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季扶着对方躺下,感受到对方丝毫不曾抗拒的顺从,隐隐找回了游戏中的那种感觉。此时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宫商角徵,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床伴,也不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昨晚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受的经历。
说来有些可笑,他们两个人面也见了,床也上了,现在才体会到网友见面那份尴尬,甚至因为这复杂的状况更甚——
也许他该相信自己的直觉。面前这个青年只是游戏中的那个小逍遥,而非之前设想的种种——既然自诩眼光好,这次便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吧。
看着青年苍白的面色,齐季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抚道:
“好好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算温情,也没有带着笑意的纵容,然而总算不似之前透着怀疑的尖锐。文殊丝毫不曾抗拒的闭上眼,不是顺从也不是抗拒,单纯不想再继续看着对方。这种情景下,与其睁眼相对无言,不如给彼此一个缓和的空间。
闭上眼不久,额上忽然一热,对方微凉的手贴上额头。眉头微跳,他下意识抿起嘴,感觉到对方用掌心、拇指拭去他额上的汗水,一触即分,强忍住睁眼的冲动。
继而那人站了起来,脚步声,开门声接连响起。直到关门声传来,文殊也没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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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后齐季先去前台问清他们那件房的情况,而后出门转头去了隔壁的秋林居。他要仔细询问一下昨天的情景——若真是误会,那里该有记录才对。
订早饭之余,齐季从服务员与前台那里逐渐了解到事情真相。得知具体情况的那一刻,他少见的苦笑起来。
事实正如宫商所说,昨晚的那一切,都是一场源于巧合的误会。
昨日宫商来此定了戊号包厢,后来因为门前有人争吵,便与服务员商议更换包间。这件事当时只有那个服务员和大堂经理知晓,大堂经理忙于拉架,便告知服务员换完牌子前去通知前台。
后续事情就有些混乱了,那个服务员在更换牌子时糟了飞来横祸,无奈去员工休息室换衣,出来后就将此事忘了。不久另一个人前来订包厢,前台查询了包厢的预定情况,将那个青年安排在唯一空闲的辛号包厢。
那个青年就是齐季见到的彩毛,他是第一次来此,找不到地方,又听到戊号那边比较乱,就过去问了一下。
这时戊号包厢前的闹剧已经到了尾声,大堂经理一边指挥保安一边告诉青年辛号有人,让他前去戊号。齐季来的时候,那个经理正在做善后,没来得及通知前台,这才闹出了后来的误会。
换而言之,一切都是巧合。而宫商在等了他一个多小时后,还遇上了那样的事,更被他怀疑成有意安排这些事情——
无视饭店管理的道歉,齐季拎着早餐出了门,脑海中依旧思索着这些事。
其实早就有迹象不是么?只不过当时不曾细想——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记录,上面最近几个未接来电赫然都标着“小逍遥”三个字,看看时间,都是来源于昨晚两人相约的那个时间段。
昨晚愤怒迷糊之下想也不想的切掉了记录,他有些自嘲的想着,若是当时就看个仔细,是不是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才一出门,却发现不远处的旅店门口,已经整理好自身形象的青年正站在公路边抬手叫车。
这个角度对方应该没注意到他,他也只能看到对方挺拔的背影。齐季皱眉看着,并未上前,而是烦躁的捻了根烟出来,在打火机的脆响中点燃叼在嘴边。
烟雾缭绕间,一切都变的朦胧起来,他看着青年坐上出租,狠狠的吸了口烟,捏着手机的拇指按上绿色的按键。随着嘟嘟声传来,电话并未接通。
占线。
挑挑眉,继续回拨过去,连着打了三个,终于接通了。
“……你好。”手机那端传来车行的嗡嗡声,以及轻微呼吸声,贴的极近,仿佛就在耳边。齐季忽然就想起昨晚朦胧又激烈的场景:青年贴在自己耳边,微微急促的喘息,以及压抑的闷哼。
原以为都是模糊的记忆,却在此时鲜明而又真切的浮现出来,愈发讽刺。齐季又吸了口烟,道:
“昨晚,很抱歉。”
“您今早已经道过歉了,齐总。”青年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不同于面对面时的淡然清朗,他的声音在电话中有些失真,透着初出校门的生涩,就像他的那张一寸照片。此刻虽然染上疲累,依旧有着那份难得的稚嫩。
也许并不是失真,而是那个人本身给人的感觉。声音只是其次,面相与气质往往更能给人深刻的印象——齐季惊讶的发现,他居然下意识的在分析手机那边的那个人——果然还是在意么?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意义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青年的声音似乎带了些许笑意,“昨天晚上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严格算起来不过是阴错阳差罢了。就像你我游戏中的名字,参商相遇,错过是理所应当的。”
齐季皱眉:“参商?”伸手将烟头按熄,精准的丢入一旁的垃圾桶,他还是第一次听宫商这么正经八百的文艺腔,然而以彼此名字做比喻,意外的让人不爽。
对方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还是那句话,齐总若是肯放下,就忘了它,以后你还是纵横参错,我还是宫商角徵。游戏中还是好友,至于现实……”
“若我不想忘呢?”一句句“齐总”听起来刺耳的很,他沉郁的打断对方,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呃……”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方才还侃侃而谈,却被这句话噎住。齐季听到对方无语,微微勾起唇,似乎感染了对方方才那一缕笑意,忽然道:
“宫商,你知不知道我游戏中的名字为什么会叫纵横参错?”
