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晏阳正走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人声。
他谨慎地回过头,只见十丈外有两个人影朝他走来。
人影渐进,他也渐渐认出了来人。
管晏阳不禁皱起了眉,“是你们?”
来人阴测测地笑道,“没错,就是我们。”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管晏阳在杭州遇到的,人称“双面贼”。因为这两人一直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又
跑来惹管晏阳麻烦,他就略微教训了他们。
谁知道这两个人甚是记仇,居然追着他来了泉州。
高高胖胖的人狠狠地说,“上次你把我们兄弟两打地半个月下不了床,这笔帐是时候还了吧?”
“你们想怎么样?”管晏阳有些担心地看向身后,他只要退三步就会跌入山谷,而山谷的深度也不可知。
矮矮瘦瘦的那个朝前跨了步,狠狠地说,“江湖规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说着两个人朝管晏阳扑了过来。使得是套双人的爪功,一擒一拿,力道十足。
管晏阳额头上有些冒汗,上次他能赢过这兄弟两,一来是他先发制人,二来有足够的空间施展他的拳脚,如今在这窄
道,空间不足,他只能退三步。
挥着剑迎击了几十招,管晏阳难以抵挡地后退了一步。
又过了不知多久,等管晏阳再向后退时,已经是一脚踏空。
“糟糕。”
这是他在掉下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也可能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
上头还有“双面贼”爽快地笑声,“哈哈哈哈,姓管的你也有今天,你好好地去地府吧!”
真是太糟糕了。
管晏阳想,今天真是糟透了。他还没报恩,他也不该死在这两兄弟的手上,死得这么丢脸。而且,他还没对昨天的举
动做出解释。
他是想解释的,找个理由,说明昨天也就说着玩玩,然后再找个借口去御风堡报恩。
随着身体的坠落,他最终感觉到一阵疼痛。
最后的意识却有些矛盾。
他想,也许昨天的行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表白了一趟吗?他活着这么些年, 也从来没理解过喜欢是怎样的事
,但如果喜欢是总注视着一个人,那他也偷偷关注了徒御风十来年。
如果说,喜欢是对着一个人说话脸红心跳,那他昨天也真觉得心脏快要坏掉。
现在倒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像是睡了很久,最终醒来。
醒来后,管晏阳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觉得头有点疼,身子有些酸软无力。
他用尽力气爬了起来,走到桌边喝了口水,又稍作休息了会。
乘着休息的时候,管晏阳打量了他在的地方,一间普通的小木屋,从窗户望出去是普通的村子景象。
他没有死?是被人救到了村中?
管晏阳思索了会,怎么都觉得自己落崖,伤势肯定不轻,定是昏迷了不少时间。不过,大难不死已经是一种福气。
也许是他还没报恩,老天爷还不急着收他。
他环顾了整个房间,看到门旁有挂着一份黄历。
管晏阳走到黄历前,朝上一看。
元道五年,三月初七。
这日子是十年前,管家起火的日子。
第四章
管晏阳正盯着黄历发着呆,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来的人是个六旬的老者,看到管晏阳后,老人有些颤抖地举起一只手,道,“你,你……”脸上是看到鬼怪一般的表
情。
管晏阳还有些愣,搞不明白这黄历是怎么回事,也就只看着老人发着呆。
忽然,老人激动地丢下了手头刚买的肉和菜,搓搓手走到管晏阳身边,把他拉回到床上,搭起他的脉。
看着老人的动作,管晏阳有些不明白,他这个习武之人的体格,怎么那么容易就被这个老头拖来拖去呢?
他转念想了想,准是大病初愈,体力还没恢复。
搭完脉,老人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道,“奇啦,真是奇啦……”说完也不理管晏阳,一个人在屋里转来转去,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管晏阳等了会,仍不见老者搭理他,便主动问道,“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
老者听后一惊,总算呆着不动了,睁大眼睛瞪着管晏阳,“你不认识我了?”
管晏阳皱眉,他认识这个老人吗?
老者又走上前来,搭了搭管晏阳的脉,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失忆?”
随后,他看着管晏阳,叹了口气。
老者告诉管晏阳,这里是浮桥村,就在泉州边上,老人姓黄,是这个村唯一的大夫。
老者还告诉管晏阳,说他是个书生,父母早亡,平时给各家写写信,记记帐来赚点钱过日子。前些天,书生去了山上,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昏迷了,昨天才让人给抬来他这里,仔细一检查,后颈一大块青印子,像是被野兽袭击
了。
而今早,老者再来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脉象已绝,刚出去给村里人传了消息,让大家凑钱置口棺材。
“谁晓得,一回来,你又活了。”老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
管晏阳却有些尴尬,“黄大夫,我看你是认错了吧。我的名字该是管晏阳,是个习武的。也许我和你说的书生长得有
点像?”
