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林残长成什么样。
他向来不是个想太多的人,此时的犹豫,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因此上前几步,又露出男女通杀的灿烂笑容,弯着眼道,“劳烦通报下你们主子,有故人来访。”
那卫兵面色稍缓,道,“主上现在不在府里,阁下晚些时间再来吧。”
异尘愣了一下,更觉得刚才站在那里犹豫半天的自己傻冒,嘴上已经下意识地接道,“那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
他口气太过家常,卫兵便皱了眉,冷硬地道,“主上的行踪不便透露。”手把在腰间剑柄上。
异尘很是“识相”地又笑笑,道,“如此,打扰了。”
“唉唉,不在,”他苦笑着回身问袭灭,“去小琰那里么?我记得他住城西呢。”
伍府他是不愿意再回去的,即便那里现在的主子是对他很好的羲叔。
袭灭不回话,本来异尘就不是要找他商量。果然异尘又接着道,“罢了,太远了,先去花街看看真姐吧。”
花街就在几条街外,街址倒是没变,屋子却大都翻了新,找来找去,不见觞情坊的牌子。终于找到还立在原地的旧楼
子,却是挂上了别家的招牌,陌生面相的女主子扭着腰肢。
“这正晌午呢,还没开张。”
“我想问问……”异尘挥挥手,身后袭灭上来面无表情地往女主子手里放了叠新币,“这里以前觞情馆的女主子木真
真,去哪儿了?”
“她呀,早十几年前就卖了楼子,嫁去红城了。”
……
坐在“原觞情馆”厨房外的台阶上,异尘发着呆。
厨娘帮帮帮地切着菜,见不远处挺俊俏一小青年托着腮定定地看着自己,菊花般褶皱分明的脸上红了一红,啐了声,
现在的孩子品味真怪!讨厌~!挽挽袖子继续大力挥刀。
“以前我就在那里面帮厨,”异尘微弯了嘴角道,“真姐每次都笑话我,杀个鸡被鸡追得满院跑。”
袭灭站在他后面,雕塑似的,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我那时候个子还没灶台高,站在凳子上学颠锅,真姐说我掌勺的样子特有大厨风范,”异尘自顾自地说着,“要不
是那件事……要不是你捡了我回伍府,我现在估计是享誉花街的大名厨。”
“……”
“一晃她都嫁了……”异尘表情有些恍惚,“难怪霖霖说那几年她捎信来找我,我以为没什么大事……”
这里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过,只是物是人非。他还能回忆起幼时在这里生活的那几年的一些细节,木真真掐着他的
脸蛋发出女王般的笑声,另一个人在旁边浅笑嫣然、却不劝阻。另一个人……头陡然就疼了起来。
那是他不能多回忆的东西,属于太早太早以前的痛苦记忆,他很少允许自己再想起来。他连忙止了再往前的思绪,抬
起头望着不远处的藏花阁,那是木真真以前的屋子。
他于是想起了那年林残得知自己身处藏花阁时的表情,忍不住就呵呵乐了起来。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也隔了许久没回魔都了……
——————(偶是防止大家昏头,代表下面是过去和回忆的分割线)——————
五十八年前。
“怎么了?又头疼?”花族的女子卷曲的长发藤蔓般伸展过来,搭上银发少年的肩。
“还好,”少年捏着额头,“……魔都让我想吐。要不是为了看你,我一辈子都不想回来。”
木真真嘁了一声,细长的柳眉一挑,满是不屑,“你走了十几年,想过看我?要不是为了杀铁鼠,你会回来?”
异尘咧嘴一笑,脸上表情明亮起来,“真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想你嘛~”厚着脸皮粘过来。
“滚开。”木真真嗔道,推开他,旁若无人地解了身上衣服,进了一边的浴桶。
“姐,你身材真好,”异尘咽了口口水道,“我给你擦背?”
“行了行了,”木真真拂开他乱摸的手,粉红色的长发撒满了水面,令她看起来像坐在花海里,“趁现在天黑,快去
吧。铁鼠最近常在影族长府周围活动。你跟袭灭小心些,那家伙爪子有毒无解,若是被它抓了,你也用不着回来找我
疗伤,自己就地挖个坑,躺进去等死吧。”
“姐你真无情,”异尘笑着扑上去硬在她颊边狠亲了一个,“夜宵我要吃脆皮奶黄~要嫩一些的。”
木小花花在门口候得都开始打哈欠了,才见先前进去的那银发白衣的小公子从她们觞情楼女主子的藏花阁里开门出来
,忙迎上去。木真真在里头道,“花花,把隔壁清一清,给他们住一晚上。”
“真姐,那屋就一张床,要不要添一张……”
“不用了,我一个人睡,”异尘笑了一笑,桃花眸子一眯就流光溢彩,明明是张少年的娃娃脸,却硬被他笑出几分风
流倜傥来,“谢谢你啦,小姐姐。”
“……”要昏倒了要昏倒了。
披着浴袍的木真真出现在门口,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消停点,我楼里的姑娘都是要拿出去赚钱的。”
她叹口气,伸长头发摇了摇被那一个笑迷得七昏八素的木小花花,让她去整理房间,“欲求不满,找你以前那些小红
小黄小黑去,少来勾引我楼里的雏儿。有本事你把袭灭给睡了……”
“我没那个兴致~也没那个胆~”异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走了哦,晚上回来~”
兴冲冲地就往楼下去了,边跑还边喊,“灭,找到那只耗子了!别看你那破书了,走走走!”