“……不知。”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应该是不明白话题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上面。
“查字典来的。”
“……”对方彻底沉默下来,呼吸有些急,似乎被噎的不轻。齐季好心情的想象着对方此时可能会有的表情,微微仰起头望着不远处的酒店招牌:
“你知道我这个人有些懒,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就绝不会弄的太复杂。游戏的名字并不好选,与其左思右想,不如拿起桌面的字典随便翻一页。”
“嗯。”
“所以,以我的个性,网聚这种事情很少会去做。”
这样说的话,他应该能够明白吧!
仿佛角色倒错,两人之中向来多话的那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而少言寡语的那位则破天荒的解释起来。齐季摸摸鼻子,老实说他非常不习惯这种事,更不习惯将主动权交给旁人。然而此时他确实想要争取一下——抛却昨晚种种,对方毕竟还是他一手调|教出的小逍遥,还是那个他亲手养成的小菜鸟。
那边沉默几息,传来一声“稍等”接着隐约几句对话,和着开门和关门声。直到车子鸣响着远去的声音响起,那人才再度开口:
“还在?”
“嗯。”
“我想,我们彼此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齐季说不准对方此刻的语气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感情,隐隐有些讶异,又似乎是仓皇。
“那么,我之后可以再约你出来么?”
“……”
“正式见上一面,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好。”
直到挂了电话,齐季依旧在品味着对方压抑的语调,许久后才按下红键。
“看来我之前真做了件人渣的事。”
提起手,挂在指间的早餐成了笑柄,摇晃着透出余温。齐季靠在墙边想,也许这样更好也说不定。
约定重新有个开始,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
第四十五章
这是怎样的孽缘
当天班是上不成了,文殊打车回去宿舍,中途挂了电话到公司请假,理由是发烧。
这倒不是瞎掰,昨晚那么混乱的一夜,又没好好处理过,发烧是理所当然的。好在他以前虽然宅,身体素质倒不差,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吃了几片退烧药就搞定了。
迷糊之余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之前齐季的话。看不出那个人居然也有别扭的时候,一句话拐弯抹角半天才表达出来——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当时对方语气中的挽留却是清楚明白的。
躺在床上时青年想着,若是都不甘心放弃,那么有什么理由就此结束呢?
虽然说并未开始,滚一次床单也说明不了什么——然而既然见面了,又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就还是抓住吧!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电话响起时文殊才带着半梦半醒的状态爬起身。
“喂?”
“哥,我回来了!”
电话那边传来妹妹生气勃勃的声音,文殊翻身坐起,文娟这丫头前些时日跟好友出去旅游,正经走了一个多月,虽然不时发个短信,打电话还真是第一次。
“到家了?”
“嗯,带了一堆特产,你已经实习了?我明天返校,到时候来接我哦!~”
“好。”文殊说着抬头看了眼桌上的台历:八月十九,二十一号开学,确实到了学生返校时间了。
报道时他似乎也该回学校一趟——心里算着日期,一面与妹妹闲话家常:
“几点的火车?”
“早九点四十的车,下午五点半到。东西有点多,你要有心里准备。”
“放心,拎得下。”文殊不以为然,那丫头既然能拎着上车,估计东西再多两个人也够了。
又聊了几句,文娟挂了电话。他放下手机喝了口水,拿出体温计夹在腋下,想了想又捞回来拨了外卖电话。
挂了之后才发现他有两个新短消息,估计是之前睡得深,没听到铃声。点开看了眼,都是纵横发过来的,第一个是问他吃没吃午饭,第二个则是告诉他,难过的话多休息,注意身体。
字数不多,然而字字透着关心。文殊心中微暖,并未回短信,既然说了要冷静几天,还是暂时不联系比较好。
游戏暂时也不想玩,他定完外卖后躺倒在床上,才发现手机始终不曾离手。盯着手里小巧的机械,拇指不时擦过手机屏幕,他心中唾弃自己:
李文殊,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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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文殊例行上班,作为公司里最不起眼的实习生,他的缺席并未引起旁人重视。也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正式的案子还没接手过,也轮不到旁人与他拉关系套交情。文殊本身又带着些初出校门的书卷气与天真:好听点说是单纯,难听点说是傻气。这样一个人还意识不到人际关系与交往的重要性,以至于在公司混了半个多月,他最熟悉的人只有一楼前台的杜姐。
与杜姐打过招呼,打卡上楼,文殊整理完自己的资料,接了一堆文件下楼跑腿。
也许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才到大厅,他就见到一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可不就是纵横?!