黄大夫听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是叫赭黎呀,就是个书生。”
管晏阳听了有些急,“我真的是个习武的。”
黄大夫大笑,“就你这样子还习武?你连只鸡都对付不了,不信你照照镜子。”
管晏阳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腿,似乎真的比原先瘦些……他心里有些害怕,连说话声音也有些抖,“黄大夫,你
能给我个镜子吗?”
黄大夫没想到他还真的要镜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成,成。”
随后,就见老人到橱子处一阵倒腾,也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了把灰蒙蒙的镜子。
黄大夫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镜面,递给了赭黎,讪笑道,“家里那口子去世的早,这东西是好久没用的了。”
管晏阳干干地笑,接过镜子,只觉心脏快速地起伏,像是要从口里钻出来,夺路而逃。
等镜子凑到了眼前,管晏阳看到一张清秀的脸,细细的眉,柳叶眼,并不醒目,只是觉得秀气,绝不是管晏阳的脸。
他盯着镜子,气息都屏住了,心凉的像是死了一回。
应该说,管晏阳真的死了一回。
他想到了一件事,叫借尸还魂。这事情他小时候也听说书的人讲过,讲的神神秘秘,恐怖兮兮。他小时候听了,就直
打哆嗦。
可谁晓得这回挨上他自己了,却似乎简单无比,只是一个闭眼,一个睁眼。
他有些不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用了挺大的力,疼地他眼泪水都要掉下来,他才相信了,他还真的活着。
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连这种狗屎运都能撞上。
只是这身子骨,他不满意。
习武之人最重视的就是一身武功,被废武功,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
如今的管晏阳,就像是个被废了武功的人。
管晏阳直盯着自己现在的身体想,就这么副瘦弱的样子,能使他以前的剑招吗?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管晏阳让黄大夫给他找了根木棍,走到了院子里,摆好了姿势。
黄大夫跟着出来,倚着门笑眯眯地看着管晏阳,等着看戏,心里想,这失忆的赭黎还是真有趣地紧,不知要拿着根木
头做什么。
管晏阳挥着木棍做了几个招式,只觉得一点力道也没有,即便有人中招,大概也不疼。他脸上表情不变,心里直叫苦
。
就这时候,黄大夫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阿黎,你先停停罢,这时辰点,该吃午饭了。”
管晏阳一愣,想起了些比武功还要重要的事。
他想起了那黄历,三月初七。
管晏阳忙忙回过头来问黄大夫,“大夫,今天真的是元道五年,三月初七?”
黄大夫点点头道,不明所以地答,“是呀,再过八天就清明了。”
管晏阳有些颤抖地说,“那从这里去苏州,要多久?”
黄大夫想了想,回答道,“骑马的话,也就一天吧。”
“那要是现在出发,到晚上能到吗?”
黄大夫思索了会,道,“难说。”
募地,管晏阳朝黄大夫跪了下来,他恳求地说,“黄大夫,我想要一匹马,我无论如何要在今天赶去苏州。”
面对着突然地状况,黄大夫吓了一跳,缓了会神才伸手将管晏阳给扶了起来,叹了口气,“你醒过来以后,怎么就怪
怪的。也罢,我这有匹老马,许久不骑了,就在院子后头,你要用,就骑去吧。”
管晏阳感激地对黄大夫一拱手,道,“大夫的大恩,我绝对不会忘记。”说完,就匆匆寻马去了。
一炷香之后。
黄大夫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骑,轻声道,“这人的确不像是赭黎了。”
第五章
管晏阳赶到苏州的时候,管府已经人去楼空。整个大院子,只站着他一个活人。
府内的大火烧光了房间,留下一片焦黑的木炭。院子里满满的尸体,有已经记不得是谁的下人的,也有杀人越货的黑
衣人的。
他立了良久,直到被风吹到寒彻全身。
他曾经想过,这日的这场火将他的一生全都打乱了,若是可能,他会竭力阻止。不过,现在看来老天爷爷让他重新活
过来一次,似乎并不是为了让他阻止这场人祸。
动了一下身子,他只觉得全身酸疼,果然如今这副身子骨太过文弱,根本不能适应赶路的生活。
那这样的他,该做些什么呢?