皎皎月色中,散了一肩幽蓝长发的少年靠着墙缓缓倒了下来,手里那把延影剑失了光泽,灵力铸成的剑刃迅速消失在
空气里,空余剑柄。
他的影奴也不知在刚才的混战中被冲散到哪里,被砍成多少截。他无力再把它重新召回塑形。
真是狼狈,林残眯着眼看着沾满黑色血液的手掌心。影族长家的大公子一向爱洁如癖,第一次被弄成这样浑身脏污,
华贵的袍子被血染个透湿,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都分不清。
近年来议事会里各分两派,明争暗斗不休,早有传闻对方——以虫族为首的几个共盟族会——在暗中动作加大,似是
在酝酿什么大事。但没料到来这么快,几日之前,正在北疆天魔大战中领军的冰族长伍宾突然“畏罪自杀”,军帐中
搜出他与天界私通的证据,内容甚至牵连到与冰族长在议事会共盟的影族长和邪眼族长。
边疆急报传到魔都,他们同盟权力被暂撤,还不及有所反应,虫族暗掌魔都护卫队军权,一夕之间竟然屠了他影族长
全府。冰族长和邪眼族长府也未逃厄运。
这种事情,没有内应的叛徒,决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林残彼时一百六十四岁,虽然还是少年,但处事周密谨慎、较同龄人早熟许多。府里与议事会的事情他父亲已经让他
参与了一些,大致的情况他了解。如今左思右想,可疑的人刚才已经被对方军纷纷杀死在他面前,如果不是被灭口,
就只有一种可能,背叛者是另外俩个族府的人。
别家的事情他不清楚,但是谁害他家破人亡,他必定日后将其挫骨扬灰。
但就凭现在这破布娃娃一般的样子,好象说报复什么的,也没什么说服力……
都卫队还在附近搜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这里。
幸好他方才先将弟弟林达沿另一方向的密道送了出去。林残不怕死,就怕影族长一脉纯血统断了血脉,今日的大仇谁
来报?——不过想起达病弱的身体和柔软的性子,又觉得愁云惨淡。他要是死了,谁来护着林达活下去?就雷龙那冒
失性子,这次能不能把达带到安全的地方都成问题……
对了,还有卫琰,卫琰倒是值得信赖,如果身为邪眼族五公子的他在这次清洗中幸免于难的话……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卫琰既然能派雷龙来助他们逃跑,就表明他至少现在还很安全,这就不错,把达交给他
比较放心……也不知道日后被培养成什么样,一定要够狠……
林残迷迷糊糊想着,颇有临终托孤的悲壮。眼前越来越模糊黯淡,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突然耳畔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砸落在他附近。
但已经无法催醒他的意识,林残咬死了唇,终于昏了过去。
“再跑啊?再跑啊!”异尘此时的心情颇为愉悦,从天上降下来,收了手中银扇,踢了踢摔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那个长
着俩只灰毛耳朵、尖鼻子的兽人,“起来起来!我还没玩够呢!”
铁鼠一哆嗦,干脆闭了眼,横竖都是一死,还跑个屁跑。
异尘收了笑,“唉,真没劲,”又踹了他一脚,“兔子急了也跳墙呢,还以为耗子急了能来点刺激的。你刚才那招铁
爪呢,再使出来试试?”
踢了半天也没反应,逐渐失了耐心,拍拍手转身。“灭,收拾吧。回去吃夜宵。”
墙头上跳下来一个高个的黑衣青年,手里一柄纯黑的匕首,只一挥手便割了铁鼠的头,接着将整张头皮扯了,收起来
。回身却看见本来急着吃东西的异尘冲着墙角一团东西眼睛一亮,接着迅速闭眼回头,冲他招了招手,“来看!”
袭灭沉默地凑过去。
“还在流血?死了没?”异尘闭着眼急切地问。
袭灭查了查,只是耗灵过多晕过去,于是撕了林残衣角将他手臂上涌血的口子包住,唔了一声。
那就是可以了的意思。异尘兴奋地睁开眼,蹲下去仔细一打量。
“捡到好东西了!”他眉开眼笑,一边用袖子擦了擦林残沾着血的脸,“看看,多爽口的小美男!真姐可以改行做小
倌生意了,现成的花魁!”越说越起意,甚至伸手滑进林残半敞的胸襟,上下其手,“啧啧,瞧这皮肤,水灵灵的!