文殊扶额:昨天才说暂时不见面,今天就又见到了,这是怎样的孽缘啊!
反射性觉得后面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他算是尝到了所谓的“菊花一紧”所带来的恶果。文殊龇牙咧嘴的站稳,抬头时就发现不远处那人望着这边,似笑非笑的样子。
被看到了……
心中摆了个囧字脸谱,面上还算镇定,总不好假作看不见,文殊礼貌的点点头:“齐总。”
“你还好?”那人似乎完全不懂得自己公事公办公私分明的意思,径自走过来,用颇为亲昵的语气打招呼。
“额,托福。”这个问题真不如不问!文殊很想顾左右而言他,谁知视线一转,正好瞧见另一个走过来的人,微微一愣:这个人貌似见过。
稍一思索就想了起来,那个有着两面之缘的男人,天印的人力资源总监,严律。
“哟,又见面了!”严律显然也想起他,颇为熟稔的打了招呼,有些诧异的欣喜,“你在这儿实习?”
“恩。”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在天印落选的事儿,现在想来,当初他要是被选上,现在与纵横不就是上下级关系?
“你们认识?”
齐季有些不悦,一方面是面前的小逍遥有意退避的态度,一方面是面前两人不为人知的熟悉。
好吧,他得承认心中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他人窥探的不爽感,占有欲么?
目光若有意若无意的瞥向对方胸口,那上面的名牌上贴了熟悉的一寸照,以及对方的名字职位:
李文殊。
“之前见过。”严律明显察觉老友语气中的那点不爽,不以为意的挑眉,“就见过两次,差点就成一个公司的了!”说完看向文殊:
“没想到你居然跑到这儿来实习了,当初我还以为你过复试没问题呢!”
他语气中是浓浓的可惜,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衬托出起主人的天性开朗直爽,不带丝毫嘲讽的语气,文殊顿时愣住:复试?可他连初试都没过啊!
隐约有点怪异的感觉,不是他自视高,他看得出那时面前的男人对自己是有好感的,面试表现他也有信心。落选虽然不能说意料之外,也是诧异多过抑郁,现在看来似乎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虽然如此想,文殊也没单蠢到在这里提出此事给双方难堪,微微一笑便带过了。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现在已经在凌云建材实习,此事不可逆转。而且换个角度来说,没成为纵横的手下也算不错,彼此成为合作伙伴,走到平等的地位可能性更高。
一如在游戏中,他想要更加走近那个人,以平等的地位。虽然目前而言,他们的差距一如游戏之中。
对方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带过,齐季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他眉间稍纵即逝的诧异。想到之前在人事部碎纸机旁捡到的那张照片,有些猜想似乎被证实了。
这时对方的接待人员已经下来,看到他们便礼貌的打了招呼。他们此次是正式来凌云签约的,正事为大,其他事情可以稍后再问。齐季等人向文殊点了点头,随着接待上了15楼。
看着他们离去,文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前台喊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小李,发什么呆呢?”
杜姐有些善意的看着他,手掌还在面前挥舞:“魂兮归来!”
“想点事。”醒悟过来,文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和天印的齐总很熟悉?”看到青年有些腼腆的笑,杜姐若有所思,“上次他叫你一起上去我就觉得了,你们认识?”
“算是吧。”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文殊紧了紧手中的文件,“杜姐,我还要送东西,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杜姐挥了挥手,看着青年逃也似的离开,不满的嘟起嘴:真是的,这小子也太吝啬了些,分享一下八卦又不会死!
******
忙到午休时,文殊照例去食堂解决午餐,吃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封短信。
“吃午饭了?”
发件人“参”。
并不很诧异对方的来信,文殊吞下口中米饭,按键回复:
“正在吃。”
对方有一阵没回信,文殊解决掉剩下的饭菜,端着空盘站起身后铃声才又响起,这次是直接来电了。
“齐总?”
“说过别叫我齐总,至少在独处的时候。”即使隔着电话,那人声音听起来也透着愉快,“本想请你吃午饭的,没想到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