从西门方向逃离。
难道要退回小屋,躲藏几日再做打算?
正苦思间,突然听见嗅灵犬的狂叫,接着便是兵刃相交声。
他探头出去,脸色陡然变了。
被拦下的是一车粮草杂物,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瘦瘦小小,虽然涂花了脸他也认得,不是他弟弟林达又是谁。另一个
手举火红巨刀与卫兵缠斗的红发少年,正是之前来报信、带着林达逃走的雷龙。
林达一点身手也无,踉跄着被雷龙护在身后,但雷龙也像是受了伤的,嘴角挂着一缕血,手里那柄比他人还长的破天
雷神刀眼看着越来越举不动。
鸣鸟已经开始尖叫。
“小龙!”林达的尖叫传来,似乎是雷龙伤了,接着又是一声痛叫,“啊——”
林残身先脑动,等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包围圈里,剑尖上挂着一个兵士的尸体,身后护着林达。
林达背上一道长长口子,苍白的脸蛋上挂了串泪,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满的惊讶,“哥!!”哭着抓住他骨折的左手,
痛得林残嘴角都歪了。
“阿残?!”旁边撑着刀咳血的雷龙也惊道。
不是什么团圆欢庆的时候,林残把影奴重召了出来,一抬延影抖了一圈剑气将周围人逼开几步,把林达推上影奴,“
雷龙!带他先走!”
雷龙却挣扎着去扒那车粮草,从里头拖了个满身血污的人出来架在背上。
他……母亲大人的!向来涵养好的林残也禁不住挑着词暗骂了一句,还有比这更差的状况吗?!那居然是昏迷不醒的
卫琰!
他半个战斗力,加三个伤残人士……
“呀,需要帮忙吗?”半空中突然传来个声音。
异尘扇着蝠翼很拉风地挥着手,银色的长发飘散闪耀濯濯光辉,月光越过他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罗嗦!”林残吼。
结果拖家带口一大帮人再次躲回觞情坊,一撞进藏花阁的门、背着个人的雷龙就瘫了。异尘闭着眼帮着林残把他们往
地下室送,被木真真的尖叫声一吓,踉跄着撞到林残身上,额头磕到林残下巴,俩个人都痛叫了一声。
木真真已经扑上来了,拎起异尘就扯耳朵,“你还嫌搅得不够?!!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
“姐,姐!轻点~~轻点~~痛!”异尘哀哀地叫着,还不敢睁眼,“有大夫没,赶紧找来看看。”
“哪个大夫敢来?”木真真皱着眉扫了眼下面那血淋淋的几个人,“袭灭不是懂处理么?他人呢?”
“断后还没回来,”异尘道,“止血药和干净的布总有吧,先拿来。快点,那个邪眼族的看起来快挂了。”
地下室里只余悉悉索索的包扎声和低低的嘶气声。林达的伤最轻,只及皮肉,处理完了就扑在林残怀里抹眼泪。异尘
摸索着正帮那昏死过去的红发少年缠伤口,突然听到木真真呀了一声。
“怎么?”他和林残同时回过头去。
他怕那边人还在流血,不敢睁眼,却听得林残倒抽口凉气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会……”林残的声音惊道。
“怎么了?”异尘问,真挂了?
林残没那功夫理他,只皱着眉看着躺在那里的卫琰。后者清秀的脸上满是血污,木真真纤长的手指微有些颤,扒着他
的眼皮——双目皆裂,额中邪眼族独有的邪眼也未幸免,破碎的眼球上血块已干,翻卷着黑红的烂肉。
“他身上其他伤都不要紧,”木真真道,“只是这个……”她叹口气,不禁都替这个可怜的孩子惋惜起来。
林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额中邪眼是邪眼族的要害也是灵力来源,一旦邪眼受损,灵力尽毁,几乎是废人一个。
林残眉头皱得更厉害,半跪下去摸了摸卫琰的鼻息,微弱,但还算平稳。“卫琰,卫琰?”他轻摇着他肩膀唤了几句
,没得到回应,接着回头看向一身伤痕累累、耗灵过多、同样昏死过去的雷龙,再看向林达,“怎么回事?雷龙来助
我们的时候不是说他好好的?”
“我不知道……”林达哭着,“小龙说他在西区的一个地下室等我们,但我和小龙到了那里,他却不见了。小龙要我
在那里等着,自己出去找,等他们回来,小琰就是这个样子……而且,而且……”
他抓着衣角抽泣着,语无伦次,“小龙的举止好奇怪,中间小琰醒过一次,他们说了几句话,小龙就打他,小琰都伤
成那样了,小龙还打他……小龙就像疯了一样,最后还差点拿刀砍他……我怎么都拦不住……后来小琰又昏过去了,
小龙才停了手,我问为什么,他都不答话,他脸色好恐怖,后来他就带着我们要从西门逃出去,后来就遇到你们……
”
林残完全听糊涂了,扶着额头坐在床边,无法理清思路。异尘还在那里问到底是伤成怎样了,他烦躁地回了句,“闭
嘴,你不会自己过来看看!”
异尘呃了一声,很无辜地道,“我晕血。”
而且晕得很奇怪,只晕正在涌出或者喷溅出身体的血。
林残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又看看一屋子伤兵,头疼得更厉害。很多问题想不通,他索性换别的考虑,“你怎么找到
我的?”
他记得那时拿到延影后就不管异尘再想说什么,迅速离开了觞情坊,并且用影遁甩开了想跟上来的他。
异尘很是得意地化出自己那把银扇来掩面笑,“秘,密。”
想甩掉他容易,想甩掉袭灭就不容易了。袭灭在被老爷子派给他之前是暗卫,熟知各种隐藏行踪的办法。
“……”
林残握拳沉默了一会儿,竭力压住怒气,冷冷道,“好,你为什么帮我们,这个总可以说吧?”——随即啪啪再次暴
了青筋咆哮,“你又脱衣服?!!”
之前就是因为异尘一脸变态又淫荡的笑容边脱着衣服边凑过来说来来给你看看,他才跑得更快。
“咯!”林达被他老哥突然的失态吓得够呛,包着眼泪开始打起了嗝,小脸通红,“……咯!……咯!”
异尘抓着胸口衣襟眨巴他水蒙蒙的眼睛,“我只是想给你看族印……看,你吓到漂亮小妹妹了。”
“他是我弟!!”林残更绿了脸吼。
但接着迅速转身变了一脸平静,轻柔地拍着林达的背,“达,没事……”
他边拍边抬了头,嘴里说着,“什么族印……”猛的一顿,不可置信地道,“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