他捶着背想着将来。他还有一念未报,便是徒御风的恩情。
从地上的黑衣人身上,扒了些碎银,他站了起来,上了马,慢慢踱向苏州城内最好的客栈——运来客栈。
他还记得他十二岁的时候,徒御风要走了,他难过地问他要去哪。
然后徒御风告诉他,他会回来苏州。
管晏阳在苏州最大的运来客栈要了间最便宜的地字号房,晚上住最大的客栈,白天则是去苏州最大的酒楼守着。
第一天时,他想像原来一样点两个小菜来霸占窗台。可是没了武功,小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听完他点的菜,就
把他给赶了出去。
管晏阳不禁感慨,难怪世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他另想一招,每日买几个包子坐在酒楼外头的拐角,能看清人来人往,还省了不少钱。唯一的缺点是,以赭黎的
身子骨,这样坐一天实在有够受的。
他每天都啃很多只包子,想让身体长状些,只是吃的再多也不长肉,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体魄继续练武。
在第五天,他啃掉第五只包子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
烈日下,一个白衣人,有些年少轻狂,有些懒洋洋,就这样悠闲地走进了酒楼。
这样的徒御风让他有些怀念,呆愣地立了会,管晏阳才反应过来匆忙地跟着进了酒楼。
徒御风在二楼一靠窗的位子上坐下,只是没想到,那跟着他进酒楼的陌生人,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他对面。他有些惊讶
地打量了对方,随后笑着问,“这位兄台是喜欢这位子?若是喜欢,我可以让给你。”
管晏阳战战兢兢地坐稳,有些紧张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你。”说完后,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恰巧这时,小二过来了,小二看看徒御风,看看管晏阳,然后问,“是两位吗?需要些什么菜。”
管晏阳瞅着徒御风,等着他的反应。
徒御风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然后回复小二道,“就两个人,来几道你们这的招牌菜,再配壶好酒就成。”
小二一听,笑嘻嘻地说,“好嘞。”随后就走开了。
管晏阳长舒了口气,笑着对徒御风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这。”
徒御风挑挑眉,“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管晏阳笑地理所当然,“你是徒御风。”
徒御风听后朝管晏阳凑近了些,胳膊支着桌子,手撑着头,“据我所知,知道我是徒御风的不超过十个人,你是怎么
知道的?”
管晏阳皱了皱眉,在他知道徒御风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徒御风,都忘记了如今的徒御风仍
是个没名气的人。
徒御风见他不说话,露出一笑,“那你就算是知道我秘密的人了,像你这样来路不明,我该杀你灭口吧。” 语气有些
冷冽。
管晏阳听了,突然想起关于徒御风的一句传言,眉头一松,道,“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徒御风深感有趣。
“因为你是徒御风,谁对你来说都不是威胁。”管晏阳重复着他当年听到的话,边说边笑了开来,“你让我坐在这了
,也就不会杀我了。”
此句过后,就见小二将菜端了上来,同时倒了两杯酒。
徒御风沉默地等小二离开,才拿起酒杯,喝着酒缓缓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我?”
管晏阳露齿一笑,“略知一二。”
徒御风听后也没太在意,目光也没再放到管晏阳身上,开始吃起菜来。
管晏阳看他不再多言,心里头有些紧张,开口道,“你不问问,我来找你做什么的?”
将一杯酒倒满,轻酌一口,徒御风又抬起头来直视管晏阳,似笑非笑,“既然是你来找我,你自然会告诉我你是来做
什么的吧?”
“唔。”管晏阳哑口无言。
“不过在这之前,你似乎还不太懂江湖规矩。”徒御风叹了口气,“也对,看你的样子就是个书呆子。即便你清楚我
是谁,可你到现在都还没讲过你是谁。”
管晏阳对书呆子三个字分外敏感,此时却不好多加辩白,“我……叫赭黎,赤者赭,黎明的黎。”其实一见到徒御风
,他就有想到自报家门,不过要顶上另外一个名字,有些古怪。
听到名字后,徒御风轻笑一声,“果然是个书呆子的名字,我也的确不认识你。”
“才不是书呆子。”管晏阳张了张嘴,老老实实地说了来的目的,“那个,我来找你,是为了报恩。”
“报恩?”徒御风“什么恩?”
管晏阳认真地说,“救命之恩。”
徒御风听后,举着酒杯大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救命之恩?”
管晏阳脸一红,不由想起上一回见面时候的窘境。
有些不甘心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现在的身子是个书生的身子,又瘦弱,又矮了些,不是很符合那日徒
御风说的要求?
也许是自尊心作祟,管晏阳握着拳,抬眼看着徒御风说,“以身相许也成……”
“你觉得我当你情人如何?”
徒御风听后愣了愣,随后笑地夸张,甚至引来了旁边人的注目。幸好,现在的徒御风并没什么名气,酒楼的人瞧了他
们这桌一眼,也就转开了眼神。
不然,管晏阳还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受过一次打击后,似乎脸皮也薄了点。
徒御风笑了很久,笑停了还一直略抖着,眉眼弯着,“你还真的这么想吗?不过不行。”他收拾了下表情,饮了口酒