”
袭灭却只面无表情地示意小巷那头,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为了这人。
他们当年被赶出伍府,离开魔都,在魔界各地已经流浪了十几年,靠抓铁鼠一类的大盗和杀人犯、领赏金过日子。说
得好听点叫赏金猎人,说难听点就是浪人罢了。向来远离魔都,也不扯进乱七八糟的事里。
但异尘冲着林残露出来的大块白净皮肤怔了怔,接着一脸严肃啧了一声,“不成!多好的苗子啊,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你速战速决,回来晚了不给留夜宵~”
他弯腰将林残打横一抱,没良心地把那来势汹汹杀气腾腾的若干人全丢给袭灭,哼着小曲往回一路小跑。
第 3 章
就知道自己不可避免地会噩梦,那从现实转换而来的血腥梦境,黑色的雨在血红的月光下淅淅沥沥不停歇,兵器刃光
与术法的各色光芒交错,父亲和姐姐们残破散落的肢体,家臣们在血泊里挣扎,“公子快跑”的嘶吼声在耳畔不断回
响……
林残竭力挣扎了又挣扎,才从血腥里挣脱出来,又尝试了很久,终于抬起沉重眼皮。
入眼一片……腻人的粉红。粉红墙,粉红灯光,粉红床,粉红帐子。
“啊?你醒啦!”等待在床边的银发少年一张脸蛋也被映得粉红红的,激动地一把抓起他的手,“小蓝!你终于醒了
!你知道我有多着急么?!”
“你伤很重,先不要说话!”他“轻柔地”按住林残微微抽动的唇,“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守着你的!我知道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来告诉你!你叫小蓝,是觞情坊小倌楼的花魁,前几日想跟我一起私奔逃出楼去,却被姐姐
抓了回来,打成现在这样……”
异尘一眨眼,桃花眸子里就雾气朦胧,满眼晶莹悲戚地说,“我想通了,小蓝!这是我们的命,我们逃不掉的!你不
要反抗了,还是乖乖在这里做花魁吧!”
林残充血的幽蓝眸子冰冷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出低俗无聊的歌剧。
良久,他削薄干裂的唇动了动,沙哑地施舍了异尘俩句话。“我穿越了?还是你是疯子?”
异尘一愣,眼睛里存了好久的泪终于自由地滚落下来,掩面转身,哭着扑出地下室去,“哇~~姐你骗我!吃了那个药
根本就没失忆嘛!”
木真真优雅地进食着脆皮奶黄,微抬了抬柳眉,“我这里怎会有那么无聊的药,骗你又怎么样?”
异尘敢把她怎么样,只能抹干净眼泪,巴巴地盯着她的嘴巴看。
“你啊,”木真真叹口气,把那所剩无几的盘子推到他面前,“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是不想搅进黄水里,这次怎么捡
了这么大个麻烦来?”
“你知道他是谁啦……”异尘大口大口吞着。
“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
林残胸口的胎记,是影族贵族血统的标志,族长的每一个后代都会有,一旦它像林残现在这样转化为幽蓝色,就是标
志影族长身份的族印。现任族长过世,族印会自动传给长子。若长子亦死,则会往下类推。
她卷曲的头发鞭子似的在异尘的脑门上狠抽了一下,“你不是去抓铁鼠么?带个‘族长’回来做什么?!”
异尘叼着块奶黄眼泪汪汪地去揉脑门,“动啊给(痛啊姐)……”
木真真又叹口气,发丝再次蜿蜒过去,一缕一缕地顺着那头杂乱的银色长发,“这事太大,你碰不得。听姐的,把他
留在我这儿,我来处理,你和袭灭明日就离开魔都。”
“哦?这事太大,”异尘蠕动着嘴咽下去,突然笑道,“你瞒了我很多事吧,姐?”
木真真眼底微澜,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异尘抬眼看着她,“比如这次牵扯进去的不只影族,说不定还有冰族,比如,”他骤然收了笑,“老爷子死了。”
“……你怎么会知道?”木真真一愣。冰族长在边疆战场上自杀不过几日前,消息还压在议事会,未曾对外放出。
异尘抬手扯开了自己胸襟,冰凌状的胎记泛着淡淡的蓝色,那是冰族的族印。
木真真脸上的震惊完全收不住,“这!这怎么会传到你身上!”
异尘苦笑一声,“就在几个时辰前变了色。一个异族人继承了冰族长的族印,可笑吧?似乎是因为我再怎么杂种,也
是老爷子的亲儿子,老爷子死了,上头几个哥哥也死光了,就到我这儿了——这样看来,今晚伍府被屠了?”
木真真犹在惊讶中,卷发飘下来扶了扶自己的额,勉强正了正神色,道,“是,议事会大换血,影族长林府、邪眼族
长卫府、冰族长伍府都遭清洗。你老爷子在边界……四天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